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曦不是第一次來人界，她知道人界靈氣分布不均。靈氣充沛的地方，人族中的修仙者多居於此，同時也是妖族暗中聚集的地方。

此時的長曦，變化了身形容貌，一身修仙之人的打扮，行走於距一修仙門派不遠的小鎮上。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不時走過幾個與長曦衣著相似之人。沿街擺攤的普通人族商販早習以為常，甚至不時仙君、仙子的招呼著，想吸引他們光顧生意。

長曦查探這些人的靈力，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目標。正當她想著換個更遠一些的小鎮時，忽覺察不遠處似有鬥法之聲。

循聲望去，隻見一道靈光自那裡爆發出來。長曦看得清楚，靈光壓下的，是一道不怎麼純粹，卻充滿戾氣的妖息。

於是快步朝那個方向趕去。那是一處宅院，此時門外聚集了不少圍觀湊熱鬨的人。

從眾人的議論中得知，宅院的主人養了一隻半妖，誰料半妖今日掙脫了封印，竟想傷害主人，幸好一位道長經過，收服了這可惡的妖。

長曦聽著眾人嫉惡如仇的口氣，正準備隱入宅中一探究竟。

這時，一道身影自宅中走了出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修道之人，他修為雖不高，卻專修克製妖族之法，剛剛的靈光，正是他發出的。

“道長請留步，多謝道長今日幫我降服這惡妖，她如此品性，我也不想再留了，若道長不嫌棄她是個半妖，便收下作煉丹之材吧。”

一衣著光鮮、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隨後追了出來。這應該就是眾人口中的宅院之主，長曦掃過，見他身上並無靈氣，反而沾染了很多妖息。

道士聞言停下，“望員外聽我一勸，日後莫要再圈養這些異類妖物了，即使被拔掉了爪牙，終歸野性難除，無端置自己於險境。”

那員外聽了道士的話，眼中閃過一抹強烈的恨意，隨後回道：“道長說的是，妖類著實可恨，日後我必不會再手軟半分。”

道士不再說什麼，側頭看向聲音再次傳來的方向。

一個高壯的小廝，手中緊握著一截縛妖索，用力拉扯著從裡麵走出。待得了員外眼神示意後，他猛力一拽縛妖索，將繩索另一端的人拖了出來。

外麵圍觀的人見此，不由發出一聲低歎。長曦摸了摸腰中的儲物袋，裡麵的東西是臨行前蓬萊境中的一個妖族交給她的。

被拖出來的是一道十分瘦弱的身形，麵貌與人族少女無異，她的衣袖被撕裂，外露的皮膚上，疊了一層又一層的新舊傷痕。小廝手中縛妖索的另一端緊緊鎖在她的脖頸上，被小廝一拽，便跌在了道士與員外之間的空地上。

她掙紮著要爬起來，無奈手腳皆被縛妖索束縛，最終沒能起身。

“今日傷你主人，你可有悔恨？”道士問那半妖。

半妖雖無法起身，卻仰頭與道士直視，目露凶光，“他虐打我，為何我不能反抗，我隻恨沒早些衝破封印，將他施加給我的，一一奉還！”

除卻縛妖索，她身上還貼了許多符咒，感應到戾氣後，符咒泛起微光。半妖頓時垂下頭，發出痛苦的低吼。

眾人見狀，剛剛升起的那點兒惻隱之心全部消散，甚至有人起哄讓道長即刻誅殺這惡妖。

“既然如此，我便收了這半妖，員外請留步。”道長從小廝手中接過縛妖索，不見他怎麼使力氣，就將那奮力掙紮的半妖拖了過來，告彆了宅中人。

圍觀的人群見那妖離自己越來越近，登時哄散，隻剩長曦一人。

等那修道之人走近，長曦微微側身，攔了他的去路，拿出了一整袋靈石，“道長，可否將她交給我。”

道士見長曦的打扮和周身氣息，猜測她是修仙門派中下山曆練的弟子，因抓不到妖物，隻能買個現成的。他果斷推開長曦的靈石。

長曦心中疑惑，準備再拿出一袋時，卻見那道士將手中的縛妖索遞給了自己。

“這半妖修為低下，我不屑用其煉丹。就交給你，儘快帶回宗門，莫再讓其為害人間。”

長曦再次把靈石遞到他麵前，“道長收下吧，權當交換。”

那道士看了長曦一眼，轉身走開了，隻餘聲音傳來，“我捉妖不為錢財，隻想收儘天下妖，還人間清平。”

長曦看著那上了年紀道長的坦蕩的背影，一時不知此時心中是何感受。

耽擱了一會兒，長曦再回頭，發現那小妖已站了起來，正偷偷打量自己。

長曦收了束縛著她的繩索，拈了一道術法，將二人瞬間轉移到鎮外的郊野處。

長曦抬手，想撕掉小妖身上的那些符咒，見她下意識的退了半步，而後瑟縮著站在了那裡。

直到長曦將那些符紙儘數拿下，迎上了那小妖錯愕的眼神，但很快，又重新低下了頭。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露陌，是個半妖。”小妖沒有半分先前的凶狠，聲音顫抖著，那是從心底發出的恐懼和服從。

長曦沒想到那小妖反差如此之大，疑惑道：“你怕我？現在為什麼不跑？”

露陌搖了搖頭，“跑不掉，你和那些人類不一樣，你殺了我吧……”

聲音依舊顫抖，直到最後一句，才多了些勇氣和決絕。

長曦有些意外，她自以為毫無破綻的化形，竟會被這小妖識破。

“我為何要殺你？”

“我想傷害人類。”

“那人為什麼打你？”

露陌聽後，再一次詫異地看向長曦，然後垂頭說道：“他的孩子被妖族害了。於是從黑市買來無法反抗的半妖，整日在靈位前虐打。”

見長曦抬手，露陌隨即閉上了眼，可想象中的痛苦並未來臨，她的身體被一團柔和的靈力包裹，那些終日伴隨的痛楚竟慢慢散去。

露陌抬起胳膊看了看被治愈的傷口，將目光投向長曦，這一次卻未躲閃。

“那宅院中還有彆的妖族？”

長曦看著此時卸下了所有防備的露陌，想到她從前來人界時見到的那些妖族，他們中的許多如今已留在蓬萊境中，而後又想到那修道之人的話。

露陌的話打斷了長曦的思緒，“沒有，半年前那人把我從厲山黑市中買回來後，我從沒見過其他的妖族。”

“厲山黑市……你能帶我去那兒看看嗎？”長曦說著，脫下了最外的衣衫。

“你不要去！那裡很可怕，被他們抓住的妖族，扒皮抽筋，做成各種法寶。他們看不上我的妖丹，這才活著被賣給了人類……”

露陌下意識垂頭抱緊手臂，回憶著她在山中見到的此生也忘不掉的噩夢。視線中忽然湧入一片青色，她微愣，隨即聽長曦說道。

“先披上吧，等到了鎮上再換新的。”

露陌呆呆看了一會兒，終是試探著接了過去。

“帶我去厲山，到時我便放你自由。”

隻見露陌搖搖頭，低聲道，“我是半妖，人與妖都容不下我，視我為低賤奴隸。”

她鼓起勇氣，眼中滿是渴望，“你能留下我嗎，我雖然修為不高，但我天生能看穿彆人的修為和偽裝，我……”

露陌羅列著自己為數不多的優點，努力想說服這唯一給過她善意的人，把自己留下。卻見長曦幾乎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長曦看著露陌麵上瞬間綻放的笑意，輕聲道：“穿好衣服，等處理了厲山黑市，我帶你去一個能容得下你的地方。”

露陌聽後快速披上長曦的外衫，提起有些長的衣擺，趕忙跟上，“真的嗎？謝謝你……”

她猶豫了一下，而後補充，“主人！”

“我叫長曦。沒人能做你的主人。”露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緊跟在長曦身後，山道青翠，漸漸將兩人的身影遮掩。

*

厲山深處。

古木參天遮蔽，即使晴天白日，依然陰寒陣陣，極少有人踏足此處。

於是，這裡便成了被正統修仙門派所不容的邪修們最大的據點。他們修煉禁術，將同類或妖族的修為占為己有。

為了生存，也會做販賣妖丹和半妖一類的生意。

一道身影此時行走於山林中，轉瞬由遠及近。那人腳步極輕，踩在長年累月形成的厚重積葉上，也未發出任何聲響。

藏在林中看守的邪修，眼見著此人就要踏入結界的範圍。

來人穿了一件黑色的鬥篷，兜帽蓋在頭上，看不清身形麵容，也感受不到那人的修為。

兩個邪修相互看了一眼，並未現身阻止，想等那人被結界困住後，再下去查探。

可他們萬沒想到，結界並未擋住那人前行。

他們沒有看到的是，在那人踏入結界之時，整個結界就悄無聲息的消散了。

邪修以為陣法出了問題，匆匆現身阻攔。

那人看到突然出現的兩個壯漢，未有絲毫驚慌，隻是抬手輕輕將垂落的發絲挽到耳邊，因著動作，兜帽向後滑落了幾分，恰巧一縷透過樹枝的光芒照在了來人的麵容上。

邪修起初見那人動作，心中便蕩漾了幾分，等二人隨後見到他顯露的麵容後，不禁微微睜大了眼。

就在唇角即將顯出貪婪笑意時，兩人一下停住了，仿佛瞬間被抽去了靈魂，形如木偶，唯有眼瞳逐漸被紅色侵蝕。待那紅色消散，兩人又恢複如常。

他們恭敬地朝來人行了一禮，隨後轉身，引著他向厲山更深處走去。

“宗主，外麵有人來談生意。”其中的一個邪修先來到他們首領的大殿內。

大殿建在被挖空的山中，牆壁上掛著各色獸妖的皮毛，殿中彌漫著一絲腥臭的氣息。

被喚作宗主的，起初麵露不耐，在聽屬下說來的是個半妖，修為平平，但容貌比前幾日抓來的鮫人還要驚豔後，才猶豫地點了頭。

死在他手下的妖族不計其數，一個半妖也敢前來談生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長得……邪修宗主的思路一下子全斷了，隻因一人緩步朝他走來。

他一生執迷於美色，見過無數號稱世間無雙的姿容，但從修仙之人到妖族，他從未見哪一人擁有如此容貌，仿佛能吸食人的魂魄，亦能決定人的呼吸，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因為那本身就是一種超脫一切之美。

邪修宗主張開口，竟未注意到流出的口水，癡癡問道：“你想做什麼生意？”

來人聽後，瞬息之間來到他近前，而後嘴角微彎，含笑看他。過了一會兒，一道無限柔美的聲音響起，“自是要收你的命。”

那宗主隻覺喉嚨一痛，整個人便被提了起來。他清楚感覺到自己的修為不斷流逝，但自始至終也沒有想過從那麵容上移開視線，掙紮半分。

甚至直到生命被吸噬殆儘，跌落地麵的那一刻，他的麵上依舊維持著那貪婪的笑意。

妖王看著自己抓過那邪修的白皙手掌，感受著心臟某處暴虐之氣逐漸平息。他緩緩收回手，麵容越來越冷厲，而後自語，“果然還是這裡的無儘欲望最有用。”

“哪裡來的半妖，竟謀害宗主！”

感覺到越來越多的邪修聚集過來，滄離緩緩轉過身，麵上再次浮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