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又去收漁網啦！”坐在自家門口曬太陽的大娘熱情地打招呼。
“嗯，阿未明日要出海，我提前先備好。”回話的人一身沿海漁民的裝扮，膚色也曬黑了些，與漁村中人幾乎沒有不同。
見洛塵走遠，剛巧路過的年輕姑娘幾步到了大娘身旁，將手中的木盆往地上一放，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朝著洛塵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他在阿未家住了有兩三個月了吧，怎麼住得慣啊，聽說阿洛可是內陸有錢人家的公子呢！”
“我記得先前說是什麼修士的弟子，怎麼又成了公子呢？”大娘小聲應和著，滿臉的好奇。
“哎呀，可以是學了些法術的有錢人家的公子嘛，”年輕姑娘看著消失在拐角處的背影，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不過這也不重要，你說阿未姐運氣怎麼那麼好，救下的人還會回來報恩，而且還那麼賢惠，什麼都幫著做……”
“我看你就是羨慕阿未不用像你做那些活計吧！”
被大娘戳破心思的年輕姑娘：“誰不羨慕啊，咱們這村裡哪有這樣幫女子做活的好男人，外麵那幾個村也沒有！”
大娘嗬嗬一笑：“他雖在阿未家，兩人卻住得分明，你若喜歡，也可以爭取啊。到時候說不定能風風光光嫁到有錢人家呢！”
想想每次見阿未姐和他在一起，阿洛的目光就從沒移開過，那眼神……
年輕姑娘失望地搖搖頭，也不理會大娘的揶揄，低落道：“我哪比得了阿未姐，我去曬漁網了，晚回去又要被阿爹罵偷懶了。”
一路步履未停的洛塵將兩人的對話儘數聽了去，饒是在這幾個月裡已經算得上融入這村落，還是被二人以訛傳訛地討論他的身世忍不住逗笑。
現在村子裡有關他的傳言，已和未晞最初告訴他的大相徑庭。倒是他們因著自己的喜好強加的那些身世，給了他一些努力的方向。
見到他與未晞親手建起來的房屋，洛塵的笑意更濃。
果然一進院子就看到了笑著聊天的未晞，待目光轉向另外那人，洛塵恰到好處地收斂起了過於熱烈的感情。
“阿芸來了，”待打過招呼，又快速看向未晞，“我先去把漁網放好。”
這時，從屋裡跑出的小月熱情地朝洛塵打招呼：“阿洛哥哥，我和你一起去，我要看看阿未姐姐新做的漁船，阿爹說是整個村子最好的。”
“好啊。”洛塵略等小月趕上，兩人一起出了院子。
“嘖嘖，不僅活做得好，帶孩子也是一把好手。”
未晞聽著阿芸的誇讚，覺得確實如此，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笑著點了點頭。
如此遊刃有餘與人相處的洛塵，的確是她一開始沒想到的。
起初提議搬回阿婆的小院，又在短短兩個多月得到村中漁民的認可，未晞愈發承認，洛塵待人處事的變通能力，比固守自己想法的她好許多。
“欸，”阿芸輕輕推了未晞一下，眼中笑意更濃，“阿未，你可得抓緊了啊。”
“嗯？”未晞回過神，沒明白阿芸的意思。
隻見阿芸收了笑，正色道：“阿未，我知你和我不同，你做的事，咱們村裡從沒有哪個女子做過。我有時覺得你不會一直甘心待在這兒。”
說這番話時，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眼中的羨慕。
未晞見此，溫聲安慰：“阿芸，你若是想出海，儘可以來我船上，姐夫那邊我去說。”
阿芸愣了愣，“我哪有你那樣的膽色，現在這樣的日子我已知足了。”
隨即笑道：“哎呀，差點兒被你帶跑了。本想仗著比你長幾歲，勸你珍惜眼前人，看來是我想岔了。”
見未晞聽後果真毫無波瀾的模樣，阿芸忍不住好奇，“阿未，你就沒想過，把洛塵永遠留下。你雖救過他，可恩情總有一天會償完，不如索性再進一步。我看他啊，無論你做什麼，都沒有不依的。”
這下未晞明白了阿芸的旁敲側擊，依舊無比坦然，“他若是想離開，我自是尊重他的決定，至於你說的……”
後半句忽然停住，同樣的坦然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阿芸見此，了然一笑，“我可跟你說啊，村裡那幾個還沒定親的姑娘，每次見阿洛那眼神，男子哪有不對姑娘殷勤動心的，等阿洛被迷住了……”
這時候，小月先跑了回來。
阿芸拉過小月準備回家，走前拍了拍未晞，“你自己好好想想啊……”
未晞望向大門，聽著母女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我看到阿未姐姐的新船了，真的好棒啊。阿娘，我長大了也要像阿未姐姐一樣，乘著自己的漁船出海！”
“好，小月想做的，阿娘都支持……”
直到洛塵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未晞才將目光收了回來。
飯後，未晞在屋外整理捕魚用的工具，洛塵如往常在屋內收拾碗筷。
腦海中時不時冒出方才未說出口的那半句話：我隻將洛塵視為家人。
明明自己一直這樣想的，為何不在阿芸麵前坦白承認呢？思緒卡在此處，於是變成了阿芸走前說的玩笑話，一遍又一遍重現。
“我不會離開的……”
身後忽傳來洛塵的聲音，未晞無由一驚，手中的鐵器險些脫手。
與此同時，一隻手握住了工具，緊貼著未晞的手掌的外側。
見洛塵拿穩，未晞很快鬆手，人也往旁邊挪了挪，似在給洛塵空出地方，連自己也發覺過於不自然，於是生硬地轉移話題。
“你都聽到了啊，那些都是阿芸與我說的玩笑話，洛塵你彆放在心上。”
洛塵看著未晞點頭應下，而後兩人一起準備起出海需要的工具。
未說完的話默默留在心中：我不會離開的，也不會被彆人迷住。日後無論未晞進或退，我都會一直守在你身邊，護你周全。
第二日，果然是晴朗的天氣，無涯的海麵上無風無浪。
洛塵搖著船槳，未晞在一側查看海中的魚群的分布。
“洛塵，我們再往深處去些。”
“好。”
他格外喜歡這種天地間似乎隻剩自己和未晞的感覺。
突然，啪的一聲，一條色彩鮮豔明顯不是近海能見到的魚落在了船板上。
兩人並未因這突然出現的海魚而吃驚。
未晞將目光轉向了遠處，可什麼都沒看到，轉身問洛塵：“是他嗎？”
洛塵點點頭，見未晞隱隱有期待落空後的失望，一如此前幾次耐心安慰：“我猜他想向未晞報答當年的搭救之情，可因過往傷害再不敢接近人類，所以從不露麵。”
未晞點頭接受，又麵向大海，“謝謝你啊，你送的魚我都留著呢，這裡常有人族來捕魚，你害怕以後就彆再來了。”
聲音在海麵飄遠，心情也輕快了許多。
直到漁船遠去，一長相極為柔美的鮫人浮出海麵，他滿臉的委屈：什麼不敢接近人類，自己明明想出現在她麵前親口道謝的，卻每次都被那妖力極強的同族按回水下，無一例外。
“未晞喜歡這魚？我將它們引上來，咱們打一船回去。”
“不用！”想到第一次和洛塵出海時，因著他簡單粗暴的捕魚方式，險些壓沉了漁船，未晞連忙拒絕。
“這魚雖好看，卻不實用。難得他一番心意，好好留起來就是。”
洛塵目光掃過鮫人浮出水麵的位置，暗下決定，他早晚要見那鮫人一麵，若隻是單純報恩倒無妨；但若是敢肖想其他，趁早幫他滅了那份心思。
他了解的未晞，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時勇氣無人能及，可在平常小事上卻心思善良純粹。不讓那些不良居心的人或妖靠近，理當是他守護她的責任。
“就在這兒好了。”未晞拿起漁網布在海中，洛塵也到她身旁一起幫忙。
看著未晞專注的模樣，任海天開闊，他眼中再無其他風景。
“好啦，收網！”
兩人借著工具，將打撈上來的海魚收到船上。
洛塵與未晞已出海過許多次，對這一連串的操作十分熟練，幾乎快沒有未晞插手的時機。
“多謝你，洛塵。”
“嗯？”聽到未晞無來由的一句，忙著把漏在船板上的魚收進木桶中的洛塵雖驚詫，卻沒停下手上的動作。
謝謝你願意陪我像普通人一樣打漁。
在未晞將要開口之時，一陣奇異的波動從她胸口處傳來。
緊接著眼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隔開。
她看著朝自己微微側過頭的洛塵，麵露疑惑，顯然不解她剛剛話中的含義。但很快，洛塵連同周圍的一切如同隨風遠去的水波一般，漸漸消散。
視野一暗，等未晞重新奪回自己身體的掌控權時，眼前已換了一番天地。
她此時置身室內，但憑著腳下起伏不定的感覺，應還是在水上。
因知曉修士法術的奇異，未晞克製住了驚慌，深知此時唯有鎮定才有與將她帶來此處之人斡旋的機會。
未晞目光掃過屋內，其間裝飾之華美，陳設之雅致，皆是她平生從未見過的。這裡的主人定然不會是她接觸過的邪修之流，亦不像那位守護眾生的道長的作風。
思索之間，門扇被人推開，未晞轉身，隻見一身著錦衣的年輕男子迫不及待走上前來，麵上是溫和卻格外親切的笑容。
“未晞，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