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李大人。”
宣讀完女帝的旨意,虞婉親自將李未晞扶了起來。
“有勞虞大人傳旨。”李未晞起身,坦然與陛下身邊的女官對視,目光一派清明,不見絲毫的討好或畏懼。
剛剛及冠的年紀,麵龐尚顯稚嫩,但眉眼間的從容與堅毅已顯露了出來。
虞婉最近總聽陛下提起這位李未晞,今日一見,果然溫文爾雅、進退有度,難怪得陛下賞識,她的眼中此時也滿是欣賞。
“文淵殿掌事官位雖不高,但可直接向陛下進言,望李大人勵精圖治,莫要辜負陛下的期望。”虞婉叮囑了幾句,便帶著侍從離開了。
出文淵殿時,恰好日光穿透雲層,院中的陰影瞬間被掃儘,虞婉抬頭迎向日光,不由眯起了眼,然而心中一派豁然。
當年陛下以長公主的身份稱帝,十幾年如一日推行改革。如今越來越多的優秀女子入朝為官,政治清平,總算不枉費陛下的一番苦心。
李未晞處理完事務,從文淵殿出來時,日已西斜。剛出宮門,見一錦衣女子從街上匆匆趕來。
“李大人,你全年無休的嗎?陛下都提拔你為文淵殿之首了,就不能把那些瑣碎的事交給下屬去做?害我白白在李府等了大半天……”
李未晞安靜聽完好友沈玉的抱怨,“怎會無休,明日便要告假,所以把手上的事都清了,不能因我一人,耽誤了事項的進程。”
沈玉拋給李未晞一個不愧是你的眼神,隨後轉過身,歎了口氣,黯然開口,“前幾日我生辰你不在京城,今日聽聞你被提拔,原想一同慶祝,可聽完未晞大人一席話,沈某實在羞愧。”
李未晞無奈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今日不晚,阿玉想去哪裡我都奉陪,如何?”
沈玉這才“不情不願”地轉過身,笑著看向李未晞。
兩刻後,李未晞開始為先前說的話後悔了。她抬頭看著眼前高樓上的匾額——南風雅集,似乎在同僚的談話間聽過……
沈玉拉著李未晞要進去,李未晞身子一頓,並未向前。
沈玉回頭見李未晞神色,她早有預料,於是退回半步小聲道:“你想到哪去了,這裡是京城官員私下聚會最受歡迎的場所,再說了,你還不信我嗎?”話落,便大力拽著她走進去。
李未晞略有遲疑,但最終被沈玉拉了進去。
大堂內笙歌曼舞,雅樂飄飄。李未晞雖不喜歡此種場合,但的確如沈玉所言,是聚會娛樂之所,不像她先前所想。
很快,二人被樓內的侍者指引著,到了一精致隔間。
沈玉見好友一派拘謹,不由調笑道:“怎的,還怕我把你賣了不成?”
“我隻是覺得明月樓便好……”
話未說完,被沈玉的眼神打斷,她此時靠著窗,示意李未晞過來看。
李未晞透過窗,順著沈玉的視線看去,“老師?”聲音中透著掩蓋不住的吃驚。
沈玉一笑,輕輕關上了窗,“看吧,楊太傅都來了,總該不是什麼壞地方吧。”
緊接著,又將今日選此地的真實所想道了出來,“未晞,你現在已是文淵殿之首,總要融入官場的。我知你抱負,但真正運籌帷幄的地方,可不隻在朝堂之上。”
沈玉難得認真,李未晞心中被觸動,緩緩開口,“多謝你,阿玉,隻是……陛下當年登基時,被百般阻撓,應也未想過能開創今日的局麵。”
沈玉看著未晞的神情,便知她本就勝算不大的計劃怕是徹底落空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仍想搏一搏。”
未晞麵色從容,語氣溫和,可沈玉知道,她做出的決定,再不會動搖半分。沈玉當即起身準備離開。
“你做什麼去?”未晞不明所以。
“走吧,去你喜歡的明月樓,看你在這兒,我也覺得不舒坦。”沈玉笑道,卻見未晞沒有離開的意思。
“既然來了,就當作長見識也好。”
“就你?”沈玉聞言反而坐了下來,滿臉看好戲的模樣,“不如我帶你去頂樓見識見識如何……”
未晞知道沈玉所指,麵色有些不自然。
沈玉見好就收,不再逗她,緊接著轉了話題,“明日你要告假,這可稀奇了,說吧,乾什麼去?”
聽到沈玉的話,未晞麵色難得柔和了下來,“明日林淮進城,我去接他。”
“林公子要來!”沈玉滿臉的好奇八卦,湊到未晞耳旁,小聲問道,“可是來完婚的?”
卻不見未晞有任何羞澀,隻是語氣十分堅定,“是,我與阿淮自幼便定下了親事。”
見此,沈玉心中對好友的憂慮又添了幾分。她知未晞素來信守承諾,怕是對林淮的感情,也多半源於此。可婚約大事,如何能全憑此維係。
因知曉好友心性,沈玉到底未直接言明,隻是擔憂道,“完了,若林公子知道我把你拉來這裡,怕是日後不歡迎我登門拜訪了。”
未晞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笑著看她。
沈玉頓時“疾首痛心”道:“萬萬沒想到你如此重色輕友,還未成婚,便站到那邊去了。”
未晞平日公務繁忙,兩人許久未聚,自是有不少事可聊。待從隔間中出來時,天色已然不早了。
可樓內依舊熱鬨,絲竹管弦不斷,從二樓向下望去,不時可見幾個熟悉的身影。未晞神色依舊,腦海中卻構思出了文章,前幾日陛下提出的官員整改的想法,這裡說不定可以作為起點。
“咦,這不是沈大人,可否賞光小酌幾杯?”
未晞被沈玉拉住了衣袖,看著沈玉麵上有些為難的神色,坦然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好,等哪日我們再約明月樓,到時叫上你未婚夫一起哈。”沈玉丟下一句話,便被同僚拉走了。
未晞應下,沿著來路往外走,拐出隔間的通道,便是樓梯。
就在未晞準備邁下階梯時,身後忽然生出種異樣的感覺,她不由自主地轉過身,抬頭向上一層的圍欄望去。
而後,對上了一副目光,明明是那樣的鋒芒,即使身後被注視著也能覺察出不自在。可未晞卻挪不開眼神,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心中無來由的擔憂,怕一眨眼便會消失不見。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那雙眼眸的主人輕輕一笑,隨即神色一轉,先前的壓迫感不再,隻剩如水般柔和。
此時,未晞紛飛的思緒逐漸收回。她頓時覺察出自己的失禮,微微低頭,因自己的唐突致歉。
“勞煩,借過。”恰巧這時身旁有人經過,未晞向後退了一步,讓出樓梯。
等到她再有勇氣抬頭時,那裡隻剩空空的欄杆,再無任何人。未晞收回了視線,壓下心中莫名生出的悵惘,不再停留。
看著未晞出了南風雅集,滄離才收回了目光。
他隱匿了身形,半倚在圍欄的條椅上,用手掌輕撐著下頜,不似剛剛刻意展露的笑容,此時神色十分不虞。
不過回了一趟地界、略作安排的功夫,竟連未婚夫都有了。他倒要看看這未婚夫的模樣,可有資格讓他靈降在其身上。
未晞回到李府時夜色已深,準備回自己的院落時,冷不防被攔了去路。
“兄長。”看著男子隱帶怒氣的麵色,未晞語氣謙恭。
“剛被陛下提拔,下職便去了南風雅集,至深夜才回。李未晞,如今你可是咱們李氏一族的希望,莫要因目光淺薄,一時放縱,讓我族的百年聲望毀在一女子手中。”
未晞慢慢呼出一口氣,語氣未變,“兄長的告誡,未晞記下了,若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男子麵露輕蔑不再出聲,等李未晞走後,才小聲自語:“待寧安王撥亂反正,到時看你們這些女人還拿什麼神氣!”
未晞回了房,揮退下人,隻自己一人。她此時腦中想的,皆是幼年,兄長維護自己時的種種。
她與兄長一母同胞,究竟何時走到了現在這般,是她無視祖訓,執意參加科考,還是她多次反駁兄長陳舊的觀念……太多的矛盾隔閡,到今日已無從化解。
將這無解的煩惱從腦中驅散,未晞拿出筆墨,不緊不慢地把先前構思好的文章落在紙上。
完成後,未晞小心把文章折好,準備後日呈給陛下。
煩惱仍時不時湧現,此時未晞卻不再被其困擾,因為她知道,即便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她依然會走到今日。
奏折已完成,卻遲遲未撤去筆墨,她看著案上的宣紙,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那短暫如夢境般的對望。
最終拿起了筆墨,細細描摹。她其實並未留意那人的全貌,可落筆的瞬間,那神情容貌竟像刻在心中一般,一幅丹青很快成形。
看著自己隨手完成的畫麵,未晞也很是疑惑,不說樣貌,那人身著的戎服,絕非本朝的款式。
對著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未晞無奈地搖了搖頭,最終將那畫作同自己從前的廢稿一同收在了書案的最下方,再不做他想。
第二日,未晞一早便出了李府,讓下人駕著馬車到了城外的渡口。
日頭漸漸高照,行船來往了好幾支,然而始終未等到要接的人。
許是在外麵站的太久了,未晞隻覺身後一直有嗖嗖涼意。她攏了攏鬥篷,向跟在一旁的小廝問道:“可為表公子準備了鬥篷?”
得到小廝的肯定,未晞這才放了心。她看著已近午時的太陽,心中奇怪,怎麼今日總覺得冷嗖嗖的?
正疑惑著,守在岸邊的小廝忽然跑過來,滿麵喜色,“大人,表公子的船到了!”
沒過多久,李府的下人便隨著一眾人朝未晞走了過去,最前麵的是一位年輕的公子。
未晞看到後,目光柔和了幾分,幾步上前,溫聲問道:“阿淮,一路上可順利?”
此時隱了身形站在守護仙將前的滄離,在看清那年輕公子的麵容後,眼中立時燒起了憤怒的火焰,隨後掌心凝出了黑色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