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穀中桃花樹(1 / 1)

那聲平靜無波的“嗯”字,是時聞折的曙光,她嘴角裂出了個得勝的笑容,不怎麼好看,明明那麼慘,衾問雪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我有點痛。”時聞折無意識對來人撒嬌,她現在委實不大體麵,衣衫本就被腐屍撕扯過,現在更是破破爛爛,全身上下皮膚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鮮血淅淅瀝瀝直淌而下,看起來很恐怖,時聞折麵色蒼白,虛弱而無力,她現在已經感覺不到什麼疼痛了,大腦開始欺騙自己,但是剛才經曆的那一遭實在是印象深刻,她仍舊覺得痛苦。

“一會就不痛了。”衾問雪左手抱著時聞折為她輸送法力,右手輕輕拍打她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樣那般輕柔,時聞折身上傷口緩緩愈合,空氣中的血腥味不再濃鬱。

體內暖意湧動,時聞折輕輕抽泣了下,舒服地快要睡著了。她真的很累,眼皮都快睜不開來。但生死當前,她一直強忍著不敢閉眼,可一到這人懷中之後,時聞折便心下安定,她覺得自己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便在熟悉好聞的冷香中,終於沉沉昏了過去。

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秒,衾問雪的眼瞳微微閃爍。她想:“那應該是關心吧,為自己而心疼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太不明顯了,這人脾氣也太冷了,什麼都不說。如果能聽到他哄一哄自己就好了,那自己在睡夢中也一定會笑的……”

其實她還想問:“明疏呢?他還好嗎?他還活著嗎?我想的這個人來救我了,那他想的那個人來救他了嗎?”她很擔心,因為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哪怕她不是有心。可是她的身體太過虛弱,實在是支撐不住所思所想,她最終在衾問雪的輕柔拍撫下閉上了眼睛。

明疏此刻也還好,因為雲錦及時趕到,將他摔落的身體護在了懷裡,避免他直接摔成肉餅。不過他身體好像從冰窖裡剛拿出來一樣,涼地雲錦的心一直在顫,鮮血浸濕了雲錦衣衫,她捧著明疏的後腦,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不住心慌,下意識向衾問雪投去求助和驚慌的眼神。

三千客一出鞘,便是所向披靡,地麵早已沒了腐屍白骨痕跡,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隻是時聞折擔驚受怕的噩夢而已。

夜更冷了,空氣中隻有枯葉與地觸碰的婆娑聲,它們在地上打著旋,而後歸於平靜。

雲錦收回三千客,劍鞘發出不滿的嗡鳴聲,它漂浮在雲錦周身,也關心打量著不省人事的明疏。

“尊上……”雲錦輕聲開口。

衾問雪手指一抬,指尖亮起微弱光芒,明疏在白光之中身形漸漸縮小,衣衫落地,他變成了一隻隻有巴掌大小的白狐狸。

白狐狸毛發打結,血跡斑駁,因為疼痛而身體蜷縮,腦袋埋在肚子裡不肯出來,看起來好不可憐。雲錦輕揉著小白狐,好似看著自己的無價之寶,動作小心溫柔,給他梳著打結的毛發。

衾問雪看著懷中酣眠不醒的時聞折輕蹙眉頭,那人睡著了手勁還極大,抓著自己的頭發不撒手,扯地衾問雪有些不自在。

她示意雲錦將小白狐抱起來,放在了他還有一絲餘地的懷抱中。

小白狐嗅到了熟悉的氣息,也團吧團吧身體埋起頭開始睡覺,他覺得地方有些擠,便順勢踢了一腳和他爭地盤的時聞折,而後才心滿意足地靠著衾問雪的胸膛開始休養。

雲錦看衾問雪負擔實在太重,便開口道:“要不把時姑娘給我吧,尊上。”

衾問雪搖了搖頭:“無礙,我在給他們療傷。”

“尊上還是要顧著自己的身體。”雲錦有些不讚成,欲言又止,但還是說道:“你的毒又該發作了。”

“沒事。”衾問雪示意對方帶路:“走吧,這庭院結界已經碎了,不宜久留。”

雲錦點頭應下,三千客嗡鳴聲不止,劍身發出幽藍光芒,雲錦握住劍柄,破空聲掃蕩起枯枝落葉,院子裡飄然而下的碎葉猶如漫天飛舞的大雪,掩埋了剛才發生的一切,看起來頗為壯觀。

祠堂裡一明一滅的油燈靜靜注視著匆忙趕來又離去的人,它猶如一個遲暮的老人,隻能靜待原地,看著一個接一個的故人悄然離去,那些噗呲亮起又暗下去的火花是它無聲的挽留,仿佛也在故人轉身的一瞬間說了聲:“你來過了、我還在這裡。”

衾問雪在此刻好像感知到了什麼,他轉身看了一眼祠堂中央孤零零的土龕,土龕上的燈火搖搖晃晃,看起來脆弱地經不住風微微一吹。

心中突然傳出一股陌生的情緒,牽扯著他的神思一顫,那情緒悄然離去,令他抓摸不住,但留在心底的餘味,卻是那般魂牽夢繞,令他有些荒謬。

“尊上。”雲錦開口提醒,夜晚的風很涼,況且在這樣怨氣極重的地方,衾問雪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衣角踏過門楣,腳步聲漸遠,時聞折在昏睡裡好像聽到了一聲來自很遠很遠時空的歎息聲。

那聲音太過無奈悲傷,她覺得隻有在人身死之前,想起自己還有未了夙願的情況下,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吧。

她聽不得這樣的聲音,恨不得跑過去問對方:“你怎麼了?你還有什麼未了的願望嗎?為什麼歎氣,你不開心嗎?”心腔中升起洶湧澎湃的正義感,開玩笑,時聞折在學校可是蟬聯過無數屆好人好事獲獎者,於是時聞折指尖動了動,仿佛要掙紮著爬起來,幫助對方完成夙願。

有風從地底吹了上來,帶來了難聞的土腥味。

一棵枯樹孤零零立在院子裡,要倒不倒,要死不死,在血月下顯得尤其陰森。衾問雪路過那棵枯樹,枯樹枝椏不經意間碰到了時聞折的指尖,也就是那一瞬間,一滴血滴在了枯樹枝椏上,仿佛石子落入湖心,漣漪陣陣。

有花香從遠處飄然而至,越濃越烈,衾問雪指尖收緊,猛地抬頭一看 ,滿院枯木灼灼生花,枝椏綠葉沉沉墜下,眼前景象如水墨褪去,他聽到了溪流潺潺聲,白鶴展翅,飛鳥鳴啼,雲霧靄靄,青蔥欲滴。

濕潤清新的空氣迎麵而來,衾問雪發間被浸入一層薄薄的水霧,時聞折手心發冷,睡夢中扯了扯衾問雪的頭發,順便將懷中濕噠噠的小狐狸給推遠了些。

衾問雪眸子輕顫,眸中是遮掩不住的訝異,他看著這如世外桃源的葳蕤山水,忍不住晃神,覺得不過是眼前幻象,可是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如一柄利劍,刺穿寧靜和恍惚。

除了雲夢澤那點細碎的綠植,魔界終年寸草不生,可眼前景色青蔥翠綠,花香隨風而至,衾問雪心神震蕩,腦海中浮現一副畫像,那畫像中的景色與此處彆無二至,令他熟悉而陌生,衾問雪眼角微微發紅,怔然望向近在眼前的那棵遮天蔽日的桃花樹。

桃花樹枝冠直衝天際,高大而茂盛,樹上桃花朵朵盛開,豔麗似錦,有鳥雀從枝椏飛起,羽翼撲扇,鳴叫聲響徹山穀,遠處傳來鹿鳴猿嚎,悠悠穀音回蕩。

衾問雪驀地閉上眼眸,不敢再看。

“尊上?尊上?!”焦急的女聲從遠處傳來,那聲音如同隔了一層膜,讓人聽不真切,很快便消失了。

雲霧漸漸大了起來,蒙上了他的眼眸。衾問雪輕低下頭,躲了躲桃花樹滴落下的霧水。樹葉搖曳,沙沙聲驚擾時聞折的清夢。

她被濕潤霧氣刺激到,猛烈地咳嗽了幾聲,思維漸漸清晰,劇烈的疼痛感從後背傳來,時聞折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桃花穀…”,那聲音極其不真切,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要不然為什麼衾問雪會說出這樣傷懷的話語。這不像他,他應該是不染塵埃那般清冷的人,自然也不應該沾染塵世憂愁,這樣的語氣隻有在她夢中的衾問雪說得出口。

“夢嗎?”時聞折眉間緊皺,麵色痛苦不解,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隻是心下一痛,不想讓這個夢再繼續下去,那隻會讓她難過。

“哢滋……哢哢哢哢………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啦啦啦啦,哢滋——!”

001熟悉的無機質電子音對現在困在夢境裡出不來的時聞折來說,是個解脫,她終於擺脫沉沉夢境,頭腦接收到外界的信號,時聞折嗅到了淡雅的花香,那花香沁人心脾,圍繞在她身側久久不散,仿若置身於花海之中。

懷中女子眼睫輕顫,眉頭緩慢舒展,她仿佛夢見了什麼美好的東西,露出了個滿足的笑,衾問雪拂開遮掩著她眉眼的碎發,上挑的眼尾都明豔了幾分。

“哢滋……哢滋,檢測到關鍵詞“桃花穀”哢滋滋滋……”

“呲啦——哼!”時聞折喉間發出悶哼,電擊之後渾身酥麻疼痛,她終於悠悠轉醒,不過太陽穴的神經一直撲通跳動著,牽扯著她大腦脹痛。衾問雪感知到了危險,在千鈞一發之際,將時聞折懸浮於半空之中,而後緩慢落在草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