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可憐又戚戚,一聲一聲喚著,毫不講理地闖進他的耳膜,甚至靈魂裡,衾問雪冰冷千年的心臟終於跳動了起來,他笑得有些困難,嘴角的弧度並不明顯,但眼角卻微微彎了起來,他輕聲安慰:“我不死,你彆怕。”
“真的嗎?”眼淚一顆顆砸落在他臉上,他有些分不清那是自己流出來的鮮血,還是時聞折的眼淚。
但那太燙了,比灼熱跳動的心臟還燙。
“真的。”他笑了笑,又道:“不過你真是笨。”
時聞折不管:“你怎麼又說我笨呢。”她嗓音顫抖著:“不過笨就笨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她放心不下,始終要一個肯定的回答:“你真的不會死嗎?”
“嗯。”
時聞折又問:“那你會不會疼啊?”
衾問雪有些發笑,但實在沒什麼力氣:“你覺得呢?”
“應該會的吧。”時聞折反應過來自己真是傻了,怎麼會問這樣亂七八糟的問題,可她剛才真的以為要永遠失去他了,她真的很怕。
“嗯。”
她的雙手已經不得空,衾問雪身下已經積起了血窪,時聞折有些生氣,不知道氣自己沒用,還是氣衾問雪沒用,她急得拍了拍自己的手,製止身下那人還亂動的身體:“你彆動!也不要再說話了,怎麼這麼不乖,你身體是蜂窩做的嗎?還流這麼多血,我給你喂的靈力呢?怎麼一點也沒留下來。”
時聞折氣在興頭上,卻聽到了身下那人輕飄飄的笑聲,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時聞折火沒處發,惡狠狠低下頭,卻看見衾問雪露出了個淺淺的笑。
他眼睛無力半闔著,唇色蒼白,眉眼看起來脆弱又無辜,時聞折心一下就軟了,隻覺得對方應該是疼得精神錯亂了,否則怎麼還笑得出來。
“算了,你、你應該是傻了,我原諒你了。”時聞折嘟囔著。
衾問雪好似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笑得停不下來,他不管身上血淋淋的傷口,也不管戾氣胡亂的攻擊,睜開雙眼怔怔看著眼前的女子,她身形狼狽,在不停發著抖,衣裙臟汙破敗,找不出一絲完好的地方,時聞折麵容蒼白,瞳孔也發著紅,但眸子裡的那團火焰卻頑劣燃燒著。
就這樣燃進了他心裡。
“真是笨死了…”他好似對眼前人束手無策,隻能無奈歎息。
“你笑我就算了,還罵我啊……”時聞折順著對方回答,聲音幾不可聞:“算了…不跟你計較,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已經快要堅持不住,神情恍惚,力氣款款逝去。
白光於黑霧中心猛然爆發一瞬,而後偃旗息鼓,戾氣漸漸消散,四周沉寂下來,細細的流沙簌簌落在他們的衣裙上,時聞折全身無力,終於倒在了衾問雪細長的頸窩裡。
有一聲長長的歎息消散在空氣裡,淚痕從臉頰滑落,掉落進嚴絲合縫的紅衣裡,冰冷的、熾熱的、滾燙的。
“哼哼——”紅衣下的小狗哼唧叫了兩聲,聲音細弱,小白狗扒拉開身上的紅衣,從裡麵鑽了出來,他耳朵耷拉著,全身灰撲撲的,邁開四條小短腿就撲倒了衾問雪的懷裡。
“尊上!尊上!”小白狗著急喊叫著,爪子快冒出了火星子,一直撓著衾問雪的衣袖。
“撲通。”明疏看著雙雙倒下的兩人,舉著爪子茫然失措,時聞折輕飄飄得仿若一張紙,睡在了衾問雪的懷裡。
大漠死氣沉沉,人煙絕跡,隻留一隻孤零零的小狗崽戚戚地哀嚎著。
明疏看著霧蒙蒙的黑夜,很是惆悵,這地方陌生……好像也不能算是陌生,因為他對這裡的氣味總覺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來過,他沒有到達陌生地方的緊張,反而像回到家那樣從容。
他忍不住想:“上一次這麼從容還是回他老家的時候,這裡……”它繞了一圈,搖了搖頭否定:“不像他老家。”
老家應該是黑的、孤寂荒蕪的、不見日月不見綠意。此地雖然貧瘠,但好歹還有點野草,視野也還算明亮,除了狂野的風…其實還挺相似的。
不懂,他搖了搖狗頭,說實話他沒留下關於老家的任何記憶,從記事起,他就一直跟在衾問雪身邊,兢兢業業當他的狗腿子,一晃…好像過了九百九十七年。
說起來他快滿一千歲了,九尾狐一百年修成一條尾巴,他早就是九條尾巴了,等一千歲怕都已經快修成狐仙。
明疏想到此處有些激動,自己也算修成了大圓滿,如果能成狐仙的話,就能陪尊上更長的時間,沒準到時候自己法力高深,還能替尊上把寒毒解了,就算解不了,也總能替他扛下大半。
這次寒毒來勢洶洶,他們三人都差點折在這破地方。
“這破地方到底是哪啊啊啊啊!”明疏撓頭望天,對天嚎叫,嚎出了破雲之勢。
夜裡的大漠寒風肆虐,沒有月亮,也沒有光,黑漆漆一片,明疏團起身體縮在了衾問雪的懷裡,還擠了擠霸道的時聞折,腳邊的毛毛好似被人摸了摸,它下意識移動爪子,就看見了微張著眼睛的衾問雪。
衾問雪眸子裡全是疲憊,摸著小白狗的毛發好像思慮很重,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僅僅隻是在放空自己。
明疏耳朵警覺起立:“尊上!尊上!你終於醒了。”它哈著舌頭,蹦蹦跳跳。
“嗯。”衾問雪看了他一眼,撐著身體坐了起來,他拔下了頭上的玉簪,玉簪緩緩飄到頭頂上,明疏被吸引住,看著玉簪發出瑩瑩白光,圍著他們圈了一個結界。
霎時間,風雲靜止,呼嘯聲遠去,結界內隻剩幾人輕微的呼吸聲,暖意漸漸升騰,明疏舔了舔鼻子,眼睛亮亮地看了玉簪,又朝著衾問雪蹦蹦跳跳。
衾問雪扶著時聞折的腦袋枕在腿上,掀下翻折的衣袖遮住了時聞折的脊背,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下頜。
指尖上還有未乾的血跡,滴滴答答掉落在懷中人的衣裙上,有些不好看,他撫著時聞折眼角的淚痕,看著對方鮮血淋漓的手腕沉默不語。
“尊上?”明疏小心翼翼說著話,他總感覺衾問雪現在心情不好,是生氣嗎?說不上,那是自責?
明疏腦中的弦緊繃起,他的自覺告訴他,這是對的,但是尊上是不可能自責的,魔界不會有人獲取得到他外露的情緒。
可是……時聞折這個人,挺狗的,還真說不定,因為尊上就是喜歡狗。
他哈了哈舌頭。
衾問雪摸了摸狗頭,一把撈起小狗,用法力探查了一番,發現對方妖丹內妖力醇厚,運轉自如,問道:“疼不疼?”
“不疼。”明疏道,他昏迷的時候是有意識的,衾問雪戾氣暴亂時,妖力自動傳輸到對方身體內壓製戾氣,其實是不好受的,因為柔和妖力被急速榨取的時候,妖丹和經脈似要破裂,但是護心咒一直保護著他,他感覺到了。
“嗯。”
“我沒事尊上。”明疏舔了舔衾問雪的手掌,很是開心,他爪子指了指時聞折道:“她好像有事。”
“嗯,受傷了。”他回答,時聞折身體裡的傷從進入到桃花穀後,就一直沒好過,反而還愈來愈多,是他不該的。
他探查過時聞折的脈象,妖丹內妖力全無,是消耗過度的症狀,身上傷勢慘重,沒什麼完好的地方,一根根刺狠插進心上,衾問雪呼吸有一瞬間錯亂。
他從懷裡拿出了一顆藥丸,塞進了她嘴裡。
“嗷。”明疏歪著頭:“百花蜜做的?”
“嗯。”
那確實是有恢複妖力的功效,特彆是時聞折還是多小白花,以花補花了。
明疏歪頭腦袋:“她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尊上?尊上?”明疏不理解,為什麼尊上這麼奇怪地看著時聞折,時聞折是什麼來路不明的人嗎?
他抖了抖全身的毛,爬到衾問雪的脖頸處,圈住尾巴給對方當圍脖:“尊上,看我呀。”
於是衾問雪就順勢看了過來。
“嗷。”明疏用鼻尖蹭了蹭衾問雪,動作輕柔而眷戀:“這裡是哪裡?剛才明明還在桃花穀的。”
衾問雪回道:“還是桃花穀。”
“這裡也是?可是桃花穀明明植被茂盛,生靈繁榮啊。”
“那隻是一段桃花穀舊日的幻影,現在也是。”
“嗷。”明疏撓撓頭,睜著茫然的大眼睛,一看就沒聽懂。
衾問雪摸了摸小白狗的腦袋:“我們掉落進另一段桃花穀的記憶裡了。”
“這樣嗎?”明疏恍然大悟,他又問道:那我們是不是還能掉落進另一段舊憶裡?”
“嗯。”
明疏皺起小臉,有些擔心:“那怎麼辦啊,完全是一把掛在頭頂上的刀,誰知道哪一日它就會掉落下來,我們不能出去嗎?”
衾問雪:“這應該是一個法陣,暫時還不知道陣眼在哪裡。”
“好吧尊上。”他頭低低垂著,沮喪道:“我想雲錦了。”
“嗯。”他順著小狗的毛安慰:“她沒事,護心咒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