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一日是大家迎春過年的日子,孟望舒也怕陸伯都真的生了氣和白少春鬨起來,便向前走了一步將他拉到了一邊。嬉皮笑臉地打趣道:
“好了姐姐,快把你這身紗裙換下去,上去用湯品吧。你這五大三粗的身板兒都快把紗衣撐破了,叫人瞧著倒怪不好意思的。”
一句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看著兩位壯碩的仙女退到後方去換衣服。她才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入席坐下,就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盯著方才搗亂的鮫人世子出神。
此人倒不是彆人,正是烈火宮的新一任宮主,孟極上神和菱胡姑姑的兒子孟以冽,因著母親生身是凡人,他自小練功學藝就是幾人裡最刻苦的,在仙界學堂考試的時候,常常連方才差點發火的陸伯都也不是他的對手。
自己年方十四掌管青丘的時候,孟以冽已經坐上了烈火宮的主位兩年,多年來九州之內從無敗績,隻是今日,向來溫和從不在外輕易和人起衝突的以冽似乎心事重重,眼裡也多了幾分慍色。
“我覺得那個鮫人世子不對頭,九頭海妖整個北海也不過兩隻,一般的海底妖獸連靠近它都不能。此番那白少春摳了它的內丹出風頭,海妖若真的鬨起來,怕是要出大事。”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好奇,對方扭過頭便和自己解釋了起來。一下明白過來內丹背後隱患的人也有些憂心後怕起來,三界裡從來是亂子不停的,可這鮫人國情況卻實在特殊。
這海域之前的數百年,都糾纏在各種權謀利益中從未太平過。如今剛過了不久的好日子,可千萬不能再被那逞一時威風的白少春搞砸了才好。
“近日南邊太平得很,我也回去得勤。你既覺得他不對勁,便多幫我盯著他些,若那海妖真有了異動,便及時告訴我們,我也好第一時間趕來相助。”
孟望舒交代完以冽,還是覺得有一絲心慌,礙於不好離席太久,便攏了攏袖子回到了席間。
接下來的節目除了歌舞,就是大家的閒談。聊得有些犯困的人忍不住用手撐住了額頭,想靠在桌子旁打個滾,卻不想有人偷偷叫醒了打盹的她:陸伯都用手指了指殿外,眨了眨眼就先溜了出來。
立刻會意的人,叮囑弟弟陪好爹娘後,就立刻跟了出去。這是他們的老節目了,每年的春宴上他都會提前帶自己溜走,這幾年他們偷偷去看過冥海裡翻出水麵換氣飛舞的大魚,雪山下迎著一片皚皚白雪開放的桃花,也去雨林裡看過鹿角上纏著一藤紅花的靈鹿。
若要說,年節諸事繁雜,她每每要提前忙上許久,又累又煩,那每年這時候自己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刻了。也隻有這時候,他才不是昆侖那個肩上扛著天下九部的神君,自己也不是青丘那個玉座之上的國主,他們如這世間一切的凡俗男女一樣,歡慶著一年一度的佳節,喜氣洋洋的守著約定年複一年的相聚。
“我聽說,前頭有個漁村,來了打鐵花的匠人,那情景比煙花還燦爛,咱們去瞧一瞧吧。”
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遠處的天空橙紅一片,照著腳底下碧藍的海也泛著無邊的金光。坐在飛馬上被心上人圈在懷裡的孟望舒,隻覺得之前所有的不快這一刻都煙消雲散。
罷了,隻求這難得的時光這一日能過得久一些吧。
等他們趕到觀看打鐵的廣場之時,外圈已經擠滿了人。陸伯都拉住飛馬往後稍微退了一退,尋到一個視野好些的角度,便提議倆人就留在空中看這場表演。
欣然應允的孟望舒點了點頭,就佯裝老實的坐著目不轉睛的看了起來,貼著背部的那顆心臟咚咚直跳,自己心裡的那顆小鹿也撞個不停,腳下的百姓大聲起哄催著匠人快些開場。
幾種聲音夾雜在一起,她隻覺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隱隱作痛,隻好用力地咬住了下唇,用那一陣銳利的痛覺提醒自己,眼下的幸福和甜蜜,是真的。
倆人安靜的又等了一會兒,廣場中央的匠人便已經將鐵水倒進了特製的容器裡,又用特製的杆子將鐵水挑出,以極快的速度潑向了漆黑的夜空,一時間金光四射,火花飛濺,天上地下的圍觀者都對這絢麗的奇景發出了驚呼。
有一個欣喜的聲音帶著幾分得意暖暖地貼近了耳朵:
“好看嗎?望舒!這就叫鐵水衝龍,整個九州也沒幾個會這絕技的師傅。”
扭過頭的人見陸伯都的眼睛被鐵花映得亮晶晶的,臉上掛著難得一見的孩子氣的笑容。也忍不住心底一片柔軟,她重重的點了點頭,歡聲道:
“真真是好看得緊,現下分明是夜裡,卻被這鐵花照得亮如白晝。傳說中的燃燈續晝,怕是都比不上眼前的奇景。”
想到每一年像此刻這般相依相守的時光少之又少,在漫天金色的飛花裡方才還笑靨如花的人立時又低落了起來,低低地歎了口氣,不想麵對這歡愉時刻的結束。
“你若是喜歡,之後九州之內,再有這樣的表演,我便每次都帶你來看,好不好?”
察覺出了懷中人的不高興,心下會意的人低聲哄了哄那隻垂下眼眸的小狐狸,她年輕輕就上一任病重的國主提上了王座,那時候還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丫頭,早早的就被迫端起了女王的架子。
成日都關在那金碧輝煌的大殿裡與大臣議事批閱奏折,那一年這個小小的國主不過十四歲,卻迅速的老練了起來。加上家中有個不諳世事的弟弟,她總是安安靜靜的,甚少提什麼要求,循規蹈矩的按照所有人的期待活著。
若說這隻小狐狸實在有什麼孩子氣的時候,便就是多年來都把自己的一顆心捧在手心裡昭告天下,生怕大家不知道,世間萬物於她來說都算不得什麼,可卻唯獨想要自己的這顆真心。
偏偏這家夥的母親,當年讓他的父親忤逆天庭,對抗天帝差點跪穿了重霄殿,雖然兩人最後隻能惜彆作罷。這段情事卻成了神界那群無事之人閒話事最愛說的一段故事。
而自己的母親,當年更是差點殺光了整個北海的鮫人煉膏,月族看上去是三界的守護神,可自他的祖母開始,兩任月神都胡作非為,落了個惡貫滿盈的臭名聲。
如今自己是第三代,卻依然要受那鮫人父子的掣肘,白少春又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與他父親一樣陰險狠戾,小小年紀就在學堂裡闖過不少禍。一雙眼睛除了陰森就是滿滿的算計。
傳言中,他的父親當年在祖母去世後原本有機會放出來,是母親,為了讓大舅穩坐族長之位,又講那位皇叔軟禁了十幾年。關在一方小小的院子裡,連年節也不可出。
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無所顧忌的敞開心意和她在一起,卻又無法拋下昆侖山的一切,更無法堵住天下那悠悠眾口。多年前,望舒的祖母為了手刃第三任月神,也就是他的祖母,慘死在青丘的高塔之下。
後來的第四任月神,生下他沒幾年,就因為屠戮鮫人煉膏,與人族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以天下安危脅迫昆侖山神與其成婚卻在背後偷偷大開殺戒而被丈夫親自誅殺。
最可笑的是,那場淪為仙界笑柄,父親心不甘情不願的和婚,唯一留在這世間的,就是自己。
兩家的淵源如此之深,哪怕如今雙方的父母交好得很。也攔不住三界那些看熱鬨的人,把這些事兒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像開畫本子一樣盯著他們,期待鬨出些什麼新的亂子來,以填滿他們百無聊賴的生活。
若再要懷裡中的人,受上一輩一樣的苦,他寧可將自己的心牢牢地囚禁起來。換她可以一直像現在這樣,開開心心的當九州內最富庶的國王,成日裡除了為了他傷神,再沒有彆的危險和煩惱。
“你想什麼呢?打鐵花都結束好半天了!”
望著那張發呆的臉愣了半天,在半空中覺得有些冷又有些無聊的孟望舒抬頭用頭頂蹭了蹭對方的下巴。眼下春宴應該早就結束了,天也快亮了,雖有不舍,但也到了回家的時候了。
“我在想,第一次偷偷帶你出來看煙花的時候,你還沒滿十四歲,你姑姑正準備給你傳位大典的東西。那一日,你偷偷穿了典禮上的新裙子出來給我看。
結果劃了好大一道口子,整場煙花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聽你哭鼻子。”
被拉進回憶的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是啊,那一回她偷偷穿了傳位大典的裙子出來,想給陸伯都提前瞧一眼。卻不小心刮爛了裙子,兩人的年紀那時候都小,慌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現今兩人都登了高位,再也不會為了一條裙子受責罰。卻也不再像兒時那般親密無間,明明心裡都揣著一樣的心思,卻無法光明正大的順著自己的心意不管不顧的在一起。
飛馬的速度一如往常的快,被送回寢殿的人隔著窗戶望向窗外,意外的發現陸伯都竟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背對著自己站在殿前的梅樹下,然而就在她要推門出去之際,那坐騎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低叫了兩聲,原本站著發呆的人,聽見聲音便立刻上馬離開了。
停在門後的青丘國主有些無奈的歎了歎氣,隻得轉身又走了回去。
就這麼心不在焉地又過了幾日,正尋思著怎麼找個理由溜出青丘去玩耍的人卻意外地接到了兩封信。
這第一封信,來自她最心心念念的昆侖,那位年輕的神君告訴她,這些日子昆侖守山的神獸祖龍要誕下小龍了,神龍千年才能得一子,如今整座聖山戒嚴,從上到下都在期待這個新生命的到來,信的末尾更是令她萬分期待。
陸伯都在信上說,等小龍降世,一定第一個接她去看。
而第二封信,卻來自北海,春宴之上察覺到不對勁便留在那兒未離開的孟以冽在信上說到,鮫人近日頻繁失蹤,失蹤的那些人常常連屍身也尋不到。
但那位鮫人世子白少春,卻已經下海三日未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