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日，兩人各自陷入糾結之中。

洛塵每日跟著未晞，明明有無數次機會下手，將人帶回地界，可他一次也沒出手。也沒有再刻意推進報複的計劃，就這麼跟在未晞身後。

之前那些暴戾的氣息，在那晚之後，幾乎全部消散，再無一絲躁動。

未晞與洛塵相處了幾日，覺出他內心的疏離，再想到那一晚他的話，一時不知該以何種態度對待。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對一個人，進退皆有顧慮。等出了這片山林，到了人多的城鎮，說不定就會有轉變的契機，未晞如是想著。

這一日，兩人已接近普通人族聚集的地方，甚至隱約能看到遠處村落的炊煙。

但未晞依然選擇在野外修整一晚，想給洛塵一個準備的時間。畢竟，他應該從未接觸過普通人族。

“明日我們就可以進城鎮了，今天先在此休息一晚。”未晞待洛塵點頭同意後，開始專心打坐。

洛塵坐在另一側，看了一會兒未晞後，準備喚起留在地界的神識。可他突然察覺到一股異樣的氣息，安靜了幾日的厄靈珠也隨即泛起了一絲波動。

洛塵皺眉起身，他看看此時完全封閉感官的未晞，一抬手，在未晞設定的結界外麵，布下了另外一層。

然後，向著那氣息傳來的地方走了過去。

洛塵到時，濃重的血腥氣還未散去，而凶手正貪婪地吸噬著死者的靈魂。

他未遮掩自己的行跡，故而很快被屠殺整個村落的凶手發現。那是一個才化形不久的妖族，帶著濃重的煞氣。

“正好為我頂罪……”妖族收走最後一縷魂魄，朝洛塵撲了過來。

洛塵微微抬眸，那妖族立時被定在了空中。

妖族始料未及，他因人界煞氣而生，向來殺人奪魄不在話下，就算修為比他高一些的妖族，也儘數被他吞噬。可如今這人……

妖族越想越慌，連連求饒：“求您放過我，我願把這裡所有的魂魄都獻上，助您修煉。”

洛塵看著妖族，但像是透過這妖族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妖族見洛塵沒有絲毫動容，趕忙又提高籌碼，可這次再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隨即他呼吸一滯，感覺自己所有的修為都向著那深不可測的大妖流去。

洛塵轉了視線，嫌惡地將那沒了生機的妖族拋了出去。

那妖族落地不久，一個個人族的魂魄自他體內浮出，那是今晚被殺害的全村人的魂魄。

那些魂魄本以為自己會被這後來的妖族吞噬，此時突然得來生機，皆有些不知所措，隨後朝著不遠處的大妖跪了下去，連連叩謝。

“滾，留下來多事的……”洛塵的聲音極冷，目光投向那被他吸了全部修為的妖族。

村民們見此，再不敢多說一句話，一溜煙地全跑光了。

洛塵一人站在這隻剩屍體的人族村落中，無月的深夜，四周一派寂靜，他忽然想起了一百年前的那一晚……

*

未晞醒來時，覺得頭隱隱作痛，待她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後，猛地清醒。

她明明在山洞中打坐調息，何時到了仙霞宗在普通人族中設立的聯絡點？未晞未察覺身體有何不妥，忙起身想弄清到底發生了何事。

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

“飛雲？”未晞心中登時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急忙追問，“可是紫竹峰出了什麼事？”

飛雲搖了搖頭，眼中滿是擔憂，“師父他們都沒事，是你中了妖毒，昏迷三日了，現在身體可有什麼不適？”

未晞這才稍稍放下心，“我沒事……什麼妖毒？”

“那洛塵呢，他如何了？”緊接著又問道。

聽未晞提起這個名字，飛雲神色漸漸收斂，聲音也低了許多，“你先好好休養，等回了宗門，一切都清楚了。我去給你拿些吃的。”

飛雲匆匆出去了。未晞一心想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準備追上飛雲問清楚，卻不想被門口的結界攔了回來。

未晞認得，那是仙霞宗關押犯錯弟子專用的結界。她退回屋中，心中再次被強烈的不安占據。

飛雲並未離開太久，回來時，果然拿了有助於修士恢複體力的吃食。

未晞坐在椅子上，看著飛雲，一言不發。

飛雲知道自己拗不過她，緩緩開口，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未晞。

“你說洛塵殺了整個村落的人？！”未晞從木椅上起身，連連搖頭，向一旁退了幾步。

“他……”飛雲列出的證據打斷了未晞自表態度的話，未晞心中明白，那些證據足夠靈獄收押一個妖族。

“讓我去現場看看，可以嗎？”未晞神色堅定，語氣卻軟了下來。

這是飛雲記憶中未晞唯一一次真正的示弱，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口中那些讓她清醒、不要再被蒙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

他的聲音低低的，“這道結界是師父交給我的，在洛塵交代真相之前，你不可以出現。若他真是凶手，被仙盟知道當時你與他在一起……”

“正因如此，我才要找出證據，若是嫁禍，定會有破綻。”她不相信洛塵會屠殺人族。

最終，飛雲還是把未晞帶到了那片村落。

未晞在此處查了整整一個晝夜，得到的結果與飛雲所說一致，再無其他發現。

“回去吧。”飛雲看出未晞遮掩不住的倦意，輕聲提醒。

“飛雲……”

幾步外的未晞轉過身，似要朝他走來，隻見她整個人忽然一歪，徑直向旁邊倒去。

“未晞！”飛雲毫無防備，閃身過去扶她。

“對不起……”未晞聲音低低的，借機製住了飛雲。

飛雲咬緊牙關，用全力逼迫自己清醒，他連連搖頭，“未晞，彆回……去……”

“師弟，我知你是為我好，洛塵既是我從靈獄中帶出的，無論如何我都要為真相負責。”

將飛雲安排在穩妥處，未晞毅然朝著仙霞宗的方向趕去。

然而未晞離開不到半刻，飛雲就掙脫了束縛。他神色並無慌亂，召出了師父給他的另外一個陣法，正是針對未晞逃脫而設。

飛雲凝神催動陣法，神色倏地一變，趕忙再試，而後滿麵驚疑。

怎麼可能！師父設的陣法竟然斷了。

他立即起身，朝著未晞離去的方向，飛速追了過去。

未晞本想偷偷回仙霞宗，再潛入靈獄，當麵問清洛塵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再做打算。可剛到宗門大門，她便發現了不對勁。

往日守護宗門結界的弟子，今天竟無一人。

她拿出一道隱身符，匆忙進了山門，一路上也沒碰見一人。就在她準備趕回紫竹峰時，一陣憤怒的呼喊從仙霞宗平日聚集弟子的廣場方向傳了出來。

“殺！殺了他。”

未晞趕了過去，隻見仙霞宗的弟子幾乎都在這裡，高台上更是站著掌門和諸位長老，師父也在其中。

未晞從一旁繞到了弟子們前麵。她看清站在弟子最前麵的，正是紫竹峰的師弟師妹們，此時無一不帶著怒容，憤怒的目光投向高台。

順著他們的目光，未晞看到了之前被長老們擋住的，被縛妖索牢牢綁在柱上的，正是洛塵。

未容未晞想清楚，事情究竟是如何發展到此的。眾弟子的呼喊再次響起。

“此異類殺我同族，求戒律長老將他的心剖出來，告慰逝去同族的亡魂。”

未晞聽了此話，再也站不住，隨即丟了隱身符，直接飛上了高台。

“掌門、諸位長老，此案現有證據雖指向這妖族，但無法直接證明他就是凶手，不宜如此處置。” 未晞說完，跪在了宗門及長老們麵前。

“你這逆徒，還不趕快退下！”檀淵的聲音中儘是氣憤和失望。

聽師父如此說，未晞的心像被劃開一道口子。她控製著不讓淚水流出，卻依舊跪在前麵，一動未動。

“那日就是她，從靈獄中帶走了這凶手。說不定她早和這妖是一夥的了，大長老不會因為她是自己的弟子，想徇私吧。”戒律長老言辭挑釁，針對檀淵。

“啪！”一柄仙劍扔在了未晞眼前。未晞見後，瞬間紅了眼眶。

她抬頭望向檀淵，隻見檀淵神情冷冽，眼中沒有絲毫溫度，“你來動手，殺了他。”

“師父……”

“還不快去！”

未晞垂下頭，直直盯著那柄幫洛塵解脫了束縛的仙劍。

“未晞，你師父說得對，去殺了那妖族，證明你自己的清白。”仙霞宗掌門聲音不大，卻威嚴十足。

未晞想再辯解，卻見手臂不受控製地拾起了師父的佩劍，然後起身，繞過長老們，一步一步朝著洛塵走去。

飛雲趕來時，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他同樣被眼前的陣勢震驚，想上前替未晞求情，可發現自己無法再邁出一步，出言提醒，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未晞被無法抗衡的力量推行，隻有對麵的洛塵能看到她全力抗拒的痛苦表情。

在與洛塵僅一步之遙時，未晞停下了，奇怪的壓迫感瞬間消散。

對上洛塵投來的目光，未晞逐漸冷靜下來，想起了先前的打算。

“洛塵，你實話告訴我，村落被滅，是否與你有關？”未晞問他，聲音沙啞。

隻見洛塵輕輕搖了搖頭，與那日她以劍相對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告訴我，我要聽你說實話。”嘶啞的聲音中帶了幾分哀求。

“我說實話，仙子就會相信嗎？”洛塵神色淡淡，對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甚在意。

“你說，我便信。”

“那些人都不是我殺的，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那裡，但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傷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