安頓兔妖的事兒倒快得很,回到青丘自有手底下的人將此事辦的妥妥貼貼。
自知身邊這位年輕的山神今夜為了自己匆匆趕來,不知扔下手邊多少事。隻能強按下心中不舍的孟望舒,從安頓人的客棧走出來就一言不發,既不想主動道彆,也不好意思開口挽留。
倒是陸伯都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提出自己肚子有點餓了,想討點夜點心吃吃。聽了這話的弟弟倒比還在扭捏的人應得快些,直言往前不遠就有家元宵鋪子,裡頭的桂花元宵是打小吃起的好味道。
等到三人圍著桌子坐下來,又暖又香甜的元宵下了肚,都覺得從胃到胸口登時就暖和了起來。
“那兔妖就算被抓了,量那個王府也是不敢隨意處死她的。你今日怎地這樣氣憤,我都怕你一時衝動打上了那幾個家丁。”
年輕的神君說著話勺子一轉,舀出兩個白胖的元宵塞進了埋頭吃東西的孟國主碗裡。
被這個問題問住想起煩心事的人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作答,隻好傻笑了兩聲,又把嘴裡塞得滿滿當當,仿佛這一通折騰下來,她已是餓極了。
“還不是因為她對著那兔妖的事情傷懷嘛,我們那兒的人都笑那兔妖癡心妄想,居然想嫁進王府。
你們神界不也有好些神女仙君是這麼笑話我姐姐的,也不知道咱青丘這樣富得流油山清水秀的寶地,有哪兒配不上你的,這一聯想一琢磨,你要她如何高興得起來?”
聽見為自己抱不平的弟弟把她藏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兒說了出來,有些尷尬的孟國主更是恨不得立刻變成個啞巴才好,沉默了好久才硬著頭皮接話道:
“就是嘛,不管是王府還是昆侖,都是外人看著富麗堂皇,你們這些困在裡麵的人才像坐牢呢。都是我心腸好,才想進去陪你。”
這話一說出來,看似是在圓場,隻有說話的人知道自己的心裡有多忐忑,碗裡的元宵今夜像怎麼都吃不完一般越吃越多,她的腦海裡又浮現起往日在神界聽到的那些閒言碎語來。
有說自己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小年紀就想攀上山神入主昆侖的,也有說九尾天生狐媚,不肯好好修行,隻想靠著和婚走捷徑提升氏族在神界地位的,更難聽的也不是沒有,隻是她不願再想了。
“你同那兔妖怎能一樣?你是這整個青丘之主,何曾流落在外過?她比你可憐了許多。
再有,你們那位小王爺雖然深情,卻終究是軟弱了些,我可和他不一樣。”
聽見這話的人心裡漫出一絲細細的甜,她眯著眼笑嘻嘻的看著身邊的人,嬌滴滴的問道:
“那你說,你與小王爺,又有何不同?”
被這話問住的人,埋著頭喝完了碗裡最後一點甜湯,回味著嘴裡清甜的桂花香,把衝到喉頭轉了幾轉的話咽了回去。神界那些謠言他自然也聽過,隻是身邊的小狐狸不知道,自己偷偷在背後警告過那些亂嚼舌根的人多少次。
他想到仙界對月族族長之位虎視眈眈的那父子倆,和那些坐在高位上半句好話也說不出來的仙君神女們,在心裡重重的歎了口氣。今日之事對他的啟發就是,若無十足的把握好好護住心愛的人,便萬萬不可置她於眾矢之的。
“我不會在全無把握的時候,就把有些事鬨得天下皆知,也不會讓自己的心上人處在如此被動和危險的位置。”
明知這話有理,卻還是有些失落的人,趁著夜色正濃,膽子愈發大了起來的她使了個眼色支走弟弟,伸手摸了摸陸伯都的下巴,柔聲問道:
“那你的心上人是誰呢?若是她,願意站在眾人麵前接受審判,隻想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
觸手溫熱的那張臉在她的掌心流連了不過一瞬,就立刻轉到了一邊,用一貫平和的聲音答道:
“時辰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就要天亮,孟國主早些回寢殿歇息吧。我也要回昆侖了。”
雖然被這樣回避已經不是第一次,可折騰了一天的人卻忽然灰了心。望著那個落荒而逃的背影,她自嘲的笑著低下了頭,抱著手臂轉過身就往寢殿走去了,連基本的客套告辭都乾脆的省略了。
回到屋裡梳洗完,看著掛在架子上的新衣,想起這些裙子都是昆侖送來的衣料製的。孟望舒的心裡更加充滿了難言的傷心和委屈,她合著衣服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怎麼也睡不著。
這些年若說是那個家夥對自己全然無意,她是絕不信的。畢竟除了爹娘和弟弟,全天下最怕自己受委屈不高興的就是他了,不管是自己落了難,遇到妖獸,還是一時興起想出什麼餿主意拍拍腦門就出發的時候,對方不管手裡有多棘手的事兒,都從未失約過。
許多時候,她以為他不會來了,卻還是會在最需要他的時候被安穩的接住。
可也是那樣的一個人,不知心底藏著怎樣的心事,屢次三番的這樣潑自己冷水,罷了,也是該睡了,多想也是無益。
接下來的幾個月,她沒有再見過那位年輕的山神,每日裡處理著青丘的國務,抽空去周邊的國家轉了轉,看了滿地杏黃的落葉,也在厚厚的積雪裡打過雪仗。
手頭的事雖然瑣碎,倒也一樁接著一樁,先有後山的野豬衝進了莊子裡,撞死了許多的牲畜,牛羊死了一地,那家夥四處逃竄,她閒來無事親自跑去鎮壓,發現那東西就是隻真正的野豬,壓根不是鎮上傳的妖怪,不過是躲在後山多年,長得壯實了些。
堂堂的青丘國主,親自去後山抓豬的事兒,被大家笑了好一陣兒,也不知遠在神山的那位,有沒有聽到自己鬨出的笑話。
雖然昆侖送來的吃食玩意兒每月都沒斷過,但新年裡在北海的宴席上望見那個許久不見的年輕神君時,她還是覺得,這短短的幾個月,倆人像是隔了整整一世沒有見了。
席麵上的菜色是一向的精美,看穿自己心思的母親,特意把正對著那家夥的位子留給了自己,大家酒過三巡後,祝福的話也都說完了一輪,就到了每年的晚輩獻禮環節。
一到了這時候,孟望舒往往都是那個混日子的,年年都是拿出一些庫房裡珍藏的補藥珍饈獻給長輩們,就當糊弄過去了。反正孟家還有一個願意在這事兒上出風頭的弟弟年年來獻寶。
果不其然,她收藏的珍品剛一端上來,還沒被長輩們誇幾句,就有下人上來,請大家移步去殿前的沙灘邊,說是孟家二公子備了特殊的賀禮,要好好請大家一飽眼福。
跟著長輩們走到岸邊的人偷偷用眼神搜尋了一會兒方才在桌邊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家夥,發現周圍並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便隻好作罷,安下心來來看弟弟今年要玩什麼花樣。
麵前方才還很平靜的海麵上,此刻已經出現了三個張開的巨大蚌殼,左右兩邊的蚌殼裡都有樂姬彈琴唱歌,樂聲婉約動聽,而中間的蚌殼裡立著一扇半透明的屏風,隱隱約約能看見有兩個舞娘在翩翩起舞。
“這有什麼好看的?孟公子如今是黔驢技窮了,當我們沒有瞧過歌舞表演麼?好好的宴席擾得大家全都跑到岸邊來,就為了叫我們來看這個嘛?”
那位鮫人世子白少春的嘲諷果然晚一刻都憋不住,才看了沒多久,就忍不住出聲抱怨起來。
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孟望舒隻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心裡祈禱一向擅長在這些事情上給人驚喜的弟弟今日不要令眾人失望。
還好剛才的嘲諷才剛落地,那屏風後的兩個舞娘就轉了出來,見到真身的大家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紛紛拍手鼓起掌來,瞪大眼睛看清那兩人麵目的孟望舒隻覺得丟人和尷尬像一窩來勢洶洶的馬蜂,眨眼間就把自己蜇了滿臉通紅。
蚌殼裡的舞娘不是彆人,正是方才從席間消失的孟白藏和陸伯都,倆人雖然在男子中都算得上偏瘦,可無奈身型高大,勒在那一身粉紅的紗裙裡顯得有些虎背熊腰。
但不得不提的是,合著樂曲起舞的兩人姿勢標準,眼波流轉,倒還真不像鬨著玩的。隻是今日的妝娘可能是為了逗大家笑得更開心些,給倆人上了濃濃的紫色醃製,細看之下,好笑之餘還有些瘮人。
直到一曲舞畢,一雙婀娜多姿的舞娘飛到岸邊,從腰側的錦袋中,掏出了一塊泛著淡淡綠光的白玉。在座的列位都是見過三界珍奇的人,見了這白玉也不禁連連稱奇,都認出那是贏母神山的至寶,隨身佩戴可避萬邪,對靈力增長也大有好處。
弟弟手裡那一塊,不出意外徑直獻給了他的心上人淳姬。而陸伯都竟捧著手裡的玉穿過眾人來到了自己的麵前:
“不知孟國主可喜歡我和令弟準備的歌舞,這塊神玉交與旁人也派不上用場,孟國主俠肝義膽,常為各國不平之事出力,不妨收下此物以保平安。”
有些害羞的人心知對方是在哄自己,也明白他當眾把這份禮物送給自己的勇氣實在難得,便伸手大大方方的接過,笑著答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聰明,在這兒謝過姐姐了。”
這句話逗得在場的人又是一陣大笑,一群人熱熱鬨鬨的往大殿裡走去。
留在最後的白少春望著自己準備的錦盒,狠狠地跺了跺腳,他準備的是這兩日從海底一頭海妖腹中摳出來的一顆內丹,海妖身有九頭,每三頭才有一顆內丹,雖然挖了這東西那海妖還能活,卻也損了幾百年的修行。
孟望舒望了一眼那顆還帶血的內丹,喉嚨裡都覺得有些反胃,那玩意兒雖然對修行大有助益,可也並非無非取代。她實在搞不明白那鮫人世子為何要大費周折生摳了它出來獻寶。
“孟國主殺妖無數,現今見了這內丹倒矯情害怕起來了?”
這話刻薄得很,隻是不等她回話,已經有個身影擋在了身前,冷冷地回擊了過去:
“她倒不是害怕,隻是你那東西,實在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