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塵自己也沒想到，那些積壓了百年之久，如今已全然不屑的辯白，就這樣自然而然說出了口。
他並未因此懊惱自己，眼中反而多了異樣的神采。他緊緊盯著未晞，隻為將她神色中任何細微的變化儘收眼底。
看到未晞重重地點了點頭。
洛塵麵上綻放出濃烈的笑意。隻因在他話落的瞬間，未晞尚未做出任何反應前，檀淵不耐的聲音再次傳來，“還不動手，今日你若不能親手殺他，日後再也不是我檀淵的弟子。”
洛塵看到了未晞奪眶而出的清淚，以及猶豫糾結的神色，但她最終咬著牙關點了點頭，緩緩舉起了刃上泛著寒光的仙劍。
嗬嗬，洛塵笑了，笑自己料事如神。不管過了多久，不管事情再以何種形式出現，自始至終，他都是被舍棄的那個。
體內積聚的戾氣，也隨著他的心境，蠢蠢欲動。
他已然忘了，當前的場麵，完全是由他掌控、促成的。
劍刃落下，未晞閉上了眼。
洛塵早準備好，再一次體會心臟被剖開的感覺，笑意越來越濃，宛若一朵塗滿了鴆毒的嬌豔花朵。
忽然，他覺得身體一鬆。
而後看到那些束縛自己的法器儘數掉落在地，剛剛的笑未來得及收回，他錯愕地看向未晞。
卻見未晞轉過身，擋在了自己身前。
她朝著檀淵跪了下去，“不肖徒未晞，拜彆師父……自此叛出仙霞宗。若今日能僥幸離開，未晞日後定會尋來證據，證明今日所為……無過。”
未晞的身子微微顫抖，額頭重重地叩在石台上，一下……兩下……
“夠了！”洛塵的聲音低低的，幾步走到未晞身側，把她拉了起來，“為什麼？你怎麼會信我……”
滿麵淚水的未晞，看到洛塵的表情後，努力擠出一個笑，“你忘了，我說過，我相信你啊。”
看著洛塵不可置信的神色，心中無來由的愧疚，她軟了語氣，“一會兒彆怕，我會護著你的……”
未晞再次轉過身，擋在了洛塵身前。
剛剛的情緒震蕩太過激烈，未晞直到這時才發覺不對，眼前仙霞宗的各位掌門和長老，以及高台下的眾多弟子，此刻猶如雕塑般，再無任何反應。
“你……！”未晞回頭，難以相信地看著洛塵。
卻見洛塵不知何時拿起了那柄仙劍，他笑看著向未晞，然後劍尖對準了自己的心臟，滿不在乎地刺了進去。
“洛塵！”
洛塵看著未晞衝向自己，他借勢倒在了未晞懷中，麵上仍是剛剛輕鬆的笑容，“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你做什麼！”未晞掌心凝出靈力，想補救洛塵致命的一擊，卻被洛塵推開。
“這個局，隻有用我心中的血才能化解，彆傷心，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夢醒後，一切和他有關的記憶都不複存在。
看著洛塵的身體在懷中消散，無力和愧疚感瞬間將未晞吞噬。
“啪”的一聲，仙劍掉在了石台上，未晞也陷入了昏睡。
恢複了本體的滄離，站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眾人，然而目光的焦點從未離開過一人。
他麵上沒有任何表情，抬起了手臂輕輕一揮，下麵的眾人像是被牽引著般，逐漸散去，直到最後連未晞也消失在了視線中。
滄離冷冷自語：“我還不至於和一個沒有記憶的凡人過不去，日後在天界對上，我定然不會再手軟半分。”
然後，轉身消失了。
滄離站過的地方，兩個守護曆劫者的天族仙將慢慢顯現出來。兩人皆麵帶疑惑，各自反應了一會兒。
“神女呢？”
“應在房中休息吧。”
“對，她和同門剛從妖窟中逃出。”
“那我們在這做什麼？”
話落，兩個仙將快速朝著紫竹峰飛去。
*
“未晞，遇見你，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事情。”
似是從一場無比真實的夢境中醒來，她隱約記得有人對自己說了什麼很重要的話，可無論如何也回想不起來。
在與記憶掙紮間，未晞緩緩張開了眼睛，看清周遭的事物，這是她的小屋，此時地上落滿陽光。
從榻上坐起，拂過眼角的手指沾上了自己淚水，心中同樣是難以疏散的壓抑和傷感。
正疑惑間，房門從外麵被推開，小師妹泠汐走了進來，見未晞已醒，頓時麵露喜色，“大師姐，你終於醒了，有哪裡難受嗎？”
未晞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我這是怎麼了？”
“大師姐？！”泠汐滿麵驚色，小心翼翼道，“你認得我是誰嗎？”
未晞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是不是我上次沒把你的話本收乾淨啊。”
見師姐有心情和自己開玩笑，泠汐放下了心，而後低下了頭，小聲道：“大師姐，對不起，我以後一定會刻苦修煉，絕不會再讓妖窟的事發生第二次。我日後定會保護好師姐。”
妖窟……仿佛按下了一個開關，朦朧的記憶逐漸清晰。
她和師弟師妹們下山除妖，不成想被惡妖族算計，關了起來，後來他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逃脫。可未晞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因何昏倒，又回了仙霞宗……無妨，此時她更關切的是——
“可將妖窟的事報給了師父？”未晞神色極其認真。
“師姐放心吧，咱們逃出後沒多久，仙盟就將那妖窟打下了，如今那些惡妖都被關進靈獄了。”
未晞還想再細問，門外傳來了另一道聲音。
“你師姐才醒，怎麼就和她說這些？”
“師父！”未晞準備下床拜見師父，卻被進來的檀淵按回榻上。
“做什麼，想給為師行個大禮不成？”檀淵刻意板著臉，說話的語氣卻泄露了內心的擔憂，她扣住未晞的手腕細細探查。
未晞見檀淵的神色漸漸緩和，一下抱住了她的手臂，“師父，對不起，您彆不要我……”
話語帶著濃濃的哭腔。
檀淵和泠汐不明所以，依然被感染。檀淵用另一隻手摸了摸未晞的頭，柔聲道：“說什麼傻話，為師怎會不要你……”
未晞也對突然湧現的情緒略感詫異。
“快放開，也不怕讓你小師妹笑話。”檀淵無奈。
未晞未放手，她抬起頭，眼巴巴看著檀淵，“師父，我知道錯了，下次遇到危險，我定會量力而行，這次能不能……”
“不能……”檀淵再次板起了臉。
泠汐察覺到不妙，轉身準備逃離現場時，被師父止住。
“不是罰你們閉門修煉了嗎？怎麼跑到這兒來的……”
師父，我一直在這兒的，您剛剛怎麼不說。泠汐腹誹，卻隻得擺出一副痛心悔過的模樣，認了錯，低頭出去了。
檀淵轉回頭，看向躲到床榻最裡的未晞，“躲也沒用，這次若晚回來半個時辰，你透支靈力的傷為師也束手無策，定要給你個教訓，讓你日後不敢再犯。”
未晞見師父真的動了氣，不敢再辯。
“罰你在屋中思過一個月。”說完，檀淵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麼，補充道，“待會兒讓飛雲過來看著，看你如何逃脫。”
屋內隻剩未晞一人，滿臉的生無可戀。
一個月後。
重獲自由的未晞覺得整個仙霞宗都大了許多，此時正是初夏，入眼皆是翠綠，一派生機，正如此時未晞的好心情。
她下了紫竹峰，在仙霞宗內閒逛。
不知不覺來到了平日召集弟子的廣場，她沿著一側走到了高台下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石台上此時空無一人，可腦海中有什麼飛速閃現。
隨後浮現出的，是一張她從未見過，可並不覺得陌生的麵容，他笑著看向自己，笑容中帶著釋然和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對她說：“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未晞望著高台，可腦海中無數的碎片再也拚湊不出完整的記憶。
她在那裡一直站到了天黑，最後飛雲尋了過來，才被勸了回去……
*
天界，司命殿。
“司命大人，蓬萊境的雲淮仙君又來了……”傳令的小仙麵色略有些尷尬，心想，最近這幾日，雲淮仙君簡直要把司命殿的門檻都踏爛了。
她偷偷看了眼司命，未發現絲毫不耐的神色，心中的敬佩又加了幾分，不愧是天界最儘職儘責的司命大人。
“好，我這就過去。”
司命整理好手上的命簿，匆匆趕去見雲淮。
遠遠看去，雲淮仍舊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似乎自長曦下界曆劫後，就再也沒在他臉上見過彆的表情。
浮玉輕輕歎了口氣，而後招呼道：“你來得正巧，守護長曦曆劫的仙將今日應當會歸位，到時命簿自現，這一世的劫便算是曆完了。”
見雲淮麵色稍稍舒展了幾分，浮玉又趕忙補充，“彆擔心，長曦這一世是壽終正寢，雖推遲了幾日，但也十分正常。”
正說著，兩個前來交還所守護之人命簿的仙將找了過來。
“剛說完便到了，結果如何？”浮玉接過命簿，在其上布了一道法術等待結果。
在雲淮格外注視的目光下，仙將把自己看到的結果說了出來，“在那個世界，神女成了仙盟之首，改變了幾百年來修士對妖族的偏見……”
“這就對了，那是她心中多年的執念，如此便可順利……”
“隻是……”
仙將的聲音與命簿的結果同時傳來，徹底阻斷了浮玉之後的話。
命簿之上，赧然浮現出四個金色的小字——再入輪回。
“怎麼會……”浮玉立時皺起了眉，神色中的焦急比雲淮更甚幾分。她看向仙將，示意他們把話說完。
“隻是神女終其一生都在尋一個半妖……至死心願也未完成……”
“半妖？她何時在哪遇見的？”浮玉清楚記得長曦曆劫應當經曆的所有細節，並沒有哪個妖族會對她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仙將也疑惑地搖了搖頭。
浮玉待要再問，這次被雲淮打斷，知他有話要說，於是先讓仙將下去了。
“對不起，雲淮，我沒想到會出這樣的差錯。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查清楚，絕不會讓第二世重蹈覆轍。”
雲淮搖了搖頭，“浮玉你不必自責，我看你之前拿到蓬萊的卷宗，知道神族曆劫本就有太多變數不能把控。”
他頓了頓，又看向浮玉，眉目間雖有憂慮，卻更多是堅決，“所以，我想下界助師姐渡劫，我不怕被天道懲罰，希望浮玉你能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