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次升堂(1 / 1)

參緣縣令 甦翮 4719 字 4個月前

時節悄然步入了盛夏,天氣愈發炎熱,人參喜濕耐冷,夏日裡的橠白頗有些難熬,不過好在雨水也愈發多了,橠白每日早早的回去濕濡濡的土壤裡滋養,倒也還扛得住。

一日清晨,陰雨連綿。

陰天下雨的時候,橠白的精氣神兒明顯充沛了許多。她連傘都未撐,故意放慢了腳步前往書房。

自這幾日的相處下來,陸歸舟知曉了橠白不習慣用早膳,他沒做多想,隻覺著是她貪睡罷了,又不想違背她的習慣,陸歸舟便會每日都備下許多桂花糖乃至點心果子,因此,他會先一步起床去膳房,再到街上去買點心和糖,最後再回到書房去,儘數在橠白的書案上放好。

所以,陸歸舟並未能日日同橠白一並前往書房,而是會先一步在書房中等她。

橠白未到的這段時候裡,陸歸舟覺著有些難挨,總覺著一口氣堵在胸口,悶悶的,直到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口氣方才覺著順了。

橠白進了書房,神情愉悅的和陸歸舟道了聲早,便坐到了書案前,拿了一顆桂花糖送入口中,動手做起了分內之事。

陸歸舟見她吃了自己專程買來的桂花糖,心中喜悅,這方才安下心來處理公文,全然未曾注意到外邊下著雨,橠白卻連鞋子都是乾爽的。

橠白宜喜宜嗔,總是那麼明媚,陸歸舟隻要看到她,就不自覺的輕鬆愉悅。

二人正各自做著事,忽聞一陣咚咚咚的鼓聲響起。

有人擊鼓鳴冤!

陸歸舟神情一凜,自書案前站起了身。

橠白緊隨其後,也一並站起了身。

尚不等他二人言語一二,丁蓬便急匆匆的前往書房來報:“大人,有人擊鼓鳴冤!”

陸歸舟神情嚴肅,吩咐道:“點鼓升堂。”

“是!”丁蓬領命前去。

陸歸舟回過身,準備同橠白交代上幾句,卻見她正神情緊張的望著自己。

陸歸舟亦是第一次升堂審案,心中不免得有些緊張。橠白的心情,他甚是理解。

陸歸舟上前兩步,立身於橠白麵前,微笑了笑,輕鬆道:“莫要緊張。”

橠白聽言,回以微笑,便沒再言語。

主簿應做何事,橠白早已爛熟於心,可公堂之上,豈能兒戲?橠白覺著,自己還是得嚴陣以待才行。

丁蓬依言去了府衙外,將擊鼓之人一一帶入。

陸歸舟穿了官帶,叫上橠白,升了公堂。

陸歸乘與丁蓬李虎帶著兩班衙役,分成一左一右之勢,手持殺威棒,並排而立。

堂下跪著三人,一對夫妻模樣的人,看似已逾不惑之年,另一人則是書生模樣,看似不過雙十上下。

陸歸舟上前,高坐公堂之上,橠白在不遠處的主簿位置上落了座。

陸歸舟坐定之後,抬眼望向了橠白,見她已是鋪好了宣紙,提起了羊毫,儼然準備已畢,便一聲驚堂木落下,朗聲道:“堂下所跪之人姓甚名誰,何故擊鼓,速速講來。”

驚堂木一響,在場之人無不心中一顫。

那跪在地上的一對夫妻對視了一眼,而後那男人戰戰兢兢開口申訴:“回大人,小人姓孔名祿,家中是做些玉石生意,聊以為生,家就住在本縣清平巷。”

自報家門之後,那人繼續言說起了狀告之事……

孔家做著玉石生意,是本縣的首富。至於那狀告之人,便是身旁所跪的那書生模樣之人。那人姓燕,名興懷,是孔祿亡妻姊妹之子,孔家的遠房親戚。

隻因燕家突遭劫難,燕興懷的父母皆被山匪害了性命,家中錢財儘失,萬般無奈,燕興懷隻好前來孔家投靠親眷。

“小人見他可憐,又念亡妻舊情,所以便將他安置在了家中一間空置的院子裡,好吃好喝好待承,隻望他安心讀書,也好他日能榜上有名,也算小人功德一件。”孔祿訴說著,言辭懇切卻是愈發傷心,逐漸開始哽咽:“可他……他竟然恩將仇報,對小女下手,將她……將她先奸後殺,害了命了……”

言說至此,孔祿已是伏在堂上哀哀痛哭,極度悲怮,不能言語。

在場之人聽得此事,無不為之震撼。

一旁的婦人見孔祿如此,忙對著陸歸舟便是一記叩首,懇求道:“大人體恤,家夫痛失愛女,語無倫次,請大人應允,由小婦人代為申訴。”

陸歸舟絕非鐵麵無情之人,甚是體恤孔祿的心情,點頭應允。

那婦人一聲“謝大人”,之後便繼續細說了起來……

這婦人名曰江芙芷,是經媒婆介紹,嫁與孔祿的續弦之妻。而那燕興懷則是孔祿先前亡妻的外甥。

燕家原本也算是富戶,甚至在幼時,兩家還定了娃娃親。

“相公原是打算待他參考科舉之後再行成婚,也好讓他風光一些,麵上也能好看些,可是這人竟急不可耐,等不得這三年科舉,竟寫信勾引。小女自幼養在深閨,被這廝的花言巧語蒙蔽,與之暗中相會,卻不曾想這廝竟如此惡毒,竟想奸汙小女,小女拚死反抗,他便殺了小女。望大人明斷,還我孔家一個公道!”江芙芷言罷,涕淚四流,對著陸歸舟便又是一記叩首。

陸歸舟聽罷了這二人的申訴,轉將視線移到了堂下所跪的燕興懷身上,朗聲道:“燕興懷,你可認罪?”

那燕興懷一聽,登時一記顫抖,跪倒在地道:“大人容稟,小人實屬冤枉!”

燕興懷這一稟,卻是與孔祿夫婦二人截然相反的說法……

燕興懷聲音帶顫,急切辯白道:“小人確是因家中橫遭變故,前來投靠,姨丈一家肯收留小人,且又讓安心讀書,小人感激不儘,如何能行此禽獸不如之事,至於私通……”言說到此,燕興懷神色尷尬,卻仍是實言道:“私通一事確實有之,但那是兩情相悅,絕非小人有意勾引!”

話說至此,便牽扯出了一年前……

一年之前,即是燕家橫遭劫難之時。燕興懷不得已,隻好前來投靠。孔祿念亡妻舊情,便將其收留,安置其彆院之中,並準其安心備考。至於那娃娃親一事,孔祿卻是沒有再提。

那燕興懷見孔家沒主動提及,自己便也沒提,想著大抵是如今自己沒了家世傍身,姨夫一家想給表妹再尋一門好的親事吧!自己如今自身難保,也無甚的心思想其他,隻一心想要考取功名。

而那孔祿沒有提及兒女婚事,雖是另有目的,但絕非是想要拜高踩低攀高枝兒,而是他想著若是早早的應允了這門婚事,怕燕興懷年紀輕輕定力不夠,覺著橫豎有了富貴人家托底,便不再用心讀書,所以方才沒有提及此事,想著待他日燕興懷榜上有名之時迎娶自家女兒,自己麵上也有光,如此,豈不是一舉兩得?

可孔祿雖是不曾提及,但燕興懷這麼個大活人入了孔家,那孔家小姐如何能不知情?

孔家小姐,名曰秀珠,及笄一年有餘,正是待嫁閨中之時。

正是議親之時,且孔家與燕家又有先前的娃娃親一事,這未免讓孔秀珠揣測紛紜,莫不是這燕興懷是與自己來成親的?

彼時的孔秀珠不曾見過燕興懷,心中不免好奇,可見父親並未提及,姑娘家麵皮薄,便也沒提,此事便擱置了幾日。

但即便是燕興懷宿在了彆院,那孔小姐養在深閨,可二人到底是同一屋簷下,難免有相見的機會。

那燕興懷算不得什麼人中龍鳳,可也是風度翩翩,滿身的書卷氣;那孔秀珠雖不是什麼絕世美人,可也是小家碧玉。總之這二人年歲相仿,容貌相當,一來二去,難免要看對了眼。

且說當時,燕興懷自覺寄人籬下不敢高攀,還是孔秀珠主動寫了幾封書信,這方才成了之後的兩情相悅。

可饒是如此,燕興懷也不曾與孔秀珠有暗中苟且之事,僅僅隻是書信往來,偶爾見上一麵罷了。

“小人得孔小姐一片深情,自覺不能辜負,隻想榜上有名之時再行迎娶之事,怎可能行這齷齪之事?”燕興懷說著便流下淚來:“昨夜小人徹夜苦讀,壓根兒就不曾出去過!”

陸歸舟劍眉一皺,轉頭看向了孔家夫婦。

那江芙芷又是一記叩首,辯說道:“大人,他是扯謊!分明是他寫了書信約小女半夜子時彆院私會,有書信為證!”

陸歸舟當即下令道:“呈上來!”

江芙芷當即將帶在身上的證物信件整理,由上前而來的陸歸乘放置在了專呈證物的托盤之中,上呈到了陸歸舟的麵前。

陸歸舟垂眼望去,隻見托盤之中有著為數不少的信件,他抬手拿起,一一細看。

前麵的信件皆是些互訴相思的情話軟語,亦或是燕興懷所作的情詩,偶有一兩張相約夜半相會的信件,卻也無甚的異常,唯有最後一張,陸歸舟瞧出了些許端倪。

那最後一封信很是簡短,隻有“相思難耐,盼求一見,今夜子時彆院。”這寥寥數字。

陸歸舟將這張信件單獨拿起,放在旁的信件邊上,對比之下,詳細來看。

字跡如出一轍,瞧不出是非一人所出亦或是有意模仿,陸歸舟無論怎麼看,就是覺著不太對勁兒……

燕興懷與孔秀珠以往的往來信件雖然有訴相思之苦,可一向言辭委婉,或借春風秋雨以訴相思,或是引用前人詩句,從不曾有如此露骨的說法……

自文風措辭上來看,絕不可能是出自一人之手,可是這筆跡卻是如出一轍。

倏然,陸歸舟眉心動了動,這墨跡竟也好像略有出入……

他有心細看,可當下在堂,不好過多耽擱,彆無他法,陸歸舟隻歎了口氣,讓陸歸乘將呈著證物的托盤拿去到橠白那裡,先行歸檔做記。

陸歸乘依言前去,將證物放置在了橠白麵前。

橠白伸手將其拿起,照常歸檔做記。

驀的,橠白的小鼻子動了動,隱約嗅到了一股味道,但因著是在公堂之上,便也沒敢多做耽擱,隻好先行忙於手頭之事,等退了堂再仔細看去。

陸歸舟趁著橠白在歸檔做記,抬眼打量起了堂下跪著的三人。

孔祿,身形圓潤,有些心寬體胖之感,雖是商人,倒有幾分憨厚老實之相。

江芙芷,她身姿曼妙,衣著華麗,嫁做商人之婦,這也屬正常,隻是那眼波流轉間,看似秋水盈盈,卻暗含著深不可測的狡黠。

燕興懷,饒是此時跪在堂下也不難看出其身姿挺拔,他麵容清臒,五官端正,眉眼之間透露著沉靜睿智,且談吐溫文,言辭間不難看出其深厚的學識。

若是由此看來,那燕興懷絕不像是能行此卑鄙齷齪之事的人。可坐堂斷案,是講證據的,豈能是以貌取人?

屍體尚未驗過,並不能僅憑物證就此斷案。

如是想著,陸歸舟抬眼向橠白的方向望了望,見她已然書寫完畢,抬眼望向堂下三人,朗聲道:“你三人各執一詞,且那屍首尚未查驗,不能就此妄下定論,待本官親自前往現場,查驗一番,再行斷案。”

言罷,便退了堂,傳了令,叫上橠白以及仵作衙役等人,親自前往孔家,前去現場查驗。

令已傳罷,陸歸舟協同橠白上了馬車,其餘人等步行跟隨,一路前往了孔家查驗屍首。

馬車之中,陸歸舟見橠白已然坐穩,一聲令下,那車夫駕車而去。

健碩的馬匹步伐穩健,拉著馬車,輕快的向前行駛。

橠白與陸歸舟並排而坐,她一直微微低垂著頭,神態專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橠白是在回想著方才所瞧見的那份物證,不覺陷入了沉思……

陸歸舟微微側目,見橠白低頭不語,隻當她是在害怕,畢竟等下要做的,是查驗屍體。

橠白腦中正回想著方才的物證信件,倏然陸歸舟湊近了些許,問她道:“是不是害怕驗屍?”

橠白聞聲回過神來,抬起了頭,星眸中閃過一絲疑惑,轉瞬間,她便明白了陸歸舟為何發問。

耳聞著陸歸舟的關懷之語,橠白心頭一暖,微笑了笑道:“不怕。”

陸歸舟有些不太相信,他覺著橠白是在免他擔憂,方才如此言說,心中的擔憂不減,卻也沒再言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