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塵察覺到未晞一直未入睡，猜測她此時也和自己一樣，心中糾結著如何表明自己的目的。若這樣，不如就由自己來挑破。
之後她會怎麼說呢？是挽留等待時機，還是直接讓自己去做什麼……
可等了很久，直至未晞的呼吸綿長均勻，也沒等到任何一種結果。
第二日，東方的天空剛露出一絲光亮，洛塵輕輕起身，準備去捉魚。
剛碰到門板，就聽未晞小聲道：“洛塵，你這就要走了嗎？”
聲音中尚帶著幾分睡意朦朧，輕緩地觸碰在了洛塵的心上。
洛塵回頭，就見未晞下了榻，快步走到自己身邊。
此時屋中昏暗不清，洛塵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未晞的注視，靜靜地等著自己思索了一晚的答複。
“快走吧，以後彆再到這片海域來了……”
未晞聲音輕輕的，和之前的每次對話不同，幾乎不帶著任何情緒。
洛塵錯愕，不對，怎麼會……
她現在，這是在趕自己走嗎？
要留下的話幾近脫口而出。洛塵想了想，或許她這樣，隻是想讓自己放下警惕。
洛塵點點頭，繼續去拉門，下一瞬，整個人都僵住了。
真實的溫暖緊緊握住了垂下的那隻手，生於深海中的洛塵平生從未感受過那樣的溫度，那獨特的觸感沿著經脈，快速傳遍了全身。
未晞抓住洛塵手的那一刻，才明晰自己的情感，是舍不得。她不想讓這個一共相處才不過兩日的鮫人離開。
理智很快壓過了熱烈的情感，未晞放開了手。
而洛塵，保持著手臂被未晞拉過去的角度，一動不動。
“去吧，回去提醒你族人留心些，千萬彆再被那些人抓到了。”
未晞麵上恢複了冷靜，見洛塵遲遲未動，甚至貼心地幫忙開了門。
這時，已有光線照進了屋內，故而洛塵清晰地看到了，未晞朝自己露出的微笑。
洛塵幾乎不知道自己如何出的屋子，待完全回神，已站在了海邊。
洛塵走後，未晞強迫自己活動起來，於是開始收拾小屋。待整理到第三遍時，她心中漸漸平靜下來，接受了現狀。
也想起了先前的打算，本想問問洛塵是否願意幫忙對付山洞中那些人、救出同族的。
這裡地處偏僻，未晞從小到大都未見過村落之外的人，直到那些人搬到了山洞。
未晞見那些被請來施展法術的修士，便暗暗打算著，若能找到站在自己這邊的修士就好了。一起對付那些利欲熏心，殘害生靈之人。
可惜，在這裡始終未能等到，這也是她一心想離開海邊，去內陸最大的動力。
未晞梳理著思緒，越發慶幸沒有向洛塵坦言對抗山洞中人的事。
那些人專做鮫人的生意，定留著克製鮫人的後手。想那日洛塵那般反抗，最終還是被製止了。
再者，若鮫人有對付他們的實力，先前自己放走的那些，為何沒有一人回來解救同族。
未晞認定自己的推測後，也恢複回了往日的狀態。
當小屋不遠處傳來沙沙的走步聲後，未晞並未直接開門，反而快速地往臉上塗抹一層平日遮蓋容貌的顏料。
她輕提一口氣為自己鼓勁，準備迎接完全可以猜測出的刁難。
未晞是孤兒，是被出海打魚的漁民撈上來的。
那時也是寒冬，漁民收網，本以為以那樣的對抗力度應抓了不少魚，結果拉上來才發現，竟是個嬰兒，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嬰兒的繈褓乾爽鬆軟，被漁民抱在懷中時，嬰兒還朝著他甜甜一笑。
等漁民將她帶回村落後，再複述當時的場景，越來越多的不合理之處顯現。
一向敬畏自然甚至達到了迷信地步的眾漁民，紛紛認為這孩子逆天而生。若留在漁村，定會給大家帶來更大的災禍。
於是大家決定，將她放回來處。漁民們把孩子放到木盆中，想趁著海水退潮時將她送走。
就在準備放手的那一刻，一雙有力的手將孩子從木盆中抱了起來。等眾漁民看清了來人，麵上神色各不相同。
她是全村唯一一個駕船出海的女子。
自打收養了未晞，村民們關於她一人出海、不嫁人的議論，從背後到漸漸當麵口無遮攔。
一次未晞因此和村中好幾個孩童打作一團後，阿婆溫聲告訴她：“那些人隻是被慣常規則困住了，咱們在外麵，所以被排斥。可我們沒有做錯什麼，而他們也是可憐人。”
阿婆去世後，村裡人占了她的漁船，也把未晞趕出了村落。
未晞正是靠著阿婆平日裡的點滴教導，才一次又一次有勇氣選擇她想做、她認為對的事，就算被誤解，也從不懷疑自己。
哪怕未晞搬到了這裡，漁村的人也偶爾會來找麻煩。
想必今日也是如此，內心毫無波瀾地打開門，麵容上的鎮定瞬時因驚愕裂開了縫隙，少年人的生動朝氣由此溢出。
“你……你怎麼回來了？”
門從裡麵打開時，洛塵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未晞，她眼中沒有熱烈的感情，隻有淡漠疏離，以及無論發生什麼似乎都無法觸碰到內心的鎮定。
洛塵的心仿佛沉到了海底，在他正不知所措時，那熟悉的未晞又回來了。
“我早上離開時，沒說再不回來……”
未晞：？？？
看到洛塵手中提的布袋，未晞才接受了洛塵真的回來的事實。
“你去抓魚了？你的傷不礙事嗎？是不是傷勢複發了？……”
未晞不斷發問，可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濃。
“沒事，傷都好了。”
聽到這句回答，未晞總算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傷都好了，為什麼還會回來？但顯然，不能這樣直接問出口。
洛塵見未晞麵上神色變了又變，愈發糾結，依然沒有讓自己進門的意思。隻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未晞在洛塵的注視下，一絲說不出的感覺在心中快速升起，壓下了重重疑問，催促著她接納這份失而複得。
“快進來吧。”
見未晞錯開了身子，洛塵馬上進了屋。
動作十分熟練地把魚放進木桶中，然後從水缸中取水倒入其中。
“把門關上吧，外麵風大，你不冷嗎？”
“哦。”
未晞輕聲應道，跟在將魚處理穩妥的洛塵身後，進了裡屋。
她偷偷打量洛塵神色，見洛塵沒看自己，也轉過了目光，試探道：“你的傷全都好了？”
“嗯，聲音都恢複了。”洛塵發覺，未晞相比於平日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睛。
未晞直到這時才發現洛塵的聲音已與先前不同。出乎意料的，竟不是她先前想象的清冷女聲。確實聽著有些稚嫩，似尚未完全變聲的少年音，不過也很好聽。
見未晞又出神，洛塵再也不想那些被徹底拋棄的猜測，“你……不喜歡我回來嗎？”
本想向對方表明自己的真實所想，可想到未晞很可能做出的答複，語氣中的失落越發濃鬱。
“不是這樣的……”未晞急著否認。你回來，我很歡喜。
“我那時以為，你是回了自己的世界，再不回來了。所以剛剛看到你，有些吃驚。”未晞起初看著地麵，複又抬頭迎向洛塵，“沒想到你是幫我捉魚去了，謝謝你啊。”
“你喜歡這魚，我日後天天幫你捉。”
“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魚的，再說，你總在這裡出現，我怕那些人會有法子察覺，你還是回到自己的海域更安全。”
談話的內容回到了起點。果然，她不喜歡自己回來，在趕自己走……
洛塵不再看未晞，也不說話。
未晞見洛塵這副模樣，頭一次質疑起了自己的決定。
她雖不知洛塵為什麼想留在這裡，心中卻快速地權衡起來，以往鮫人在這裡待十幾日都未被發現過，洛塵再留幾天應該不會有危險。
想通了這點，未晞心中倒是瞬間輕鬆愉快了幾分。畢竟誰能忍心看著這麼好看的人傷心失落呢，她如是解釋。
未晞才要開口，就聽洛塵不緊不慢，語氣中滿是認真堅定：“你救了我一命，我要報恩，在沒完成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未晞張開的嘴複又合攏，雙唇抿著。事情的發展，有那麼一些超出了自己的認知範圍。
屋內安靜了約有一刻鐘，在洛塵以為未晞默認時，未晞開了口。
“報恩就不必了，我沒有什麼要讓你做的。”
洛塵聽後，攥緊了手掌，心中一股想要摧毀一切的欲望油然而生。
“不過若是你想在這住幾天，我倒是十分歡迎。”
因著拚儘全力死死壓製，也因著未晞後麵的話，那突然出現的暴戾之氣最終消散無蹤。
“可是我先說好，隻能待幾日，再久了，我是真的怕被那些人找到這裡。他們有修士助陣專門對付鮫人。”
話落，未晞的麵上神色已被深深的擔憂占據了。
洛塵聽完，又鬆了一口氣。心中也打起了盤算，幾日應該夠恢複靈力了，到時直接把那些人的老巢掀了，看她還有什麼理由再讓自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