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華峰峰頂,一座大氣的殿宇巍然聳立,飛簷反宇下朱紅色大門緊閉,門外曠闊的殿庭此刻寂然無聲。
秋宴一眼就看見跪在那裡的顧卿憐,他脊背筆直但低垂著頭,整個人一動不動。
“嘎吱——”大門處傳來的響動打破寧靜,門內有幾雙眼睛在看見秋宴的一霎亮了。
“師姐!”
其中一個身影快步奔來,到了跟前極端正地抱手行禮。秋宴餘光瞥見顧卿憐背影一僵,麵對麵的白衣少女也注意到了,她眸子裡原本滿滿的雀躍霎時淡了幾分。
這時門後的幾個也跟上來,一群弟子裡有男有女,一一對著秋宴行禮,眼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不遠處跪著的人。
秋宴頷首還禮,最先奔過來的少女開口:“師姐,我們不日便要出發荊門秘境,今日特來向掌門請行。”她圓潤的臉蛋興奮得發紅,亮著眼睛小聲補充:“沒想到還能碰見師姐。”
秘境是各宗派弟子曆練的不二之選,裡麵有魔物也有寶物,危險和機遇並存。
整個遼雲大陸已知的秘境有二十六座,其中十三座難度中規中矩,各宗派一般用來鍛煉新晉弟子。
另有八座秘境危機四伏,內裡魔物更難對付但同時寶物也會更多,秋宴和顧卿憐帶著師弟師妹去的淮山秘境就是其中一個。
最後五個秘境全都在最危險的地方,各宗派嚴令禁止弟子進入。
其他秘境則是到達了一定修為後可以自行提交曆練申請,由本門長老測驗實力通過即可前往。
荊門秘境離蒼吾宗最近,幾乎是本宗弟子必選的第一個秘境。這次的請行也是露麵,能去秘境者都是有天分之人,再不然就是十分努力。
這的確是意料之外,重生前秋宴是在竹月閣練劍時被師父身邊的方執事叫到永華峰的,這一次她提前來了。
正要開口,身後傳來一道嗬斥:“怎麼都聚在這裡?還不快去準備!”來人聲音嚴肅,正是常年跟在掌門身邊的方執事。
眼見嫩得能掐出水的師弟師妹們癟著嘴噤聲,有兩個還嚇得一抖,秋宴小聲道:“方執事看起來嚴厲但最是心善,你們不用怕他。”
末了又在男人挑眉看過來的時候笑著補充:“荊門秘境四分考驗個人本事六分考驗同門合作,不論得失,你們平安歸來要緊。”
一眾少年少女紛紛小雞啄米式點頭,立馬喜笑顏開地朝立在門口的男子和秋宴行禮告退,眼裡是藏不住期待和興奮。
秋宴叫不出他們的名字,隻知道那位圓臉少女似乎是某位長老親傳,另外的幾個她著實沒怎麼見過。
不過雖不在一個師父下修行,宗內後輩大都會稱她一聲師姐。
原本蒼吾宗女弟子稀少,聽師父說自她百年大比得魁後,女弟子較原本多了一倍不止。不過秋宴很少在宗內走動,見年輕弟子的次數並不多。
隨著少年人嘰嘰喳喳走遠,殿庭又恢複寂靜。
“清靈君,我正要去悠然峰尋你,掌門有事與你相商。”
“好,方叔。”
一臉正氣的男子走近,說話間眉眼肅穆,語畢皺眉看向跪在地上入定一般的男子。
“霽月君也來吧。”
“是。”許是跪了一夜,顧卿憐嗓音暗啞。
殿內,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一邊歎氣一邊背著手來回踱步,待看見走進屋內麵色如常的女子和跟在其後低垂著頭的男子,他大袖一揮直接坐下了。
但嘴邊歎出的氣更長更深:“哎——”
“師父。”
秋宴端端正正行禮,顧浮嵐擺擺手示意她坐。
“爹。”顧卿憐也端正行禮。
坐在主位的顧浮嵐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還好意思叫我!你給我站著!”
“是。”
顧卿憐乖乖應了,他退後一步低頭站在一旁,既不看顧浮嵐也不看秋宴,身後方執事關上門退了出去。
顧浮嵐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昨天下午顧卿憐帶了一身傷回宗,懷裡還抱著昏迷的蘇溪。他直奔永華峰對顧浮嵐說要解除婚約,娶蘇溪。
顧浮嵐火冒三丈問其原因,顧卿憐閉口不談就跪在日閣外,兩人僵持不下,蘇溪還是方執事命人送回嵐夕閣的。
“宴兒,我答應過秋兄要照看好你,如今,哎……”
師父說的話跟重生前一樣,他看過來時眼裡的自責擔憂也同樣濃厚。
秋宴搖頭:“師父不必自責,您已經把我照看得很好了。”
接著對一旁的顧卿憐道:“既是婚事,自當你情我願,如今卿憐師兄有了心悅之人,婚約作廢便罷。”
秋宴的回答跟重生前無異,但這次她多加了一句。
“不過卿憐師兄,我們相識多年又是自小訂下的婚約,你突然悔婚怕是會起非議,所以此事還是需要你給我一個交代。”
她要儘可能多的了解信息,比如兩個人在崖底究竟發生了什麼。
顧卿憐還未回答,顧浮嵐一拍桌子怒道:“愣著做什麼?!顧卿憐!我平日裡是怎麼教你的?堂堂男子漢,立於天地之間,說話行事要擔得起責任!”
顧卿憐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拳,他抬頭先是望向秋宴,又轉頭對著顧浮嵐,眉頭緊皺,眸中露出掙紮之色。
眼看師父的手蠢蠢欲動又要拍桌,秋宴道:“師父,此事我會找卿憐師兄問明白,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向您稟明,事關緊要不可耽擱。”
顧浮嵐剛抬起的手轉而摸上下巴,男人的眼角在歲月裡添了細紋,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從未暗淡。
“宴兒,何事如此緊要?”
“師父,與魔族有關。”
聽到魔族,男人眉頭緊皺,近來他收到赤霄派密信,魔族在北境不知為何突然銷聲匿跡,原本隔三岔五就要鬨上一鬨的散魔都不見了蹤影。
這不對勁,魔族從來沒有如此安靜過,這可不像是老魔王要停止侵略的信號,反倒是像要憋著做什麼大動作。
“可是宴兒,你的婚事……”
“師父,婚約作罷吧,感情之事不可強求。”
見自家大弟子目光堅定,眼裡確實沒有一點兒傷懷的影子,顧浮嵐隻好歎氣:“好吧。”
秋宴轉頭看站在一旁的顧卿憐,他一身水墨色的衣袍上沾了亂作一團的各種痕跡,其中暗褐色應該是凝固的血。膝蓋處的布料因為跪地磨損,此刻整個人身軀微微顫抖。
她帶著師弟連續趕路半月回宗,顧卿憐帶著蘇溪既要從崖底脫險又要趕路,估計也是半月未休息。
“卿憐師兄,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用擔心婚約之事,我稍後就來月閣尋你。”
顧卿憐抬眼,坐在椅子上的女子看著他眼神平靜,甚至嘴角還掛著安撫的笑意。
即便是突然被告知未婚夫婿要悔婚另娶,娶的還是她最疼愛的師妹,她眼中也沒有一分彆的情緒。
是了,她從來都是這樣。
清靈君從來都是這樣。
“好。”
男子的聲音似乎比方才還要暗啞,秋宴都擔心他會不會體力不支暈過去,剛準備出聲讓師父叫人送他回月閣,顧卿憐卻自己轉身出去了。
“逆子!真是,氣煞我也!”
師父盯著男子離開的背影,他嘴上憤怒嫌棄,眼裡卻是藏不住的痛惜。顧卿憐離開的背影一頓,隨即掩上門消失在視野中。
秋宴收回視線走到主位旁,對著恢複情緒的人道:“師父,今夜……”
秋宴走出日閣後本打算馬上趕去月閣找顧卿憐,卻不想一眼看見水墨色衣袍的男子仍站在殿庭。
他靠著一顆挺拔的鬆樹盯著殿門,在看見她出來的一刻猛地起身卻又倒了回去,捂著頭發出一聲悶哼。
這是在等她?
重生前秋宴在永華峰什麼也沒問,倒是顧卿憐什麼都不說把師父氣得不輕。最後她留下一句婚約作罷就先行離開了。
再見顧卿憐就是她夜裡一路追蹤魔氣到月閣並一掌打傷蘇溪後,此外兩個人從始至終幾乎沒怎麼交流。
現在看來蘇溪憑借著對她的了解把局布置得很巧妙,先是故意將她引到月閣,又讓她以為魔族要對受傷的顧卿憐下手,從而逼她出手。
“卿憐師兄不該在此等候,你需要休息。”
無視男子軟綿無力的推拒,秋宴快步上前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顧卿憐,帶著他往山下走。
“不用,宴師妹,我自己可以。”顧卿憐聲音虛弱,說話斷斷續續,秋宴不由得懷疑自己若是再晚一點他可能真的會暈在外麵。
“師兄不用勉強,我不過是送你回住處。以往我們一同練劍共闖秘境,連生死都曾交付給對方,這不算什麼。”
“即便婚約作廢,同門情誼不會消失。”
聞言顧卿憐不再抗拒,任由秋宴扶著他走,隻是他以往怎麼沒有察覺,從日閣到月閣的路有這麼漫長。
看人虛弱成這樣,秋宴自知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不如先將人送回月閣再說。
兩人一路沉默地下山,卻不想在石階拐角處遇見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師姐。”一道聲音溫文爾雅。
“師姐。”一道聲音冷冷淡淡。
下一秒,秋宴身上一輕,手裡扶著的顧卿憐猝不及防被一股蠻勁扯走。
那人麵無表情道:“看來師兄傷得不輕,師姐這些天辛苦了,人就由我來送吧。”隨即顧卿憐終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