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舟隻得將尚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轉而詢問孟淵道:“何事如此喧鬨?”
那孟淵聞言,神情頓時尷尬不已,連連訕笑道:“是小人的夫人與妾室在爭執不休……”
言罷,孟淵站起身,滿含愧疚的同陸歸舟致了歉,便先行下去平息後院去了。
孟淵一走,丁蓬便忍不住嗤笑一聲,調侃道:“嘿,這孟家後院還真是熱鬨。”
在人家中如此出言調侃,陸歸舟深覺不妥,嚴肅申斥道:“莫要多言。”
丁蓬聞言,當即住了口,欲笑不笑正想複合的陸歸乘與李虎也瞬間嚴肅了起來,不敢再多言。
幾人不再言語,堂屋之中瞬間安靜了下來。
橠白自坐在陸歸舟身側,當下怔怔的望著麵前的茶水出神,耳朵裡卻是專心致誌的聽著那吵嚷之聲……
孟家宅院甚大,此處為前廳,那聲吵嚷是自後院傳來的,聲音雖是不小,可傳到此處也隻能聽得一陣喧鬨,聽不出具體吵了些甚。
但橠白不一樣,那後院裡吵嚷了什麼皆是清晰的入了耳……
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喊:“都是你這賤人害了我兒子!”
另一個女人喋喋不休的回:“你那兒子是為鬼所害!與我何乾!保不齊是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報應在了你兒子頭上!”
方才那女人聽罷此言,又是大罵:“你這賤人竟然胡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你們又吵什麼啊!”孟淵的聲音響起。
橠白心下猜測著,大抵是孟淵到了。
孟淵一到,先是嗬停了二人的爭吵,繼而申斥道:“知縣老爺就在前廳,你們如此吵嚷,豈不是讓人笑話!”
一聽到知縣老爺四字,先行開言的那個女人卻更是來了勁頭,就聽她大吼道:“知縣老爺來的正好,我這去找知縣老爺做主!”
話音一落,橠白便聞得一陣腳步聲,似是那女人要過來尋陸歸舟評理……
聽到此處,橠白側目而視,望向了陸歸舟。
陸歸舟施施然的執起麵前的茶盞,淺淺的啜飲了一口,潤了潤稍顯乾燥的唇。
隻是飲一口茶而已,謙謙君子之態亦是儘顯。
橠白心下感慨,一雙星眸隻顧著瞧著陸歸舟,耳朵裡竟也忘了去聽那吵嚷之音。
須臾之間,那吵嚷之聲便愈發清晰,連陸歸舟幾人都可清晰入耳。
那吵嚷聲愈發逼近,橠白回過了神來,而後幾人齊齊望向了門口。
就見一個婦人模樣的女子率先在前,風風火火的直奔堂屋而來,身後是孟淵與另一位稍顯年輕些的女子,三個人推推搡搡又拉又扯的進來了堂屋之中。
陸歸舟與橠白甚是迷惑,不解的對視了一眼。
他二人的對視還未罷了,為首的那婦人已是一個箭步跨入堂屋,對著屋中幾人環視一周後,噗通一聲跪倒在了陸歸舟的麵前,直將陸歸舟嚇了一怔。
那孟淵神情尷尬又氣憤,上前便欲拉走那婦人,不料那婦人對著陸歸舟便是一記叩首,大聲道:“請青天大老爺為民婦做主啊!”
孟淵見狀,發了怒火,忙上前便拉,那婦人不允,兩廂便撕扯了起來。
陸歸舟見狀,隻道這如何能行?忙阻止道:“住手!”
孟淵聞聲,手上一鬆,那婦人趁機掙脫了孟淵的手,再次跪倒在了陸歸舟的麵前,直呼“知縣大老爺為我做主”。
見陸歸舟發了話,孟淵與那另一名年輕婦人亦是不敢再言語,隻得靜靜的看著。
陸歸舟垂眼望向那婦人,言說道:“當下非是在公堂,你且不必跪我,起來說話。”
那婦人已是顧不上起身,開言便是聲淚俱下:“求老爺為民婦做主啊!”
陸歸舟劍眉一緊,問她道:“你有何事要本官做主,可是同你家老爺前來府衙狀告一事有關?”
“正是!”那婦人忙不迭點頭稱是,依舊是顧不上起身,跪在地上伸手便直指孟淵與另一名婦人,控訴道:“他言說我兒是被鬼魂所害,純屬胡謅八咧,我兒行的端走的正,半夜不怕鬼敲門,那鬼魂無緣無故害他作甚?定是這賤人害了我兒,拿些子虛烏有的鬼神之事做說!請大人明鑒啊!”
陸歸舟一聽,頓覺這事兒透著蹊蹺,他抬眼掃向了孟淵與另一名婦人。
尚不等陸歸舟詢問一二,那另一名婦人便一並上前跪下直喊冤枉。
這婦人隻喊冤,也不開口言說事情,直將陸歸舟聽的愈發雲裡霧裡。
那年輕些許的婦人一口一個冤枉直哭喊的眾人心煩意亂,尤其是橠白,耳朵已是隱隱發疼,看向孟淵一行人的眼神兒也隱約透露著難受。
陸歸舟一見橠白如此,下意識的便想拿驚堂木拍,一抬手卻摸了個空,隻得大聲嗬道:“肅靜!”
哭喊不住的兩個婦人齊齊緘口,橠白悄悄鬆了口氣。
窺見橠白的舉動,陸歸舟亦是跟著鬆了口氣,轉而將視線轉回那年紀稍長些的婦人身上,朗聲道:“你且慢慢說,要事無巨細。”
那婦人一聽,忙不迭的便開了口,話語連珠……
話說這孟淵,家中一妻一妾兩個嬌娘,正妻王吟懷,妾室餘柳兒,分彆育有一嫡一庶兩個兒子,生意如火如荼,生活甚是美滿。
然而六日前的一個夜晚,孟淵的美好日子一去不複返。
那日夜晚,一片靜謐。
嫡長子孟少康照常在書房中溫書,忽而便聞得一陣門響,便要其伴讀書童前去開門。
來人是那庶子,也就是這孟少康的庶弟。
因著二人非是一母同胞,所以年紀相差較大,這孟少康當下十八歲整,那庶弟孟少成則是才剛剛五歲,正是那貪玩兒的年紀。
房門一開,孟少成便拿著個藤球,奶聲奶氣的喚了聲哥哥。
這兄弟二人的母親雖是有些水火不容,但這幼子無辜,兄弟二人倒也沒受甚的牽連,感情倒是不錯。
當日孟少成一來,孟少康見了弟弟來找自己玩,便放下了書卷,到院子裡同他玩耍了一陣子,後來天色漸晚,他又親自將這個庶弟送回了妾室的院子裡去。
這一去,便直接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那妾室忙不迭的便雞貓子鬼叫的大喊了起來,隻說是孟少康被怨鬼所害……
一時間,孟宅雞飛狗跳。
甭管是被人所害還是被鬼所害,孟淵當即請了郎中來,為那人事不省的大兒子診治。
診治結果竟然全然無事,可孟少康就是不省人事。
於是離奇事件再添,孟淵便信了妾室所言的鬼魂害人之說,當即便請了道士前來驅邪治鬼。
然而,效果,無。
此後家中夜夜亮鬼火,顯鬼影,已是由不得不信了。
萬般無奈之下,孟淵便想到了傳聞中的陸歸舟,可也深知陸歸舟乃竹遠縣的縣令,自己身為汝焉府人士,向下級縣城的縣令大人去告狀的確不合體統,於是便曲線救子,先去汝焉府府尹那裡告了一狀。
那府尹張興業,本就是個能推則推的性子,一聽說孟淵是要告鬼,借著時下的東風,當即便甩給了陸歸舟。
那張興業本就不甚待見陸歸舟,對當下陸歸舟破鬼案一事亦是嗤之以鼻,將此事一甩,便坐等著看他的笑話。
但此舉於孟淵來說正中下懷,當即便前往竹遠縣擊鼓鳴冤去了,於是便有了後邊的這一番事……
但這孟家嫡妻王吟懷,也就是這年歲稍大些的婦人,她不肯相信,隻覺著自己兒子是在小妾餘柳兒院子裡遭了劫難,那同這餘柳兒定是脫不了乾係,便一口咬死了定是那餘柳兒所為……
可是孟淵不信,一來是偏心餘柳兒,二來也是夜夜見鬼影,一家人嚇得是屁滾尿流,所以認準了是怨鬼害了自己兒子。
夫妻二人雖然各執一詞,但孟淵是一家之主,此事也隻得按他說的辦了。
那孟淵以為,陸歸舟肯出麵審理這樁案子,那便萬事大吉,待陸歸舟將那鬼抓了審了判了,自己愛妾的冤屈便也可洗滌乾淨了,卻不成想,自家夫人說甚都不肯相信,竟直接鬨到了陸歸舟麵前。
陸歸舟聽罷,轉頭看向了餘柳兒,也就是那年歲稍輕些的婦人,開言道:“你接著說。”
那小妾一聽,也學著王吟懷那般,噗通一聲跪在了陸歸舟麵前開始申訴。
陸歸舟眉心動了動,隱隱有些頭疼,這不是在審案堂,他本不想讓這兩個婦人下跪回話,直弄的猶如在縣衙一般,這到底是在孟家宅院裡,直弄得陸歸舟好不自在。
那小妾斜睨了一眼大娘子,亦是涕淚橫流、聲淚俱下:“大人明鑒,那日夜晚,奴家照常在房中做著針線,壓根兒不知因婆子疏忽,竟讓小兒跑去了大哥兒的院子裡,更不知大哥兒幾時將小兒送回,就隻倏然聽得一聲慘叫,忙便叫丫鬟去看,卻不曾想那丫鬟出去便又是一聲慘叫,奴家便隻好親自出去看,結果一出房門,便見大哥兒暈倒在奴家的院子裡,旁邊是一白衣女鬼飄飄蕩蕩,丫鬟也被嚇得暈了過去,此事絕非奴家所為,丫鬟婆子皆是證人,且自那之後,宅子裡夜夜見鬼火鬼影,宅內上下具是見證!望大人做主!”
餘柳兒言罷,亦是如出一轍的一記跪拜。
橠白聽了這二人的申辯,娥眉微蹙,心下自思量,這事兒十有八九是這餘柳兒撒了謊,否則她在這宅子裡怎會一絲絲的陰森鬼氣都感受不到?鬼是至陰之物,饒之時途經路過,也會殘留一絲陰氣,至少會持續個三五日方才能散,此事發生至今雖已有六日,但據那小妾所說,那白衣女鬼夜夜都來宅院裡飄蕩,是絕不可能一絲絲鬼氣都無的。
陸歸舟對於這各執一詞的爭辯隱隱有些頭痛,但這案子一開始是由孟淵所來狀告的,且狀告的是鬼,那麼依照流程,該是緝拿真凶歸案再行審理,他此番前來不正是來捉鬼的?且那孟淵也曾說見過那鬼魂,還有鬼火,那便等到晚上,一見分曉!
想罷,陸歸舟先行命人將丫鬟奶娘以及宅子裡的丫鬟小廝統統叫來問了一遍,確是皆見過了那所謂的鬼……
如此一來,陸歸舟便坐實了心中所想,而後朗聲道:“你二人先行起身,既然你們孟宅上上下下皆是見了那鬼,待到午夜,本官見了那鬼,再行分說。”
話音落下,那餘柳兒沒說甚,那王吟懷卻是還想繼續申辯,於她看來,陸歸舟應當立刻將那餘柳兒給就地正法才是……
孟淵瞧出了自家大娘子的意圖,連忙說道:“好啦!你還要質疑知縣老爺不成!”
見此情形,王吟懷子隻好忿忿的住了嘴。
事已至此,也彆無他法,隻得等到午夜子時,那害人的怨鬼現了身再行定奪。
陸歸舟沒再言語,暗暗看向了橠白,橠白的一雙星眸卻是在那王吟懷和餘柳兒的身上來回的轉悠。
王吟懷,生的人高馬大,粗眉大眼,雖是個橫眉豎目、劍拔弩張之相,眉眼之間的一派正氣。雖不是個脾氣好的,但絕對不會是心術不正之人。
再觀那餘柳兒,柳眉杏眼,身段纖纖瘦瘦,走起路來猶如弱柳扶風,著實是美人兒一個,可是麵對她,橠白就是本能的有著當日裡麵對江遠道的直感。
再結合自這宅子全然感知不到陰森鬼氣,橠白心下更相信這位大娘子所言。
陸歸舟見橠白在看著孟家的一妻一妾,隨著她的視線,他也望向了那兩名婦人。
那大娘子與小妾是並身而立,站在一起,對比之感很是明顯。
陸歸舟的直感不如橠白那般強烈,可他身為男人的本能讓他在打量那餘柳兒的時候下意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本能的不適感油然而生。
他匆忙移開了視線,又瞧向了橠白,橠白那張粉嘟嘟的麵龐映入眼簾,陸歸舟的眉心舒展幾許,這回舒坦多了。
緊接著,陸歸舟又心下隱隱泛起些不解之意,小妾那般吊著眼梢扭扭捏捏的女子,為何會有人喜歡?看這模樣,即便是這餘柳兒所言屬實,在孟家受氣的也是那正妻王吟懷。
王吟懷與餘柳兒各自無言以對,陸歸舟與橠白一行也沒人言語,一室安靜之下,倍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