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秋時把顧卿憐扛回月閣再扔到床上他也沒有醒來,好在方執事早有預料請了醫師候在閣中。
看著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任由一把胡子的老醫師扒拉著檢查傷處的顧卿憐,秋宴心想不知今日還有沒有機會詢問崖底情況。
“師姐接下來去哪兒?”
隨著說話之人走近,屋內的兩個身影被一方寬肩遮擋得嚴嚴實實,視線中斷。
秋宴抬頭從秋時唇邊的黑痣掃到一雙情緒內斂的眼,以往不曾細看,方才驚覺少年不知何時已高出她半個腦袋。
“我回竹月閣,阿時呢?”
“我回星朗閣,正好順路,師姐,一起走吧。”
說是一起走,實則秋宴在前,秋時在後,兩人保持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待走到悠然峰,她停步,他也停步,那距離就像用尺子量過一般不會改變。
秋宴習慣了,秋時不喜旁人觸碰,向來如此。他是幾個師弟師妹中跟自己見麵次數最少、說話也最少的。
秋時似乎不太喜歡與自己親近,蘇溪跟他相反,她隻要一有空就粘著自己,當然那是從前。
“阿時,難得今日遇見你與旁人一起,看來淮山一行後,你跟錦釗的關係好了不少,這是好事。”
以往秋時獨來獨往,除了蘇溪外鮮少與人同行。方才在永華峰還是頭一次看見他跟沈錦釗走在一塊兒。
可沈錦釗在禁池給自己送的養元丹卻有問題,他為何要幫蘇溪?秋時呢,他是否知情?
他們兩人在上永華峰的拐角處商議什麼?
“蘇溪從秘境回來受了傷,今早我聽鵲羽閣的弟子說錦釗師兄往永華峰去了,所以追過去問他能否煉製一些治傷的丹藥。”
“師兄說正好練了一些,師姐,你半月未曾好好休息,你可有受傷?”
少年邊說邊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白色藥瓶,那個藥瓶秋宴見過,確實是治傷的丹藥。以往每次她和顧卿憐從秘境回來,沈錦釗都會送上一瓶。
這樣也說得通,昨天秋時也去了嵐夕閣看蘇溪,今早便去找沈錦釗拿藥。
宗內弟子不管是互相切磋還是外出曆練都會需要這種治傷丹藥,蒼吾宗有專門的丹藥堂,但丹師稀少僅有三人所以還需排隊預約。
不願排隊也能去山下購買,丹恒宗的鋪子開遍了遼雲大陸,不過價格相對昂貴。當然也有其他小宗派會出售丹藥,價格低一些,但質量參差不齊。
相較之下隻有找沈錦釗是最快的,他本就出自丹修世家又天資卓越,練出來的丹比宗內和山下的都要好。
目前隻能確定沈錦釗確實參與其中,秋時,她不確定……
“我隻是小傷,現已無礙。”
秋宴在淮山秘境中確實受了傷,但她多年摸爬滾打早就皮糙肉厚,加上秋氏血脈傍身,恢複力比一般人要強。
“我知道你與小溪關係最好,不過不用擔心,昨夜我已尋了丹藥送至嵐夕閣,她不會有事的。”
話剛說完秋時伸出手,白色的藥瓶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秋宴下意識接住。
“那這瓶藥師姐收著吧,師姐外出曆練最頻繁,總用得上……”
少年的聲音飄遠,後麵的話秋宴沒聽清,她盯著手心的藥瓶愣了愣,回過神來秋時已經走了。
其實算下來秋時如今一百來歲,但他的臉始終停留在入宗十年後十七八歲的樣子,乍一看就是個少年。關於這一點,蘇溪也一樣。
不過現今修真界眾人的壽命隨著實力增長而延長,加之丹藥輔助,大部分人活到五百歲不在話下,多的是麵上不顯年歲之人。
隻是秋時格外顯年少,她總覺得他還是個孩子。
到了下午,秋宴又去了一趟月閣,好的是顧卿憐醒了,不太好的是蘇溪也在。
她原本守在床邊,一看見秋宴就急忙起身,慌亂間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還是床上的顧卿憐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人。
然後她的眼眶就肉眼可見地快速變紅,緊接著眼裡湧出淚水,咬著唇聲音顫顫巍巍。
“師姐……”
喊完低下頭任由豆兒大的眼淚啪嗒啪嗒砸在緊攥的手上。
討巧的杏臉圓眼因為眼淚掛上一層粉,薄肩細頸楚楚可憐地輕微瑟縮,很難叫人忍住不動惻隱之心。
從顧卿憐緊皺的眉就能看出來,他就是那個動了惻隱之心的人。
當然,要不是見識過自家師妹扛著一把巨大血鐮像黑豹一樣猛衝,對著自己橫劈豎砍,秋宴也動。
這一整套絲滑連招下來,秋宴:此地不宜久留。
在看過了師妹凶猛張揚的真麵目之後,再看她這副小白兔的模樣,秋宴隻覺得背上像有蟲子爬過,那感覺是詭異中帶著毛骨悚然和一絲說不出來的嫌棄。
“師兄醒了就好,我先回去了。”
蘇溪帶著泣音趕忙道:“師姐!多謝師姐昨夜送來的藥,今日我好多了,不然可能還出不了門。”
“不用客氣。”秋宴轉身,在兩人看不見的視角眉頭緊鎖。
藥自然是好藥,不然她也不會下山搜羅了整整兩個時辰,直到大半夜才給蘇溪送去。
隻是,重生前蘇溪這天有來月閣看過顧卿憐嗎?
秋宴不知道。她當時一直在竹月閣修煉,除了上午去了一趟永華峰解除婚約外並未出門。
所以她沒想到蘇溪此時會出現在這裡,她以為她會在嵐夕閣養傷……是因為她的藥嗎?
還是說她重生後蘇溪的行動軌跡也會有變化?
夜幕終於完全落下,蒼吾宗白日裡的喧囂漸歇,整座山頭變得寧靜。
秋宴在院內靜靜等候,等她把基礎劍式完完整整練了三遍之後,就如重生前那晚一樣感受到了魔氣。
隻怕整座悠然峰除了她不會有人感知到這絲十分微弱的魔氣,這隻能說明蘇溪或者說遠在北境之外的魔王早就知道了她是秋氏後人。
秋宴利落收劍,擦乾手心和臉頰的薄汗,隨後走出院門朝著魔氣飄散的源頭飛掠而去。
黑暗裡兩道身影快速移動,前一道身影每走一段距離便會停下來回望,後一道身影隔著約莫五丈遠緊緊跟隨。
越靠近月閣,清靈劍的光暈越強。在距離月閣僅三丈的時候,前麵的那道黑影停了。
即便距離不遠,秋宴也看不清對方的臉,因為蘇溪此時全身被魔氣包裹,整個人都是黑色的一團,這也是重生前她追蹤到月閣後直接出掌的原因之一。
黑影繼續往前,一副要闖進月閣的模樣,秋宴知道她是做戲,並沒有急著出手。
見緊追身後之人遲遲不動手,漆黑一團的人形魔氣裡突然傳出短促的笑聲。
在即將踏入月閣的前一秒黑影突然回頭散了魔氣,露出裡麵粉衣粉麵的少女來。
她麵上的笑張揚,嘴裡發出的聲音卻是與之不符的慌亂急促。
“師兄救命!”
“嘭!”
秋宴並未動手,她看著蘇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一掌拍在自己身上,隨後被強勁的掌風擊飛,整個人幾乎是倒飛著進了月閣。
為了對付她,她的師妹不可謂不拚命。秋宴料到即便自己不出手,蘇溪也會想儘辦法把罪名安在她身上。
果然,動靜還未結束一道水墨色的身影就自月閣飛躍而出,他手上還綁著繃帶,但手執霽月揮出的一劍卻毫不吝嗇力氣。
可惜這一次秋宴早有準備。
隻見月閣外閃過兩道極快的銀光,兩劍相交發出戛玉敲冰般的聲響,隨後以劍的交點為中心,劍氣轟然朝外擴散。
氣流發出巨響,所過之處樹影搖蕩,對劍之人衣袖翻飛。
“宴師妹?怎麼是你?!”
待看清來人,顧卿憐慌忙收劍後退,眼神驚疑不定。
“師,師姐……咳咳咳……”
聽到身後傳來的細微聲響,又見秋宴的視線越過他盯著躺在地上的蘇溪,麵上無動於衷,顧卿憐隻好趕緊先把咳成一團的人扶起來。
“這是……什麼情況?到底發生了何事?”
“師兄,我,我不知道。我隻是白日不小心把東西落在了這裡,方才發現就趕來取,卻不想在門外遇見師姐……”
“師姐她,她竟直接動了手。”
話落少女眼裡的水光終於撐不住似的大顆大顆滾落。
“師姐,對不起,與卿憐師兄……是小溪的錯……對不起……我不求師姐原諒,隻求師姐看在往日情分,留我一命,師姐。”
秋宴心頭一緊,不對,話不對。
上一次蘇溪說的分明是外出散心不知不覺走到了月閣,這次卻是落了東西。
落了東西?難道說上一次白日她並沒有來月閣?
難道說蘇溪的行動軌跡在她重生後有所改變?
目光掃視依偎在顧卿憐懷中的少女,她雪白的脖頸上掛著一條陳舊的黑鏈。
沒事,隻要秘寶在,她就能將計就計揭穿蘇溪的身份。
“發生了何事?為何鬨出如此大的動靜?宗內夜間禁止比試,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來人聲音雄厚,秋宴轉頭對上熟悉的麵孔,走過身邊時師父隱蔽地跟她交換了眼神。
不,還是不對。
“師父,你什麼時候來的?”
秋宴皺眉握緊手裡的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沒等顧浮嵐回答,最後方傳來一道極溫柔的聲音,還未見人,就能想到他必是麵若春風溫和至極。
“大師姐,就在剛才,師父和我一道來的。”
沈錦釗!
不對!
蘇溪的話不對,師父出現的時機不對,來的人也不對,上一次這個場合裡沒有沈錦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