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塵將屋子裡裡外外收拾好。
他發現了外間隔板後的床榻，那上麵整整齊齊疊放著被褥，是有人住過的痕跡。
他記得未晞說曾收留過重傷的鮫人，但很快就把這個想法否定了。
五年前他先後截殺了幾波抓捕鮫人的修士，自那之後海上風平浪靜，應當不會再有鮫人受害了，而這明顯是最近才有人住過的。
心中忽生出了幾分酸澀，饒是他不斷告訴自己，未晞收留誰在家中是她的權利和決定，而自己會無條件支持她的任何決定。
可心中貪婪的想法不斷冒頭：他隻要未晞就足夠了，若未晞也隻要他一個，該有多好……
正和自己的貪念不斷較量著，洛塵突然察覺有人正悄悄靠近。
他走到隔板外，就見到一個小腦袋沿著木門拉開的縫隙，探了進來。
她本來向裡屋張望，沒聽到動靜，麵露失望。待無意間掃到無聲出現的洛塵，顯然嚇了一跳，慌忙躲到了門外。
回想未晞先前講的村落情況，洛塵斷定這女童應是其中之一。
未晞告訴了他如何應對成人，可對這意外出現的人類幼童，洛塵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蹭到了屋中，雖麵上帶著怯意，卻大著膽子打量洛塵，“大哥哥好，我叫小月，來找阿未姐姐的……”
“她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洛塵如是想著，心中又多了幾分不甘與委屈，有什麼地方是自己不能和未晞一起去的。
可當時見未晞似有難言之隱的模樣，他終是忍住沒再堅持。
“噗，哈哈。”
聽到小女孩沒忍住發出的笑聲，洛塵投下視線看著她。
“對不起，”小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道，“大哥哥剛才的樣子和阿娘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裡時一模一樣……”
洛塵有瞬間被抓包的不自在，很快被遮蓋，故意放冷了聲音：“你不怕我？”
隻見小月局促地點點頭，隨後果決搖頭否認，“起初我偷聽阿爹阿娘說話時，有些怕，可是……”
小月抬頭看著洛塵，臉上洋溢著笑，“大哥哥長這麼好看，一定不是壞人！而且，先前阿未姐姐收留的道長哥哥就很好很好……”
小女孩的笑容，喚起了心中相似的單純笑意，那時的未晞，應也覺得自己好看吧……然而後半句的轉折掐斷了洛塵的溫馨回憶。
“道長？”先前的悶悶不快莫名增加了許多。
見洛塵神色極為認真，像被大人一樣對待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小月快速組織好語言，把自己知道的全數告知：“就是前幾天剛離開的道長哥哥。我們村子之前從沒有外人來過，大家都不歡迎他，隻有阿未姐姐不顧反對留下了他。和大哥哥一樣，都睡在這。”
洛塵明顯感到自己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好在小月隨後指了指隔板的方向，他才將這猝不及防但難以遏製的情緒壓了下去。
而後聽到自己脫口而出：“我沒睡在那兒。”
小月快速朝屋內床榻看了看，瞪圓了眼睛，語氣驚歎：“大哥哥，你……你和未晞姐姐成親了？”
“成親？”洛塵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明其中的含義，不解地看向小月，等著她解釋。
*
未晞小心翼翼地靠近坍塌的山洞，儘量不發出一絲聲響。
雖然她大致確定邪修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可行動時比昨日更為謹慎，在外麵守了好久後才慢慢靠近。
她想再看看那層結界的情況，也想著萬一遇到結界的主人，或許能幫上些許。
走出樹叢，距山洞口還有一段距離，未晞冷不防被人拍了下肩膀。一息之間，腦海中念頭飛速轉換，求生意識前所未有的強烈。
等轉過身，眼見的卻是方才思量最多的身影，她鬆了一口氣，拉著洛塵往樹叢後麵躲。
“嚇我一跳，你怎麼來這了，知不知道這裡很危險。”
“明知危險，未晞怎麼還敢獨自來這兒，把我一人留在家中。”不快的語氣顯露無疑。
剛剛過於驚慌，以致未晞沒能第一時間注意到洛塵的神色，這會兒細看，見他竟像個被拋棄的小動物一樣，又氣又委屈。
未晞的心一下軟了，好聲好氣解釋：“昨天這兒突然塌了，我一直放心不下，這才過來看看。是不是找了我好久啊。”
洛塵聽完後神色明顯緩和，“你該叫上我一起，我現在可以保護未晞了。”
“好，”未晞快速應下，“這裡應該沒什麼事了，我們先回去再說。”
洛塵卻沒動，他看著被結界籠罩著的煞氣，若有所思，“未晞想確認什麼，我幫你，這裡氣息不淨，以後還是少來為好。”
“可……”未晞欲言又止，但很快決斷，“回去吧，那些邪修本就不是咱們能左右的。”
洛塵看出未晞猶豫的原因。
“我沒事，”洛塵答得堅定，調出一抹靈息探向山洞深處，“那些邪修已沒有生機，他們散出的有害的煞氣也被一層結界擋住了，不致於傷害附近生靈。”
未晞沒想到洛塵能看出這麼多，擔憂霎時散去了大半。
“你能看出這結界是什麼人所設嗎？”
洛塵偏頭看向未晞，未晞因專注地看著遠處毫無察覺。她那顯而易見的擔心讓他的心仿佛被人捏了一下。
“應是出自正道修士之手。”
“道長應當沒被困在其中吧……”與其說是向洛塵詢問確認，倒像是未晞在祈願。邪修無一生還，若真有人在洞中，怎麼可能有生機。
“我們回去吧。”
洛塵見未晞此時的神情，微微愣住。他仿佛化身她腳下的一粒微塵，永遠仰視著高高在上、悲憫眾生的未晞。
微妙的感覺一閃而逝，洛塵趁轉身時躲開了未晞的注視，彆過頭去看另一側，“結界裡沒有修士的氣息，周圍也沒有負傷留下的痕跡，那人應當安然離開了。”
“真的嗎？太好了，道長一定是找來了師門的人。”
看著未晞全然相信後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那是他想看到的無憂快樂，隻能在心中默默自責不已。
他騙了未晞，山洞中沒有修士的氣息不是那人全身而退，而是那人以自身修為為代價，同歸於儘了，甚至比那些邪修下場更為淒慘，世間再無一絲氣息。
這除了悲傷之外再無可更改的結果，他如何忍心讓惦記著的未晞知曉。
“洛塵在想什麼，不會還在一個人不開心吧。”心情放鬆的未晞發覺洛塵的低落，隻想他是觸景生情的緣故，於是故意打趣。
洛塵看著腳下的沙路，“原來這條路這麼長……”
未晞心想果然被她猜中，快步走到前麵的樹旁攔住了洛塵。
“你不提我都忘了。就是在這，你那時不聽我的，害我摔了一跤，吃了滿口沙子。”
意料之中，洛塵滿臉的愧疚，“對不起，以後不會了，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真是一個格外單純的小鮫人啊，這把戲估計和小月玩都會被識破。
未晞壓下得意，帶著真誠笑容，安撫道：“那彆氣我了，開心點好不好。”
“我沒有氣未晞，我以後都聽未晞的。”
見洛塵認真承諾的模樣，未晞微微一愣，似乎與漫漫記憶中被遺忘的某一幕重合。
“那我以後也不會留洛塵一人，”未晞頓了頓，想到可能讓洛塵開心的事，“等改日我帶你出海打漁好不好？”
洛塵點點頭，“那時你是不是很生氣，一路背著我回來還害你摔倒。”
“嗯，開始是有點，可到家後就原諒你了……”
“因為我長得好看？”
“哈哈，這都被你猜到了！”
“小月之前來過，想到她的話就隨口說出來了。”
“難怪你知道去那裡找我。小月一個人來的？”
“嗯，她偷跑過來的，後來被她娘親帶回去了……我把你教我的都說了……”
……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朝著家的方向越走越近。
回到小屋，未晞就見洛塵直接去收拾他昨晚用過的被褥，拿到了外麵。
未晞不解，心想難道是來接小月的阿芸對洛塵說了些什麼，可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兩人應該聊不到這上去。
“未晞，對不起，昨晚是我不了解人族的生活習慣，日後一定好好學，必不會再發生這樣引人誤會的事。”
見洛塵如此認真，未晞一時有些慌，看來真是阿芸說了些什麼。
她心中坦蕩，從不在乎這些，可對一心想做人類的洛塵來說，若被誤解，總歸是不太好。未晞心裡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
“洛塵你不必太在意，隻要我們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彆人的評價其實也不是很重要。”見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頭，未晞打算將自己的計劃也告訴洛塵，緩緩道，“其實我沒打算讓你睡外麵的，我本想晚些時候再……”
“未晞？！”
被洛塵過於激動的語氣打斷，又見他麵上的驚喜，未晞懵了，她本想晚些時候再和洛塵說，重建這座小屋，給他也建個單獨的房間。
沒想到能給他開心成這樣……
“你若願意，自然是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的……”
未晞：？
不等未晞出言阻止，洛塵自顧自說了下去：“可成親是人族的大事，就連我們鮫人族找配偶交合也沒有這樣的簡單的，眼前這樣太委屈未晞了……”
在聽明白洛塵話中含義後，未晞隻覺自己麵上仿佛燒了起來。
在她沒在家的這段時間，他到底跟著誰學了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