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淵四下看了看,愈發有些尷尬了,也有些氣憤。
不過這氣自然是對著自家大娘子的。
他覺著待客本就是前廳男人的事,兩個內眷在此處成何體統?都是自家那大娘子,非要吵吵嚷嚷的到陸歸舟麵前去告這一遭。
鬨鬼之事,全家上下皆是見證,孟少康定是被怨鬼所害,王吟懷非要冤枉餘柳兒,想來自己那愛妾真是冤枉的很,平日裡大娘子便飛揚跋扈,處處給餘柳兒氣受,餘柳兒生生的都忍了,現如今倒好,竟堂而皇之的往她身上潑起臟水來了!等今日這事兒了了,他定是要休了大娘子,把餘柳兒扶正!
想罷,孟淵訕笑幾聲,便讓王吟懷與餘柳兒的近身丫鬟各自扶著主子回去歇息。
那王吟懷聞言,剜了孟淵一眼,風風火火的走了。
那餘柳兒則是嬌嬌柔柔,頷首低眉,揖了一禮方才退了出去。
望著餘柳兒出門而去的背影,孟淵的麵色肉眼可見的緩和了幾分。
兩位婦人一走,那孟淵便訕笑了一聲,而後便言說著王吟懷不懂事雲雲。
他這一說,橠白對他瞬間心生厭惡,分明是他處事不公方才弄得兩個女人如此地步,現在倒要反咬一口怪罪起正室夫人,若是他平日裡與王吟懷感情甚篤,王吟懷又如何會見著他就橫眉冷對、劍拔弩張的,不過話說回來,自己丈夫納了妾室,大娘子如何還能賢良淑德的下去?這男人還不覺如何,想必平日裡看著兩個女人為他打的死去活來,還甚是享受吧!
想到此處,橠白不自覺的向陸歸舟睇了一眼,見他的俊顏亦是黑如鍋底,心下開始思量起了他們彼此間的事……
妾室這個詞,橠白也是來了竹遠縣之後方才有所耳聞,今朝是初次得見,不免的就讓她唏噓不已。
初次的印象往往會奠定後續對此的印象,當下的橠白得見了那妾室,不免得便覺著這天底下的妾室都是這個樣子。
這世間男子三妻四妾隻是尋常,那些個男子但凡隻要發跡了,第一件事便是納妾,如此的話,陸歸舟他日會不會也要納妾?
一想到此,橠白的心底騰然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酸澀。
秋日裡天色暗的早了些,不多時之後便是晚膳之時。
當下這等情形,孟淵打算著將陸歸舟一行人留在宅子裡用晚膳。
一說到晚膳,橠白的心懸了起來……
那餘柳兒一看便是不是個心思不正之人,會不會在晚膳上動手腳,若是給他們下了些可以致幻的藥,讓他們一行人也瞧見了鬼,那他們豈不是無意間做了幫凶?
思及此,橠白忙轉過頭去,對著陸歸舟使了使眼色。
陸歸舟的眸光非必要之時,無時無刻不在橠白身上,當即同她來了個四目相對。
瞧著橠白的眼神,今次陸歸舟有些迷茫了,他沒能迅速的猜測出橠白的心思,心下暗道:她這是甚的意思?
不等陸歸舟揣摩出橠白的意思,那邊廂孟淵已是發出了邀請:“晚膳時候已至,今日便委屈一下陸大人,在寒舍用下晚膳吧!”
陸歸舟一聽,想都不想便是一記拒絕:“不妥。”言說間,他已是站起了身來,繼續婉拒道:“本官一行,還是到食肆酒樓去用膳了,孟員外不必費心了。”
聽聞陸歸舟如此言說,橠白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阿舟明白了她的意思。
孟淵一聽,忙出言再發出邀約。
陸歸舟一聽,便言說道:“孟員外的一番好意,本官心領了,但身為官員且又是因著公事而來,著實不好在府上用膳,未免有徇私之嫌。”
陸歸舟如此說來,孟淵不敢再留,隻好親自送著陸歸舟與橠白一行出了宅子。
幾人公務在身,也無心吃喝,隻在附近隨意尋了一家食肆。
走進食肆,橠白與陸歸舟一處,陸歸乘與丁蓬李虎幾人一處,分了兩桌各自落座,點罷了菜肴,便等著用膳。
店小二爽朗的應了一聲,將幾人麵前的茶盞斟滿了茶水便下去了。
陸歸舟執起茶盞,啜了一口,而後麵向橠白,問她道:“你方才衝我使眼色,是甚的意思?”
橠白正欲飲茶的動作一頓,驚訝道:“你竟沒看出我的意思?”
陸歸舟聽橠白如此一問,先是一怔,而後搖了搖頭。
橠白見此,放下茶盞再問道:“那你作甚不在那孟家用晚膳?”
陸歸舟愈發疑惑:“為何我方才不是都已經言說過了?”
橠白微微瞠目:“你那般言說,竟然是真的?”
“不然呢?”陸歸舟無辜反問:“此事還需要作假?”
見陸歸舟是不曾明白自己那記眼神的用意,橠白略略有些失望,微歎了口氣,喃喃道:“我還當你是明白的。”
陸歸舟見狀,追問道:“你那眼神到底是甚的意思?”
橠白抿了抿小嘴,直言道:“我是讓你彆應承孟淵,莫要在他家裡用膳。”
“哦?”陸歸舟來了興致,他雖沒看懂橠白眼神裡的示意,卻也沒有尋錯了路子,這也算是殊途同歸了,他笑了笑,繼而追問道:“那你是為何有此想法的?”
橠白睇了他一眼,回答道:“我是擔心有人在吃食上做手腳,在裡麵放上些致幻的草藥,讓我們全都見鬼。”
陸歸舟瞬間明白了橠白的用意,若是他們集體見了鬼,那鬼魂害人一事便板上釘釘,如此一來,那……
思及此,陸歸舟不覺為橠白的心思有了些慨歎,繼而又略有些不解,橠白的心思可以稱得上縝密,彎彎繞繞之處她都想得到,隻會多思多想絕不會有遺落之處,但有些時候她又呆的讓人怒火衝天,總而言之,她與尋常姑娘大相徑庭,著實讓陸歸舟有些迷惑不解之感。
陸歸舟如是想著,睇向橠白的眸光愛意繾綣,越發覺著她可愛了。
一聲長長的吆喝:“菜來咯……”
話音一落,店小二端著托盤自後廚上菜而來,就此打斷了陸歸舟的思緒,幾人開始用膳,此事便就此罷了。
晚膳過後,橠白與陸歸舟一行折返回了孟家。
轉眼入夜,星辰隱匿。
孟宅上下的人瞬間皆是戰戰兢兢,這一連數日的鬼影幢幢,著實將人都駭的不輕。
橠白跨過門檻,自堂屋中來到了院子裡,抬眼望了望天。
無星無月,烏雲壓頂,倒真有幾分陰森森之感。再觀宅子裡各處,白日裡的富麗堂皇到了此時此刻竟也莫名的跟著有了幾分陰森之感。
陸歸舟見橠白去到了院中,他也一並跟了去。
耳聞陸歸舟的腳步聲,橠白轉回頭去,直望向了陸歸舟。
陸歸舟幾步上前,甫立身於橠白身側,便聽橠白問他道:“什麼時辰了?”
“快子時了。”回答罷了,陸歸舟繼而又道:“走吧,我們到孟家大少爺的院裡去。”
言罷,他抬手輕攬住了橠白,橠白會意,轉回身去,同陸歸舟一並回去了堂屋,而後叫上了陸歸乘幾人,一並前往了孟少康的廂房。
此時此刻,孟家上下除了在陪著橠白與陸歸舟一行的孟淵,旁的人儘數守在了孟少康的臥房之中。
在孟淵的引領下,幾人不多時便抵達了孟少康的臥房。
那臥房極為寬敞,中央是一張寬大的拔步床,床榻上是柔軟的錦被,那孟少康此時正仰麵躺在那床上,雙眸緊閉,麵色蒼白。
王吟懷與餘柳兒此時亦是皆在房中留守,王吟懷就坐在床畔,手執絲帕,不時拭淚,偶爾抬眼剜上那餘柳兒一眼,眉梢眼角儘是怨懟。
那餘柳兒亦是由近身丫鬟陪同著,站在一旁,一副唯唯諾諾的柔弱模樣。
橠白與陸歸舟一行人甫一進來,這一妻一妾起身相迎。
王吟懷隻起身瞬間的一記眼神兒便讓橠白覺著她恨不能將那餘柳兒生吞活剝。
且再看那餘柳兒,雖麵上柔弱不堪,一整個弱柳扶風的架勢,但實則一副任爾東南西北風看你能奈我何的架勢。
何為軟刀子,橠白隻覺今日算是見識了。
幾人寒暄了幾日,孟淵不冷不熱的問了幾句孟少康如何,而後便再不言語,一時間,臥房中又安靜了下來。
靜默中,隻等那鬼魂現身。
橠白並沒有安靜的等著,而是打量起了臥房中的各處陳設,瞧著燈燭都擺放在何處。
視線一掃,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雕著細膩圖案的青銅香爐,淡淡的熏香煙霧繚繞,映襯著牆壁上的山水畫卷,頗有意境。
橠白的視線徐徐移動,先後打量了屋中四角處放置的燈盞。
孟家上下,皆是以燭火取亮,紅燭火光透著燈罩散發出的光芒柔和而溫馨。
橠白瞧罷了四處的燈罩,而後視線落在最近的一盞燈上,不再轉移視線。
這宅子裡感知不到森森鬼氣,那如何這燈火在午夜子時還會變換成綠色的鬼火?想必是有人在蠟燭上動了手腳……
陸歸舟瞧著橠白四下張望,最終視線停留,緊盯著一處目不轉睛,他心下好奇,尋著橠白的視線看了過去……
入眼是一隻繪著花鳥的燈罩,透過那燈罩隱約可見裡麵的紅燭,朦朧間燭火搖曳,倒更添一絲美感,不似衙門裡日常所用的油燈,一點如豆,不甚光亮。
橠白一門心思的盯著那燈燭,琢磨著它到底何時會變成鬼火,如何會變成鬼火。
陸歸舟想罷了那油燈與燭火燈的區彆,便揣摩著橠白仔細望著這燈在想甚……
二人各懷心思,不覺過了片刻,子時已至。
子時一過,房中四角的那四盞倏然變了色,原本赤橙色的火焰頃刻間變成了駭人的綠色。
橠白瞬間瞠目,從方才開始,她的一雙眼睛便是目不轉睛的盯在那燈盞上,它竟就這般在眼皮子底下變了顏色!
陸歸舟與陸歸乘幾人亦是滿目驚駭的望著房中起初綠色的燈盞。
一見鬼火出現,當下在房中的人皆是驚呼出聲,尤其是那餘柳兒,更是一聲驚呼,哆哆嗦嗦的便鑽進了孟淵的懷裡,害怕道:“老爺!”
孟淵見狀,神色雖是又驚又怕,卻是當即伸手攬住了那小妾。
王吟懷先是驚呼一聲,而後神情憤然,騰的一下子自床畔站起身,風風火火的上前幾步,直跨到臥房正中,胡亂揮舞著手臂大罵道:“你個殺千刀的東西裝神弄鬼!有本事你給老娘滾出來!老娘告訴你,你就是真的鬼老娘也不怕你!我們娘倆行的端坐的正,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做甚要害我的兒子!有本事你滾出來當麵對質!”
王吟懷的叫罵聲一落地,便聽得外邊一陣陰風陣陣,颯颯作響之中還伴著幾聲哀怨的哭泣。
橠白與陸歸舟當即轉過身,直奔院中,陸歸乘與丁蓬李虎幾人隨即跟了出去。
耳聞鬼哭之聲,那餘柳兒愈發往孟淵的懷裡瑟縮了幾分,孟淵將她抱緊,抬首便訓斥起了大娘子:“你莫要再喊了!惹怒了那鬼康兒豈不是更沒得救了!”
王吟懷正在氣頭上,一轉頭又見孟淵與那小妾摟抱在一處,當即氣不打一處來,扯開嗓子便罵:“放屁!你與這賤種的兔崽子才沒救了……”
一時間,臥房裡便隻聞得大娘子的叫罵聲。
院子裡,橠白與陸歸舟幾人顧不上屋子裡的亂亂糟糟,齊齊仰頭四處張望,尋著那哀怨的鬼哭之聲。
孟家宅子裡,各處燭火皆是變成了綠色的鬼火,下人們皆是能躲就躲,院子裡就隻剩橠白與陸歸舟幾人。
除卻橠白,陸歸舟與陸歸乘幾人皆是有些怕的,可當此情形之下,又是不能瑟縮。
陸歸舟則是不同,他的確也是怕的,但他最怕的是那鬼會否傷到橠白,直擋在橠白身前,試圖護著她。
陸歸舟身形高大,一門兒的擋在橠白身前,多少有些阻礙了橠白的視線,那邊的大娘子又在吵嚷不休,視覺聽覺齊齊受阻,直讓橠白急了起來。
她正欲開言讓陸歸舟閃開身,那哀怨的哭泣聲愈發近了……
橠白仰著頭,一雙眼眸眨也不敢眨的四處盯著,陸歸舟亦是如此,二人雙雙緊盯不休,可就是遲遲不見那哀哀哭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