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藥王仙君眼中,長曦絕對算得上非常配合的病人。
除了第一日醒來後神魂過於激蕩,如果沒有浮玉施法固魂,極有可能因神魂破裂而隕落。
若神女真的隕落,就算賠上整個藥王殿,他也負不起這份責任啊。是以藥王提心吊膽了半日,連頭發都愁白了幾分。
可沒料到長曦第二次醒來後,像變了個人,不再激動,完全配合藥王,靜神休養,隻偶爾問問雲淮的狀況,也不再有大的情緒波動。
神族體質遠超仙族。在整個藥王殿精心照料下,短短十幾日的時間,長曦之前受的傷便好得七七八八,除了消散的修為不能修複,其餘基本恢複如常。
是時候去見天帝了。長曦在得到藥王仙君可以自由活動的許可後,做下了決定。
她在天界休養了十三日,完全不知蓬萊境現今何種情況。今日一定要說服天帝,讓自己回蓬萊探查痕跡,好早日查出真相,找到背後操縱之人……
長曦去淩霄大殿之前,來到雲淮養傷的偏殿中。
幾個照顧雲淮的仙子,見到神女紛紛行禮。
長曦點了點頭,沒有過多在意,坐在床榻旁的木椅上。
藥王仙君對她說,雲淮修為消散得不多,這是他能活下來的原因。隻是不知受了怎樣的襲擊,體內靈流混亂得厲害,所以一直醒不過來。
昔日成天跟在自己身邊,即便趕著他去找大師兄修煉,不到半天的時間,準又能見到他偷溜回來。
長曦那時總對雲淮說,修煉要靜心,並以師姐的身份,要求他靜修上一天。不出意料,雲淮從來沒堅持下來過。
如今他在這裡躺了足有十幾天,眉目緊閉,麵色蒼白。
長曦心中一陣絞痛。雲淮,師姐再也不逼你修煉了,隻要你醒過來就好。
探了探雲淮的靈息,確實如藥王仙君所說平穩了許多。長曦將雲淮的手臂放入錦被之中,同時也將自己的脆弱完全封鎖。
長曦起身時,麵上已恢複連日來堅毅的神色。
就在長曦走出偏殿的瞬間,雲淮錦被之下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長曦到淩霄大殿的時候,商議要事的仙君們已散去,殿內隻天帝一人。
見長曦進來,天帝從寶座起身,自上位走了下來。
“長曦見過天帝。”
長曦欲行禮,被天帝攔下。
天帝打量了長曦一會兒,麵有愧色,“長曦,是我的錯,那日天界察覺到異樣,趕到蓬萊境時……”
天帝停下,不忍再說下去。
無需天帝繼續說下去,每次閉眼,長曦麵前都是蓬萊境被滅的場景。她攥緊了手掌,麵上並未顯出太多的難過。
天帝看著長曦的神色,聲音微啞,“神女長大了。”滿是長輩對晚輩的慈愛和心疼。
“長曦今日來,有一事望天帝準許。”控製住感情的波動,在蓬萊境的真相未明之前,她不會相信任何人。
“我知神女此時心情。自那日將神女帶回後,天界已經開始調查,且有了眉目。長曦,我答應你,天界定會還蓬萊境真相。神女就算為了隕滅之人的心願,也不該再涉險。”
天帝的話滴水不漏,委婉而堅定,堵住了長曦的去路。可他低估了長曦的決絕。
“陛下,我師父蓬萊境主隕滅,不知是否告知了炎洲境的師伯。”長曦麵色平靜,像是絲毫不知自己提起的,是仙族內部數百年來最大的矛盾。
天帝歎了口氣,看著長曦,卻未開口。
長曦耐心等著,以她對天帝的了解,多數會答應自己,定然不會在蓬萊境出事的關頭,再牽扯出新的亂子。
卻見天帝向後退了一步,而後端起雙手,朝長曦一拜。
這是仙族的告罪之禮。
長曦不明所以,卻沒有阻攔。直到天帝再次與她對視。
天帝的聲音滿是自責,“蓬萊境之事,源於我一時疏忽,神女若要怪罪,我願一力承擔。”
未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聽天帝的話,顯然他已知曉蓬萊滅族的真相了。
長曦急切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求天帝告知長曦。”
天帝又歎了口氣,“我原想等神女好些,再公布此事,沒想到長曦你如此堅決,不愧是蓬萊境主的愛徒……”
天帝話落,一高階仙將來到殿內。
“將那凶手提來吧。”
天帝吩咐完仙將,正對上長曦震驚的眼神。
“已抓到凶手了?他們用了何種手段……?”
長曦自清醒後,無數次推想蓬萊所遭遇劫難背後的真相,卻始終無法進行下去。隻因她素知蓬萊境結界的強悍,無人能破。可那日分明有人在境內布下了那等惡毒的妖族陣法……
“是妖族。”天帝的聲音與長曦的思索完全重合。
“自從神魔之戰平息,妖族強者皆被封印在地界。我知道妖族對天界的憤恨,可沒料到,他們竟會如此費儘心機籌謀……”天帝聲音壓得極低,似是在強忍著怒氣。
可妖族如何能潛入蓬萊境?
就在長曦準備提出質疑時,沉重鎖鏈摩擦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一道身影被幾位高階仙將押解著,出現在大殿門口。
那人被仙將提著,才勉強站得起來,待仙將因拜見天帝和長曦而放手後,徑直倒向了地上,隨即是玄鐵砸在地麵上的突兀聲響。
在長曦見到那道身影後,一直受阻的思緒如洪水決堤般,勢不可擋在她腦海中快速推進。
為什麼有人能進蓬萊的結界?為什麼妖族的陣法會出現在境中?為什麼直到陣法顯現,才被察覺?
一切疑問,都得到了解答。所有的疑團,都指向了那一人。
長曦頓覺腦中天翻地覆,不由向後退了兩步。
這時,天帝看向仙將。仙將心領神會,抓起被鐐銬束縛之人的頭發,迫使他仰起頭。
長曦死死盯著那張布滿血汙的臉,不發一言。
直到那人沒有焦距的眼神慢慢集中起來。
天帝沉聲說道:“此人是此前天界派往蓬萊境中的仙將之一,名為洛塵,不知長曦可有印象?”
天帝見長曦未作出任何反應,隻是盯著那人,麵容漸漸冷厲。
“他是在蓬萊出事後第三天被仙將發現的,當時正準備逃走,後被押回天界。幾番審訊下來,最終說了實話,他來天界,就是為了給妖族報當年的封印之仇……”
天帝的聲音,被鎖鏈因晃動而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蓋過。
仙將知道洛塵此時的狀態,故而並沒有刻意束縛。
洛塵強撐保持著抬頭的姿勢,和長曦對視。然後,看著長曦的目光從驚愕,到迷茫,最後漸漸冷了下來,和那些與他同行仙將的族人起初看他時一樣。她不信自己……
洛塵隱約聽清,天帝說他來到天界,是為了給妖族複仇。洛塵條件反射般劇烈搖頭,口中雖嗚咽不清,可鎖住他四肢和頸項的縛仙索發出不小的動靜。
仙將趕忙按住洛塵,心想這已被奪了仙籍的妖族,連日來受了那麼多酷刑折磨,甚至幾次被搜魂,現在終於支撐不住失了理智。
仙將看向天帝,待得了準許後,提著洛塵退出了淩霄殿。
偌大殿中又隻剩下長曦和天帝二人。
“是天界一時疏忽,未能察覺出此妖族偽裝下的可誅之心,送去了蓬萊境,這才釀成大禍……”
“天帝陛下,可否讓我親自審問他?”長曦仿佛經曆了一場噩夢,直到洛塵被仙將帶走才如夢初醒,她甚至沒意識到打斷了天帝。
天帝麵露訝異,“神女不信他是凶手?”
長曦搖了搖頭,事實擺在麵前,她沒有相信與否的選擇。隻是將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想知道他是如何做的,畢竟到現在,已沒有證據……”她措辭不定,猶如此時連自己也捉摸不透的內心。
“證據在這裡……”聲音傳來的瞬間,長曦努力維持的一切轟然崩塌。
她努力克製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快速地循聲望去。
隻見兩個藥王殿的仙君攙扶著一人。
那人曾無數次快步奔到自己的麵前,而此時隻能任由人攙扶著,才能慢慢走到自己旁邊。
“天帝陛下,我可以作證,洛塵誅殺同僚……隻求陛下,將此人交給我處置。”
長曦自雲淮出現的那刻,目光便未離開他,她甚至未聽清他說出了什麼。
天帝卻未應答,讓藥王殿的仙君將準備行禮的雲淮扶起。
“雲淮仙君,還是先養好身體,作證不急於一時。恰好神女也有疑惑,仙君不妨先為神女解惑。”
天帝話落,便召進了幾位仙君和仙子,命他們送長曦和雲淮回藥王殿。
長曦扶著雲淮,二人一路上誰也沒有說什麼。
直到回了雲淮養傷的殿內。
長曦讓天帝派來的人都回去了,連藥王殿的仙君也被她支走。
剛才在路上,長曦就感覺到雲淮的顫抖,知道他是強撐。這會兒扶著雲淮坐下,她儘量放柔了語氣。
“什麼都彆想,先把傷養好,師姐在這兒,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見雲淮始終不看自己,長曦走到他身旁,想拍拍他的肩膀。
雲淮突然起身,他眼睛紅紅的,看著長曦。
長曦強忍著心中的難過,努力露出一個笑,剛想安慰他幾句,卻聽雲淮喃喃道。
“我親眼看著那麼多的同族,被吞噬了修為和生機,最後化成了白羽……就連大師兄……大師兄也為了保護我……是我,都是我太沒用了……”話到最後,隻剩哽咽。
長曦像小時候每次雲淮被欺負了一樣,環住他的肩膀,輕拍他的背。隻是這一次,什麼都沒有說,任由他發泄。
雲淮將頭搭在長曦的肩膀上,隻短暫停了一瞬,便抬了起來。他輕輕掙開了長曦的環抱,看著長曦的眼睛。
“師姐,你也不要難過。我知道的,就是那個洛塵害了蓬萊境,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聽到洛塵二字,長曦一時恍惚,但很快把自己強拉了回來。故而沒有察覺到雲淮神色的變化。
她點了點頭,安撫道:“蓬萊的事交給師姐,現在最重要的,是你養好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