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孔家疑案2(1 / 1)

參緣縣令 甦翮 4780 字 4個月前

按照律例,陸歸舟身為縣令,倒是可以不必非是要親臨義莊,但橠白要去,陸歸舟便勢必要去的。

午膳過後,一行人便出發前往義莊而去。

一路上,尹頌滿心疑惑,怎的這縣令大人是信不過他嗎?還要親自來盯著?

雖心下不解,尹頌倒也深知不該多問,一路沉默著到了義莊。

這一路上,陸歸舟是提心吊膽,生怕橠白再追問那衝動不衝動的事。好在橠白用過了午膳便將這茬兒拋諸腦後,全然沒有再追問的意思。

言說間,已是到了義莊。

義莊,坐落於縣城中最東邊,遠離人煙,靜謐而莊嚴。

負責看守義莊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夫人已故,無兒無女,以此為生。

下了馬車,橠白抬眼望了望,就見一所甚是簡易的磚石屋立於眼前,上覆青瓦,甚是古樸。門楣上木牌書刻“義莊”二字,字跡已是有些斑駁。

步行了幾步,便入了義莊。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空地,中央設有一座香爐,此時正焚著清香,繚繞的煙霧嫋嫋氤氳。

每逢有新的屍首運送過來,看守義莊的老者便會為其焚上三炷香,以示尊重。

香爐的四周,是一排排簡陋的木架沿牆而立。每根木架上都鋪著粗糙的麻布,用以安放死者遺體。

近來並無無主屍首,亦莊之中隻有孔秀珠一具屍體,擺放在了左側的第一個木架上,安靜的蓋著白布。

陸歸舟同看守義莊的老者知會了一聲,尹頌便上前而去,準備開始驗屍。

橠白見狀,拿起紙筆快步跟上。

陸歸舟見橠白上了前,也急忙跟了過去。

尹頌神情嚴肅,一把掀開了蓋在孔秀珠身上的白布。

查驗過程,倒無旁的波折,隻那孔秀珠的屍身著實有些慘不忍睹,慘到不忍細表,直看的橠白心下無比駭然,對那行凶之人好一番怨恨。

半晌之後,尹頌驗出了孔秀珠的死因,上前一步,如實同陸歸舟言說。

那孔秀珠確是遭人奸汙後窒息身亡,也就是說在凶手試圖奸汙她的過程中,她拚死反抗,以至於被凶手掐死。

掙紮扭打過程中,她指甲折斷,身上淤青以及拖擦傷無數,下半身更是血汙一片。

橠白將尹頌驗屍的過程以及結論統統書寫完畢,交給了陸歸舟。

陸歸舟伸手接過,從頭至尾細看一番之後,便下令回了縣衙。

回到縣衙之時,早已過了以往散值的時辰,便將燕興懷暫且收監關押,再行審判。

此案一切證據皆是直指燕興懷,可不知怎的,陸歸舟的腦中就是不斷的回想著今日裡橠白甚是篤定的言說他不是凶手的一幕。

許是橠白這一語,是直擊陸歸舟心中所想。

晚膳之後,陸歸舟越想越是覺著可疑,且那證物書信還未來得及仔細查看,便又去了書房,打算再將那證物看上一看。

明月高懸,夜風微涼,陸歸舟踏著一地清暉來到了書房之中。

書房中尚未掌燈,漆黑一片。

陸歸舟自行掌了燈火,而後坐到書案前,仔細端詳著那作為證物的,二人私相往來的書信。

孔秀珠與燕興懷往來的書信甚多,摞起來,足足有一塊青石磚那般厚。

陸歸舟抬手執起為首的第一張,仔細讀起。

那第一張,是燕興懷初來之時,孔秀珠芳心暗許,主動寫與他的書信。

“月華如練,思緒萬千。與君初逢,猶如春風拂麵,心湖蕩漾,波瀾難平……”

陸歸舟眉心動了動,自信上看來,確是孔秀珠主動,那燕興懷方才與她有了往來。

看罷了第一張,陸歸舟將其放置在一旁,緊接著拿起了另外一摞的第一張,那一張是燕興懷與孔秀珠的回信。

“承蒙小姐錯愛,在下甚是惶恐……”陸歸舟繼續看了下去,詳細看了燕興懷回信的內容,大抵是對於孔秀珠的示愛他自感如今窮困潦倒又寄人籬下,不敢做非分之想。

看罷了燕興懷的第一封回信,陸歸舟便沒再去看孔秀珠的信,而是一張接著一張,仔細專心的看起了燕興懷的回信。

待到陸歸舟將那全部的信件看完,他將最後一張書信挑出,又從那以往的書信中挑出了一張,拿到燈前,仔細對比起了墨跡。

燈火昏黃,映照著兩張信件,陸歸舟星目微眯,甚是仔細的對比著那兩封信件。

陸歸舟看了半晌,竟真的自墨上瞧出了些許端倪,先前的信件墨色濃鬱,書寫下來的文字色澤很是均勻流暢,而最後一張的則略有不同,墨色雖也是濃鬱,但布色卻並非能一如先前的那些信件,甚至在最後一字的末尾處,還有細微沒有暈開的墨渣……

陸歸舟正看的認真,叩叩叩三聲門響,陸歸舟被微微嚇了一跳,抬首問道:“何人?”

“是我。”橠白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陸歸舟忙放下紙張,起身前去開門。

房門一開,便見橠白立身門外,依舊是她那一襲赤色圓領袍,月色之下,格外的明豔漂亮。

陸歸舟心弦不覺一動,問道:“你怎得過來了?”

橠白微笑了笑,回答道:“白日裡我匆匆看了一眼孔秀珠與燕興懷往來的書信,心下略有疑惑,便想著來細看一番。”

言說間,陸歸舟側了側身,讓出門口的位置,讓橠白進入。

他心中有些驚訝於橠白竟也瞧出了信中的端倪,並未急著宣之於口,想等著先聽一聽橠白的看法。

橠白進入書房之後,陸歸舟抬手便將房門關起。

那關門聲尚未落地,轉角處便“咻”的一聲,探出了陸歸乘的一顆頭。

就在方才,橠白想著查看那信件一事,四處尋找陸歸舟。

詢問了許多個人,皆說不知,最終,詢問到了陸歸乘的頭上。

陸歸乘原本不喜歡橠白,但陸歸舟多番的在他麵前為她說好話,且態度強硬的不準他與橠白為難,他也不會堂而皇之的就給橠白臉色看。

橠白與他來打聽陸歸舟所在何處,他便照實告知了橠白。

橠白聽罷道了謝,也沒同他說尋陸歸舟要作甚,便直奔書房而去。

陸歸乘見她走了,便回了房,可回房之後,陸歸乘是越想越擔心,自家弟弟對橠白本就有好感,當下雖不算是三更半夜可也是黑了天的,這二人孤男寡女的在書房……

心中甚是擔憂,陸歸乘便徑直跟了過來,打算偷聽一下,可他這一頭探了出來,腳步卻又遲疑了起來。

自己這等跟蹤偷聽的行為,未免也太不光彩,著實是小人行徑,且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陸歸乘也瞧出了橠白不是那樣的姑娘,自家弟弟也不是那樣的人,如此想來,自己也著實不必當這個小人了。

想罷,陸歸乘又“咻”的一聲,縮回了探出的頭。

書房中,橠白的小耳朵動了動,對於陸歸乘的舉動了若指掌,她暗暗笑了笑,也沒將其放在心上。

陸歸舟身為凡人,自是不能猶如橠白這般,他全然不知情,隻待橠白進入書房之後問她道:“他二人往來的書信,你察覺出甚的不對了?”

橠白站定,轉回身來麵對陸歸舟,直言說道:“我還不太確定,所以想再詳細查驗一番。那書信現在何處?”

陸歸舟聞言,率先來到書案前,指了指那兩摞厚厚的書信道:“在這。”

橠白應聲上前,來到陸歸舟身旁,垂眼望向了那兩摞墨跡滿滿的書信,自其中找到出自燕興懷之手的那一摞,迅速將其拿起。

陸歸舟趁機上前,向著橠白又靠近了些許,同她一並細看了起來。

一靠近橠白,陸歸舟便又覺一陣淡淡的藥香入鼻,隻覺著又是緊跟著一陣神清氣爽,連腦子都跟著靈光了幾分。

他並未急著催促橠白,而是仔細的瞧著橠白的神情與舉止。

橠白低眉垂眼,並未詳細看著信中內容,而是徑自從陸歸舟的手中接過了那最後一張,又隨意拿出了一張,繼而雙手各持一份,兩相對比著來看。

陸歸舟劍眉微蹙了蹙,心下對於橠白的行為甚是不解,卻也沒有急著出言打擾,而是耐心的等她意欲如何。

橠白仔細看了手中的兩份信件,筆跡雖然相同,但墨香卻全然不同。

墨,種類繁多,墨香各異,每一種墨都有各自獨特的韻味與香氣。

比如,鬆煙墨香清幽淡雅,花草墨則是清新怡人。

隻是墨香在墨塊剛剛研磨成墨汁之時會格外濃鬱些,書寫到宣紙之上,再經由歲月沉澱,墨香便會逐漸淡然。

橠白手中的信件除卻最後一張,其餘的儼然已不是新作,若是普通人,定是嗅不出殘餘的墨香的。

但橠白非人,她的五感自是遠超常人。

在初次經手這些信件的時候,橠白便隱約察覺到了些,現下拿在手中,一番對比之中,她先後將兩份信件送至鼻端,仔細的嗅了嗅。

陸歸舟微蹙的眉頭越發緊了幾分,橠白一張圓嘟嘟的麵容,挺著小鼻子嗅啊嗅的模樣像極了一隻覓食的肥嘟嘟大白兔。

陸歸舟心下隻覺著她甚是可愛,對於她嗅那信件的舉動亦是甚是不解,卻仍是耐心的等著。

橠白仔細嗅過了那兩份信件之後,抬首看向陸歸舟,認真道:“這最後一張所用的墨不一樣!前麵的信件所用之墨雖算不得什麼名貴墨之墨,可絕對是優於這最後一張信件所用的墨,這最後一張信件上所用的墨,是油煙墨中,最為廉價的那種!”

橠白言辭篤定,陸歸舟瞠目結舌,一來是訝然於橠白的靈敏嗅覺,二來是興奮,方才他將信件拿到燈下去仔細對比,也是看出了這其中的蹊蹺。

瞠目之後,陸歸舟問道:“當真?”

“嗯!”橠白認真的點了點頭,而後看著陸歸舟伸過手來,將那兩份信件拿了過去,仔細端詳。

橠白問道:“阿舟你也是讀書人,你們讀書人,可是會輕易更換紙墨嗎?”

陸歸舟抬眼,望著橠白道:“不會,除非是尋到了更好的紙墨,可是……”

陸歸舟猶猶豫豫,目光再次落回到了信件上。

橠白接過了話茬兒,繼續道:“可是哪有將上乘的好墨,更換成次等墨的道理?”

“不錯!”陸歸舟應聲繼續道:“若說錢財上不允許,也是有可能更換為便宜的次等墨來用。但是今日在堂上,孔祿也曾說過,未曾短缺過燕興懷的錢財,且他若是真的沒了銀錢,孔小姐也定會暗中接濟。”

橠白微點了點頭:“若是要說他想要積攢一些銀錢給孔小姐送上些女兒家的物件兒,想要自筆墨上來省錢,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為何偏偏如此之巧,偏在此時換了墨?”

陸歸舟聽罷,說道:“不瞞你說,我方才對燈細看,也瞧出了些端倪。”

橠白並未言語,隻以眼神示意陸歸舟繼續說下去。

陸歸舟幾步來到書案前,將那些信件攤開了幾張同最後一張做著比對,言說道:“你看,這前麵的信不隻是用墨不同,措辭上也有很大不同。燕興懷以往寫給孔秀珠的信大都是借景抒情,即便是訴諸思念之情,其言辭也很是委婉,若是自之前的這些信件來看,燕興懷是絕對說不出相思難耐這種話來的。”

橠白上前,逐一看著書案上的信件。白日裡在堂上的時候,她隻注意到了墨香,並未來得及細看文風措辭。

看罷之後,橠白道:“我雖不是什麼讀書人,可我也知道,這行文風格是很難改變的。”

“不錯。”陸歸舟點頭道:“燕興懷寫給孔秀珠的信很少有如此言簡意賅的,如此簡短的言辭要說是有何急事迫切需要見麵也是說得過去的,可偏偏那信中卻又是隻說了相思難耐,並未言說有事相商。單單隻是訴說思念,照燕興懷以往的行文風格,又著實出入甚大。且燕興懷以往的信件中也有邀約孔秀珠相會的言辭,從未有如此簡短的。”要說到此處,陸歸舟頓了頓,繼續道:“還有,你看……”陸歸舟探過修長的食指,指向了信尾那處細小的墨渣,將方才自己所看出的如實對橠白講了,最後方才道:“隻憑墨香、墨跡亦或是隻憑文風,倒都可以說是巧合,可這兩樣放在一起,足以看出這最後一封信絕非出自燕興懷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