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我再解釋。”男子聲音輕柔，像在安撫孩童。

未晞因這語氣，挪開了視線，後知後覺感到了麵上被火焰烤出的熱意。

男子轉身朝著眾人走來，聲音冷若寒冰：“你們燒她的房子。”

常年勞作的漁民從未見過如此俊朗的容貌，隨即又因他的不善語氣心中一凜。

他們快速搖搖頭，目光轉到一邊的趙二身上。先前拉著趙二的兩人，在感受到神秘男子的目光後，快速放手，向後退到村民的範圍內。

“是你？”

男子朝趙二走了兩步，坐在地上的趙二登時被嚇得連連後退，未知的恐懼瞬間將心中填滿。

“這位……是我從前的好友，你們若沒其他事，趕快回去……彆打擾我們敘舊……”

未晞的聲音沒有太多底氣，所有人卻在此刻仿佛得到了赦免，完全聽從，紛紛朝著另一方向快步離去。

趙二因起身太急，連摔了兩次才踉蹌著走遠了。

白衣男子早在聽了未晞的話後，就轉回了身。此時走到未晞身前，麵上已是遮掩不住的喜悅。

“你想起我了？未晞……”

說著，伸手去拉未晞的手腕。

隻見未晞將手收到背後，甚至往後退了半步。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未晞心跳加快，她從未把名字透露給外人。這人難道和自己身世有關。

見未晞的躲閃與警惕，男子錯開對視的目光，微垂下了頭。然而很快又抬頭看向未晞，神色中儘是耐心與溫柔。

“先進屋吧，你不舒服。”

未晞察覺出男子刻意隱藏起來的失落，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澀，因諸多質疑而生出的戒備暫壓了回去。

她點了點頭。

男子走在前麵，先是察看了小屋挨著木柴的一側，確定沒被燒壞後，才推開了木門。一路引著未晞到裡間的床榻旁，再次看向未晞。

見男子一連串無比熟練的動作以及麵上的從容，未晞荒謬地覺得自己反倒像被邀來的客人。

尚未來得及細想，待對上男子的目光，她亦輕鬆捕捉到其中的含義，坐到了榻上，仿佛練習過無數遍一樣……

過往的記憶似被掀開了一道縫隙，可總也抓不住其中的關鍵。

“未晞不記得我了，可我明明是感知到未晞的召喚才出現的。”

男子拿起桌上的水杯，手中點點光輝閃過。

等把杯子放到未晞手中時，溫熱的觸感自指尖傳來。

“你……”未晞有些錯愕地看著身形修長的男子，目光最終鎖定在他的麵容上，可沒有一絲熟悉的痕跡。

隻見著那平和的神色漸漸被落寞代替。

“明明說好會一直記著我的，等十年後我回來找你，可這才過了五年，未晞已經把我忘了。”

聽到這裡，未晞再顧不上觀察他的麵容神態，直接站了起來。

“你……你是洛塵？！”

見男子坦然點頭應下，未晞驚呆。

她沒忘十年之約，甚至為了能在這裡長久住下去，幾番努力融入村落之中。

十年變五年，心裡的惦念提前實現，無疑是好事。可是，為何眼下這般難以接受呢？

未晞很快想通其中的關竅。她等的洛塵，是相互陪伴、彼此知心的女子，和眼前的陌生男子可以說無一絲相關。

看著眼前的洛塵，未晞幾乎無法直視那時相處的種種。

洛塵見未晞神色幾番變化，心中因感知未晞惦記而生的期待一點點飄散。

“你真的是洛塵？”饒是已經證實，未晞還是無法把眼前與記憶中的洛塵視為一人。

“未晞不喜歡這樣的我，是嗎？”洛塵聲音很輕，甚至避開了未晞投過來的視線，“我原想變成未晞喜歡的模樣，可不知為何，在成長期分化時，連性彆都沒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對不起。”

陷入思緒糾纏的未晞，先是被洛塵語氣中的失落拉回了現實，愣了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話中的含義。

洛塵見未晞不語，隻當自己說中了未晞的心思，“未晞不必為難，我離開就好。”

話落，已轉身朝門口邁了一步。

洛塵走得乾脆，心中卻未如此想。就算以後不再在未晞麵前出現，但他也不會離開。方才那些人明顯是欺負未晞的，他要在近海選一處居住，遠遠守護著她。

第二步再沒能邁出，洛塵的手臂上傳來熟悉的溫暖觸感。

就算你化形成男子，為何要向我道歉，我的喜好就那麼重要嗎？

未晞心念閃過，見洛塵說走就走，急著拉了他一把，忙亂中出口的話連自己都驚住了。

“你這是要毀諾嗎？”

洛塵僵住了幾息，轉身時麵上的歡喜遮掩不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未晞。

未晞受不了被洛塵如此注視，很快收了手，微微偏過頭，裝作若無其事道：“原來成長期對你這麼重要，難怪當時走得那麼急。”

洛塵默認，很快補充：“那時我拒絕你的稱呼，也是因為這個。”

未晞瞬間明白洛塵所指，過往的記憶一幕幕浮現，她真想找個縫隙躲起來，以此逃避現實的尷尬。

“未晞若喜歡我從前的樣子，其實我可以變的。”

“欸，你等等。”未晞連忙打斷事情愈發魔幻的走向，卻不知接下來如何應對洛塵，習慣性地按了按眉心。

洛塵見此，愧疚道：“是我不好，你不舒服還讓你勞神，時辰不早了，我們休息吧。”

未晞：……

看著洛塵一副理所當然的認真模樣，未晞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

夏日天亮得早，未晞醒來時，屋內已有陽光照進。一整夜睡得安穩，竟比平時起床的時辰還晚了些，頭也一點兒都不痛了。

未晞側身看向地麵，洛塵睡地鋪的位置已空，被褥都已疊好放在了床榻旁。

很快，飄進屋的食物香氣吸引了未晞的全部注意力。

未晞下床，匆匆整理了一下頭發。

開門時，洛塵正將做好的食物往桌子上放，聞聲抬頭，麵帶笑意，“你起來了，今日好些了嗎？”

見此情景，她有些恍惚，直至此時，才真正將少年時相處的過往和眼前關聯到一起。

過了一會兒未晞才點頭應下。

待洗漱回來時，洛塵已坐在桌邊等著未晞一起吃飯了。

見桌上烹調得當的吃食，未晞不由打趣，“洛塵，你這五年真的一直待在海中，而不是偷學廚藝去了……”

洛塵微微一笑。

他在深海為了加快度過成長期奮力拚殺時，有關未晞的記憶是唯一的支撐，回憶過一遍又一遍，那些掌握的技藝到如今已愈發熟練。

“這些還不夠，我會努力去學，成為真正的人類。”

在洛塵的眼神中，未晞讀懂那未說出口的期待，正了正神色，認真道：“洛塵是鮫族，何必改變天性成為人類……”

眼見著投來的目光暗淡了下去，未晞不好再繼續引導這格外單純的鮫人，轉換了語氣：“不過若洛塵一日想在岸上，我這裡永遠有洛塵的一席之地。”

“未晞你答應我留下來了？！”

見洛塵如釋重負的模樣，未晞心中某處似被輕柔觸碰。

“未晞你多吃些，我今早抓了許多魚，以後每天都是飯來張口的日子。”

一口湯哽在了口中，未晞被動回憶起多年前的玩笑一幕，心想，洛塵現在其實才算是剛剛成年吧……

想著自己引導洛塵的責任，“昨晚那些人並不是故意燒我的房子的。”

提到昨晚，洛塵冷了語氣：“那些人欺負你，有我在，他們若是再來……”

回想起自己被同族驅逐的經曆，洛塵停了下來，又見未晞等著自己說完。

他低聲繼續：“他們是未晞的同族，未晞想如何處理，我都聽你的。”

聽著洛塵的答複又見他說話的神情，未晞確定，沒有相似經曆是不會有如此反應的。

早飯後，未晞趁洛塵清洗碗筷，拿起抹布擦拭著桌麵。她不時看向洛塵的背影，最終還是開了口：“洛塵，你的同族是不是待你不好？”

見洛塵聽後微微一頓。把碗筷放回原處後，他轉過身朝未晞點頭承認，麵上帶著十分輕鬆的笑容。

未晞見洛塵反應有些詫異，正是她知曉被同族不接納的處境，才想試著開導洛塵，沒想到洛塵竟不甚在意。

“在遇見你之前，我因無法凝結鮫珠被族人驅逐。後來被人類圍捕，同樣因為鮫珠幾乎性命不保。在我以為此生要因此斷送時，還好遇到了你。未晞，謝謝你，哪怕你知道我是異族，仍願意接納我。”

洛塵也沒想到自己重提過往那些不堪經曆時，心中沒有半分波瀾，唯有對過往的釋懷與來日的期望。

未晞卻差點兒控製不住掉落眼淚，她沒想到自己竟會對身世悲慘的洛塵有這麼大的影響。

明顯地感知到未晞心中對自己的不斷召喚，洛塵從未晞手中拿過抹布，邊擦桌子邊說：“未晞不必替我難過，我現在反而覺得，沒有鮫珠也許是天意讓我遇見你呢。”

未晞儘量讓聲音如常，把一直隨身保管的東西遞到洛塵麵前，“你看。”

洛塵接過，這是一個一指長的小木牌，上麵刻著未晞名字，洛塵不解其意。

“這是阿婆撿到我後發現的。村裡人將我從海上拾起，後來覺得我不詳，準備將我放回海上，卻被阿婆極力留了下來。我有時會想，留給我這個牌子的人，會不會也像阿婆一樣記掛著我呢。”

“那我以後陪著未晞去找那人。”

未晞笑著搖搖頭，“現在不用了。”

洛塵一直盯著那枚木牌，總覺得哪裡說不出的奇怪。

忽然，那些組成未晞名字的刻痕，熒光一閃，可瞬息之後又恢複如常，感應不出任何靈力波動。

恰在此時，未晞說了句什麼，洛塵沒有聽清，抬頭隻見未晞的笑意。

“雖然村中的人對我仍不能全然接受，但我如今已差不多融入其中，以後我再告訴洛塵這其中的訣竅。而且洛塵你這次回來說不定還能幫我一把，你日後遇到他們，可以這樣說自己的身世……”

洛塵認真聽著，再三確認小木牌無異樣後，歸還給了未晞。

許是一時看錯了，洛塵如是想，轉而繼續聽未晞講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