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曦與露陌行走在厲山山中。

露陌在前方帶路，深山方向難辨。她努力回憶著自己被關的地方，最終帶著長曦來到山腰處的一個深洞前。

“咦？”露陌覺得不對勁，她明明記得山洞前有一個很厲害的陣法。

長曦看著漆黑的洞內，感覺不到其中有任何生息，抬步邁入了洞中。

“你若是害怕，就留在外麵吧，有人來的話，我能感應到。”

露陌聽了長曦的話，短暫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她走到最深處時，長曦已用法術照亮了四周，入目的便是那些曾關押著妖族甚至修士的陣法或牢籠悉數被解開了禁製，被困其中的人早已逃離。

露陌知道那些禁製有多強悍，曾有大妖被抓來都無法掙脫，心底隨即被無邊的恐懼籠罩，身體不由瑟瑟發抖。

“彆怕，應是設下禁製的人無法再維持，被困的人是自己逃跑的。”

長曦再次確認洞中沒有生靈，便拉著露陌出了山洞。

出來後，長曦立即察覺到異樣，那是一股還未消散的強大妖息，比她過往在人界見過的任何妖族都要強。

說明剛剛她們在洞中時，有一個大妖從此處經過。

長曦沿著那氣息的來路探查，很快發現了不對。她帶著露陌，一個瞬移，便到了厲山深處的大殿前。

“在這等我。”

長曦在露陌周圍設下保護陣，自己進到殿中。

看到殿中情形的瞬間，感覺心跳幾乎停滯，她想起了當年蓬萊境的陣法，但很快意識到並不相同。

大殿的地麵上橫七豎八地疊滿了人族的邪修，他們麵容灰敗，顯然是被生生吸儘了修為和生機而死。然而無一人有反抗的痕跡，甚至每個人麵上都帶著詭異的笑容。

他們雖然是人族，到底也修行了多年，一個妖族竟能同時奪走這麼多人的修為，連反抗都沒有，而這裡又沒有陣法的痕跡，長曦一時想不出那妖族是如何辦到的。

露陌見長曦出來，趕忙上前，有些擔憂地看向長曦，“長曦大人，你遇到那些人了？”

長曦搖搖頭，她看向那妖族離去的方向，覺得以那人的修為，自己帶著露陌應是趕不上。

“他們都死了，被一個妖族殺了。”

“啊？”露陌完全被驚呆。

她張著嘴巴緩了半晌，才喃喃道，“難道真的是地界的大妖來為我們報仇了？”她曾目睹過許多妖族被人類殺害，他們死前便是這樣憤怒詛咒的。

聽到地界二字，長曦腦中忽然閃現出一個名字，那是她在打探妖族消息時，屢次被提及，但傳言眾多的人物——妖王，滄離。

她曾聽過這樣的說法，妖王修煉魅術，以美色控製大妖。從前她將信將疑，可這若是真的，殿中的情形便說得通了，同時也說明這妖王的實力不容小覷。

但這終究隻是猜測，正如君祁所說，如今天界和妖族互不乾涉。隻要妖王不在人界濫殺無辜，她也沒有立場乾涉妖王的行蹤，何況……

她發覺露陌正望著自己，眼神中隱隱透露著期待，長曦笑道：“再陪我去個地方，然後我們便回去。”

長曦用自己的神族之力，將厲山積聚已久的煞氣衝淡。在確保逃散的妖族不會對周圍造成威脅後，便帶著露陌朝人界極南的方向而去。

她們在一片海域前降落。

露陌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廣闊的海域，快步跑到了海灘前，湊近看那格外澄淨的海水。

長曦站在海岸上，看著露陌觸碰海水時，一閃而過的結界，輕歎了口氣。

十幾年前，她追查一個販賣妖族的修士第一次來到這裡，極南的朱崖海。她本以為自己經曆了那些後，再無法坦然麵對。

可當她看到，在無窮儘的海中，偶爾閃現過的幾個鮫人，他們穿行於海中，無拘無束。隨後，她又看到了這道出自妖族之手的結界。

百年前，蓬萊境遭遇滅頂之災，天界隨後內亂。封印在地界的妖族們趁此機會突破封印，到如今，他們將那遠在朱崖海世代遭受懲罰的同族，也保護了起來。

長曦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感想，隻是覺得內心格外平靜。

後來，每次來人界，她都會到這裡來，是為了提醒自己曾經發生過的事，更是為了讓自己脫離天界的局限，看更廣闊的眾生。

見過厲山的場麵後，仿佛一直被一根刺戳著。現下長曦的思路似乎明朗了些，妖王的手段或許不能被認可，但她做的事情，確實有益於自己的同族。

長曦莫名地對這位未見過麵的妖王產生了些期待，若有機會，她真想見見這位美貌狠戾的妖族女子。

“露陌，我們該走了。”

露陌有些不舍地收回了視線，回到長曦身邊，小聲嘟噥，“沒想到這裡有這麼多半妖，可惜他們生活在海裡，否則，我也想留下來。”

一瞬間，長曦仿佛被定住，她看著那無儘的海水，聲音壓得極低，“你說，海中的鮫人是半妖？”

露陌察覺到長曦的變化，雖有些膽怯，卻再次肯定地答道，“是，我能看出來，他們並不是純正的妖族。”

一路上，長曦沒再說任何話，露陌看著長曦的神色，幾次想張口，最後都壓了回去。

到了蓬萊境，長曦把露陌交給前來接應的雲淮，不發一言，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雲淮見長曦如此，心中雖擔憂，但還是穩妥地安排了露陌的住處，交代她入住蓬萊境的種種事宜。

長曦回到房間，快速找出了一摞記錄。這是她這些年能找到的所有關於妖族陣法的消息。

長曦飛速翻著，直到一行小字入目，她感覺周遭的一切仿佛在此刻都消褪了，自己又置身於那寒冷的洞中，手上是一柄鋒利無比的匕首……

長曦立即起身，又去翻找有關鮫人族的記錄，隻是此時明顯慌亂，翻找了許久，最後抽出了一張紙，紙上寥寥數語，長曦卻看了一遍又一遍，和之前看到的內容連到一起……

“仙族首領以秘術奪取鮫人族修煉天賦，永世困於朱崖海……”

“妖族陣法，非純正妖族血脈無法開啟。”

天道造化玄妙，露陌連她的本體都能看出，能看穿仙族的秘術並非妄言。

若鮫人族不是純正的妖族血脈，那當年開啟妖族陣法的，定然不會是洛塵……那她……長曦無法再繼續想下去。

卻控製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百年前山洞中的一幕幕，直到她的身軀仿佛被那穿越而來的寒涼浸透，凍結……

第二日，雲淮一早便守在長曦的門口。

待看到出來的長曦後，他微微皺眉，急切地上前一步，擔憂地問道：“師姐昨晚沒休息好嗎？”

長曦笑著搖了搖頭，“這幾日有些累，無礙。”

這百年來雲淮成長了不少，如今的他沉穩成熟，已有足夠能力掌管蓬萊境，長曦的眼中略有欣慰，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露陌安排好了？”

雲淮點點頭，麵上的憂色並未消褪。

“雲淮將蓬萊境打理得井井有條，有你在，師姐很放心。”長曦拍了拍雲淮的肩膀，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遠處，“我今日再去一次人界，回來之前，這裡便交給雲淮了。”

話落，長曦再次看向雲淮，神色與每次離境前囑托時無異。

雲淮將心中的疑問壓了下去，笑著應下。

*

長曦出了蓬萊境，便散出自己的全部靈力，去探尋海中種種生靈的氣息。

東海不與人界相通，靈氣雖算不上充沛，但滋養一人魚，已足夠了。就算他傷勢無法恢複，卻也不會因此傷及性命。

長曦細細搜查，但無奈東海海域極廣，她幾乎耗儘了力氣，卻一點兒收獲也沒有，最終因脫力落在一小島之上。

以她現在的修為，全力尋找，搜尋完東海也要月餘的時間。若是他離開了東海，便是更廣闊的十洲境的範圍，若是他入了人界……

無法再想下去，感覺緩過來一些靈力，再次開始搜尋。從日光滿天到漸漸西沉入海，長曦之後一刻也不曾停留。

百年來變數太多，如今她隻能儘快找到那個人，將當初欠下的，儘力彌補……而後，她還要去找那真正的布陣之人。

心中急切加上一整日的靈力消耗，甚至此時仍未察覺瀕臨極限的疲憊，長曦忽覺眼前黑了一黑，身體便不受控製地向下跌去。

她做好了落入海中的準備，卻在下落的瞬間被人接住，待感覺到來人的氣息，長曦鬆了一口氣，心中快速盤算如何向雲淮解釋自己的行為。

雲淮帶著長曦落在一個島嶼之上。將她放下後，再無動靜。

長曦調整好神色，轉過身，卻見雲淮往日的溫和與耐心全然不在，此時麵色凝重，氣憤又委屈地望著自己。

“雲淮……”

長曦被打斷。

“師姐不顧自身，在東海上耗儘了靈力，若我剛才不在……！”

長曦提著的心落下了幾分，安慰道：“沒關係的，師姐是神族，就算掉入海中頂多漂一會兒，不會有事的。雲淮你怎麼在……”

她準備轉移話題，卻在聽到雲淮之後的話，仿佛被天雷擊中般呆立原地。

“那仙將就這麼讓師姐放不下？一百年過去了，師姐還是如此……”

“你……”長曦來及不回想前因後果，生怕雲淮因此事生了執念，連忙解釋。

“雲淮，你聽師姐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要包庇他，我找到了證據，蓬萊境的陣法不是他設的，他是半妖，沒法開啟妖族陣法的，是我們冤枉了他……”

雲淮看著長曦，語氣肯定，“就算不是他開的陣法，但他是妖……”這些年在蓬萊境所見，無數次觸動他的內心，到底沒能把那偏見之言說出。

“當年的事全都已經證實，無論如何，他都脫不了乾係……”

“雲淮，就當是給師姐一次機會，你難道不想抓到那個開啟陣法的真凶嗎？”這也是她這麼多年，一次次碰壁卻從未放棄，最深的動力。

“沒辦法了，師姐，我當年發現你要送走的是他，便直接將他殺了。”

雲淮的聲音淡淡的，此刻卻再如驚雷般，在長曦的腦海中炸響。

許久過後，長曦的聲音再次傳來，“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