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茲的大牢看守森嚴,憑著太後手牌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關押兔妖牢房的姐弟倆,見到門口整整齊齊的一排守衛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
且不說隻要是個妖,想從這磚砌泥糊的屋子裡出去絕非難事,單就這一身鐵甲頭盔的衛兵密密麻麻的挨著站得這緊。隻怕是隨便幾個普通的囚犯鬨起來,牢房間這狹窄的過道他們都錯不開身。
“你不如直接去宮裡教教皇帝哥哥這守衛布陣的兵法?留我在這兒料理了這事兒。”
心知弟弟是怕自己因為跟兔妖相同的處境傷懷,刻意支開自己的孟望舒並不接話。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就擰開了牢門口的鎖頭,徑直走了進去,如今的天子,是個頂聰明的人。
他這麼安排守衛,隻會有一個原因:既不想得罪了那位丈夫早逝要求聖上嚴懲的福晉,又想給牢房裡的兔妖留一條活路。
眼前的牢房陰暗逼仄,倒也算乾淨,一個侍女打扮眉清目秀的姑娘坐在角落裡,聽見動靜便把本來朝牆的臉轉了過來。前後腳走進牢房的姐弟倆都深吸了一口氣:好一張我見尤憐的臉,不同於九尾的明豔妖媚。
這兔妖一張鵝蛋臉上圓圓的一雙杏眼像剛哭過般有些紅通通的,小巧的鼻子下麵,一對粉唇有些蓋不住的塗鴉板露出了白白的一點點,確實是可愛至極。
“我們是來救你的,聖上的意思是,你一會兒吃下這假死的藥,夜裡叫人給你拖出去假裝埋了做給福晉看個樣子,我們自會安排人接你出去。
隻是從今往後,你就得住在青丘,不可再回來了……”
王府的侍女服也精巧的很,天水碧的顏色滾了一圈月白色的祥雲滾邊。昆侖神殿的屋簷和石柱雕的也都是這個紋樣,蹲在地上說完話的人望著那一圈宅宅的花邊一時間有些失神。
“王爺如今如何了?我去青丘……那他…他去麼?”
坐著的女子聽聞了自己有生機的消息,臉上並無一絲的高興,她噙著一汪淚,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蹲在一旁的那位女子灑金的寬袖。
被這一問回過神來的孟國主看了看這位柔弱的女子,心裡有一絲發酸,起心動情這事,何曾問過主人敢不敢呢?不過是心中一腔癡念起,便衝昏了頭,渾忘了處境身份,隻記得心心念念的那張臉罷了。
“他既是良茲的王爺,又如何能同你去青丘呢?他現今為了你,病得就剩一把骨頭了,你要好好的跟我們去了青丘,才好叫他安心呢。
福晉那個脾氣你們最該知道的,怎麼就鬨成這個無法收場的樣子了……”
忍不住插話的孟白藏語氣裡有些惋惜,這兔妖本可好好修煉,他日說不定能有彆的大出息,便是沒有大出息,也可去四大神山尋個福地清淨的做個靈獸,偏生動了情根,若不是太後和皇上心慈,此刻怕是連命也沒了。
“我早知我和王爺,有如雲泥,生而不同。一開始進了府,隻是為了躲避捉妖的,在那兒混口飯吃。
可我瞧著王爺久了,卻覺得他雖然生在金玉窩裡頭,倒不如我們山間野外的精怪自由。福晉哪兒都不許他去,日常的吃食也是嚴格單一得很,哪怕那集市就在王府的門口,他卻不曾去過幾次。”
兔妖的聲音細細軟軟,叫人聽著心軟又動容。橫豎不差這一會兒,姐弟倆乾脆盤腿坐下來,聽她把故事講完,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不陌生,如同街上的說書先生講的話本子那般;
高門大戶裡被母親囚住整日讀書,不曾見過外麵世界的小王爺,偶然遇見了這眉清目秀從外頭來的小侍女,一開始隻是帶著好奇問了一些外頭的事,再後來,覺得這小侍女實在有些可愛,便處處護著她。
再後來,大著膽子偷偷在小侍女給他帶街上買的糕點時,拉了拉小手私定了終生,接下來,也的確就到了惡人登場的時候,必有一個惡婆婆要出來端出懸殊的身份將一對小鴛鴦拆散了才算完。
“我自會聽你們的安排,也深謝你們救我去青丘的大恩,隻是我走之前,可否讓我再見他一次,前兩日我匆忙被抓了進來,沒來得及和他告個彆,以後也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兔妖的哀求聲比剛才更低了些,抬著臉眼巴巴的望著他們。
沉默了良久的孟望舒,一咬牙還是點了點頭,雖然答應下來這個要求容易橫生枝節,但如果拒絕了這個要求,麵前這隻小兔子和那朱門高牆裡從小就寡言少語的王爺隻怕從此都再也無法展顏了吧。
見自己答應下來的孟白藏,眉頭一皺旋即又鬆開,看來已經想出了法子。同兔妖匆匆告彆後,她就跟著弟弟一路走了出來,下午聽到的故事,和前些時候見到的那個消瘦的小王爺,都讓這位年輕的孟國主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來。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興致不高,孟白藏也不像平日般活躍,隻拉著她去了自家的一家食肆,草草的用了些飯,便掏出了兩身夜行衣。
弟弟既已說晚上的事都已安排妥當,牢裡的信兒也傳了出來。說那兔妖已經服下了藥,等宮門關閉前會有人送去城外焚燒埋葬精怪的地方,這些年家裡的商鋪都是這位孟掌櫃打點,想來今日這點事兒,於他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
對弟弟深信不疑換上了夜行衣的人,沒想到這個決定,在短短一個時辰後就讓自己後悔不已。她彎腰曲背縮在一個惡臭的恭桶裡,在一輛晃晃悠悠的糞車上,忍著頭暈低聲咒罵著藏身在旁邊桶裡的孟白藏:
“我真是腦子忘在半路了才會相信你這個豬腦袋,你絞儘腦汁想出來的法子,就是大家夥兒一塊兒鑽糞桶去救人?”
一旁木桶裡的人話回得有些晚,一停一頓間夾雜著些乾嘔:
“我有什麼辦法?咱倆進出宮門容易,要把小王爺從他母親眼皮子底下偷出來卻難!就糞車這條路,我還使了不少銀子呢!
你的心哪裡是忘在半路了,分明是忘在昆侖山才對,yue…快閉嘴吧…yue”
聽見這幾聲乾嘔聲,本就是強忍著惡心的孟望舒此刻更是難受至極,巴不得把五臟六腑都立時吐個乾淨才好。好不容易晃到了郊外,倆人從糞車上下來,把本就病重,又被這一陣惡臭熏得話都說不出的小王爺扶了出來。
幾人在一旁的灌木叢裡貓了一會兒後,就瞧見了宮裡前來送葬的人。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位福晉謹慎得很,派了貼身的嬤嬤再三查驗了屍首,確認沒有氣息後,才放心的隨著馬車離去。
從樹叢裡鑽出來的孟望舒上前喂下解藥後,看著兔妖悠悠醒轉過來,就連忙拉著弟弟退到了一邊。這小情侶歡聚的時間實在短暫,若旁邊再站著他們姐弟倆,怕更是話都不好意思多說了。
城郊的夜晚素來寂靜,並肩而坐的姐弟倆聽著蟲鳴都久久沒說話。累了一天的人把頭枕在膝蓋上,打算稍稍眯一會兒,一旁的弟弟察覺到了她的想法,立刻解下鬥篷來給她披到肩上。
誰知才眯了不一小會兒,就有一道刺眼的光把她剛合上不久的眼睛強行照開了。
“孟白藏!你到底靠不靠得住!不是說馬車三更才來嗎?現在才幾點?”
有些不耐煩的人掀開身上的鬥篷就擂了身邊的弟弟一拳。
“你…你瞧仔細些…那不是咱家的馬車,倒像是王府的車才對……”
孟掌櫃的聲音有些少見的緊張,被他胳膊肘捅了捅的孟望舒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心也涼了半截,不遠處停下的馬車正是王府的車,被下人扶著下車的婦人,正是他們今夜最怕見到的福晉。
“ 你便是這樣心迷那妖物!鑽了糞桶也要跑出來同她相見!
孟國主姐弟倆倒也真有興致,一個丟下那麼多的鋪子不管,一個扔下偌大的青丘,偏偏跑來陪小兒坐糞車,偷妖屍,真是好雅興啊!”
這位附近也是二人自小就認識的長輩,姐弟倆隻好垂著頭,任由對麵憤怒的婦人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直到那位孱弱伸手的王爺,在壯實的家丁揚起棍子要打向兔妖之時,拚命掙紮著要撲過去,孟望舒才轉身跑了過去,一腳踹開了那個家丁,護在了兔妖身前。
見到此情此景的福晉此刻更是怒火中燒,見自己帶來的人遠不是這姐弟倆的對手,忍不住大聲哭嚎起來,一麵哭訴自己孤兒寡母從小拉扯王爺長大的辛苦,一麵咒罵那兔妖魅惑人心帶壞了她一貫溫順的兒子。
“母親這些年含辛茹苦,可我又做錯了什麼?要做您籠中折翅的鳥兒呢?這些年我連大門也沒出過幾次,一直乖順聽話。
我隻求您準了我這一次,準我同我心愛之人廝守在一起,您為什麼也要趕儘殺絕呢?”
母子倆的哭喊這一刻彙聚在一起,四周下人鬨哄哄的聲音遛著縫兒進來灌滿了腦子,護住兔妖的青丘國主此時隻覺得騎虎難下,既不敢出賣了皇上和太後,又沒法子解了眼前這死局。
姐弟倆手持兵器與王府的守衛家丁對峙了一會兒,既沒想出脫局的法子,也無法輕鬆的帶走這兔妖,兩倆對視焦頭爛額之際,隻能重重的歎了口氣。
“在下昆侖山神陸吾,來得有些遲了。還請福晉莫怪,這小兔子是我昆侖山逃出來的一隻靈獸。
因在我神山登記在冊,故不能交由人間隨意處置,待我帶她回去,定會好好處罰。本想著國主和太後都與福晉親厚有加,他們堅持要嚴懲,不如依了他們,故而請孟國主來偷偷替我送一顆回魂丹將這精怪押解回去。
不想卻是弄巧成拙,橫生了枝節。還請福晉消氣,我也沒想到這姐弟倆都是極憨厚的,想著我昆侖的顏麵儘失,竟沒敢說出實情來,實在對不住。”
陸吾的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下了坐騎就直直地走到了孟望舒的身側。
見天上的神君也下凡來平息此事,還做了一副賠禮道歉的低姿態,福晉也隻好壓下怒火,心知這鬨劇動靜若是折騰得太大,牽連的還是王府,便大手一揮,吩咐家丁把小王爺扶上車就離去了。
見狀鬆了一口氣的孟白藏,連忙叫來候在一旁的馬車,把兔妖扶上車,便告彆了二人,腳底抹油地往青丘送人去了。
“你怎麼忽然趕過來了?”
坐在山神坐騎上的人有些竊喜的問道。
耳朵後麵的熱氣弄得人臉側癢癢的,年輕的山神聲音帶著一點沙啞,低聲答話道:
“我不放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