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1 / 1)

這應是專用來休養的房間,屋內陳設簡單卻十分精致,床榻旁的矮櫃上雕刻著極生動的雲紋。

長曦勉強支撐著自己起身,這一簡單的動作幾乎消耗掉了她先前積蓄的所有力量。

她此時感受不到體內任何修為,但長曦絲毫不在意,她有更重要的事要確認。蓬萊境怎麼樣了?她為何來了天界?師父,雲淮,大師兄他們都怎麼樣了?

長曦心中焦急,待終於再緩過些力氣,強撐著準備下榻。

就在此時,有人推門而入,見長曦正準備下床,來人趕忙走到長曦身邊,一下拉住了她。

長曦抬眼看向來人,並沒有停下動作。

是一位眉目清秀的仙子,麵頰圓潤,即使現在滿麵擔憂,依然讓人覺得溫柔可親。

“長曦,你莫要亂動。”

“浮玉,你若視我為好友,便現在帶我去見天帝。”長曦聲音沙啞,語氣卻無半分可商量的餘地。

自從猜到此處是天界,長曦心中已隱約有了猜測,再看見浮玉,那個她不敢麵對的真相幾近揭露。

浮玉看著長曦此時執拗憔悴的模樣,記憶中神女的意氣風發全然不見,心中一痛。想起剛剛藥王仙君的囑托,她咬了咬牙,做出大膽的決定。

“長曦,你現在神魂不穩,再亂折騰,藥王殿的仙君都救不回。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蓬萊,為給你以命換命的師父著想啊!”

浮玉雖然著急,但字字說得清晰,直到最後一字落下。她覺出剛剛還在掙紮的長曦,一下子卸了力道。

“你說……以命……”此時長曦的腦中隻剩一片空白,她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那四個字。她好痛,說不出哪裡,像是靈魂深處裂開了一道縫隙,她平生所有的溫暖都即將離她而去。

浮玉見長曦痛楚萬分的模樣,立即召出一道法術,直奔長曦的靈台。

浮玉接住倒下的長曦,小心翼翼地替她蓋好被子。

一位鬢發花白的仙君恰在此時推開了門。

浮玉聽到聲音後,彆過臉擦掉眼中的淚,而後回頭看向老仙君。

“藥王仙君,我已將事實告訴了長曦,並且用司命殿的秘術穩固了她的神魂。”

穩重的老仙君聽了浮玉這番話,仿佛被天雷劈了般,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你……你……你這司命殿的小仙子怎敢如此胡來,天帝下令不準將實情告訴神女,直到神女靜養恢複……現在這……這可如何是好……”

“仙君與其擔心這個,不如趕緊探探神女現下身體如何。我違背了天帝的命令,自會前去領罰,若仙君耽誤了神女病情,隻怕還是仙君的責任。”

浮玉放下話,看了一眼睡夢中依舊難過的長曦,毅然走了出去。

浮玉走到外麵,抬頭看了看天界的獨有的天光,緩緩歎出一口氣。她了解的長曦,哪怕是痛,也要清醒著承受,最不願被蒙在鼓裡……

高高在上的天道,你如何忍心,讓長曦承受這般痛楚……浮玉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眼眶微微泛紅,轉身朝靈淩霄大殿的方向走了去。

*

幾日後。

長曦倚坐在床頭,雙目似是看向前方,眼神卻空空的。整個人如塑像般,看不出生機。

兩個模樣乖巧的仙子站在一旁侍候,見長曦又發了半天的呆,故意找話。

“神女今日氣色好了許多,過不了幾日便可下床活動了。”

話音落了許久,不見長曦有一絲反應。

剛剛說話的仙子推了推同伴,另一位急忙補充。

“我聽藥王大人說,雲淮仙君這兩日也恢複得極快,應是快醒過來了……”

長曦聽到雲淮二字後,神色波動,但最終被自己克製了下來。

自那日浮玉告知自己真相,後來又從藥王那裡試探出,整個蓬萊境,如今隻剩她和雲淮二人。而雲淮又傷得極重,前日她強撐著去看了雲淮,他依舊昏迷著。

見長曦難過,起初說話的仙子趕忙朝同伴使眼色,止住了她的話。

長曦漸漸鬆開被子下攥緊的手掌,微微側頭,看向那兩個仙子。

“為何這兩日仍不見浮玉?”

兩位仙子見長曦有話說,登時提起了精神。可聽清長曦的問題後,神色很快收斂,轉為最規矩的笑容,輕聲應答。

“司命殿近幾日事務頗多,浮玉仙子許是忙著處理要事,若閒下來,定會來陪神女的。”

小仙子答得規矩,更讓長曦放不下心,怕她因為告知自己實情受罰。

可她如今又能做什麼……

長曦轉回頭,又變回那尊精美的雕塑。

浮玉說得對,隻有養好身體,日後才能做她該做的事。

長曦調動體內的靈力,按照藥王說的,小幅度地修煉。

之前的修為損毀殆儘,她如今要從頭來過。那又如何,總有一天,她會弄清楚那一夜在蓬萊境發生的所有真相。

“長曦,我聽藥王說你恢複了許多。”門從外被打開,進來的人同時帶進來溫暖的光芒。

長曦循聲望去,看到浮玉笑著看向自己,一如百年前在天界時。

浮玉幾步走到長曦榻前坐下,看著長曦眉眼彎彎,“神魂穩了許多,那日我偷襲你,你可千萬彆記恨呀。”

長曦搖了搖頭,嘴角翹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

侍候在一邊的兩個小仙子,自打浮玉進屋便如臨大敵,隨時準備著在她冒出什麼驚人之語前將人送到屋外。

這會兒見長曦神色和緩,甚至難得地有了笑意,這才放下了懸著心,對浮玉露出了幾絲欽佩的目光。

長曦抓住浮玉的手,仔細查探她可受了什麼傷。

浮玉見此,索性大大方方的任長曦檢查。

“你放心吧,我沒事,那天確實差一點兒被罰。不過,你知道我的,總能遇到貴人,從前遇見了你,那天君祁殿下為我說了話,就沒事了。”浮玉神色輕鬆,提起的似乎隻是一件不經意的小事。

可實際上,到現在她還在為那天的事感到後怕。

*

那日她剛出藥王殿的大門不遠,就被淩霄殿的仙將不由分說帶走,帶到了大殿之外。

往常這時,淩霄大殿應是極為清靜,而此時,殿內站了不少人。浮玉雖聽不清殿內之人在說些什麼,但覺察到了其中壓抑肅殺的氛圍。

浮玉趁著身邊仙將不注意,試圖向司命殿傳遞消息,無奈被籠罩著大殿的結界阻擋。

此時的淩霄殿內,一個中年武將氣勢洶洶道:“陛下,請讓我將那廝千刀萬剮,為我二子淩遠報仇。”

“他既然認罪了,便不可再傷其性命。等神女傷勢好些,我會告知神女其中緣由,屆時神女也定饒不了他。好了,這件事就到這了,若無其他的事,諸位先退下吧。”坐在高位的天帝,語氣中帶著不容拒絕。

殿內一部分人帶著滿心不甘退了出去。

浮玉在這之後被仙將帶了進去,按跪在殿中。

她本就心中沒底,這時不經意間撇過自己旁邊,赫然是一灘未乾的血跡。

“聽聞你剛剛冒犯神女,險些致神女隕落,可有此事?”天帝的威壓將浮玉逼得又伏低了幾分。

浮玉聞言,克製住被震懾出的恐懼和退縮,趕忙辯解。

“陛下明鑒,小仙冒犯神女,是為了助……”

“神女地位尊崇,豈容你一個小仙子冒犯,今日若輕罰了你,日後神女在天界如何立威。”

浮玉想再辯解,竟被施了禁言術。

眼見仙將已走到身邊,要將她拖走。

冷若冰雪的聲音忽然打破了短暫的安靜,“父帝,這小仙去照看神女,乃是兒臣授意。未想出了差池,兒臣願領同等責罰。”

話落,一道清瘦的身影站了出來,跪在了司命前方。

“陛下,藥王殿傳話,說神女此時神魂穩固了許多,沒有隕落之兆了。”這時,外麵的仙將匆匆來報。

“既然神女無恙,念在是初犯,這次便免了責罰,都下去吧。”

浮玉是司命殿的小仙,極少有機會進淩霄大殿。經曆今日這一遭,她算是切實體會到師父司命往日的教誨,萬不要落人把柄的深刻含義了。

浮玉站在殿前緩了許久,才有力氣邁步離開。

這時,剛剛那道幫他擋過了責罰的身影再次走到她麵前。

“君祁殿下,”浮玉斟酌著開口,“多謝殿下……”

天帝之子君祁,聞言後慢慢轉過身,修長的眉目中滿是冷淡和疏離。

他看了浮玉一眼,沒有任何回應,而後走開了。

*

浮玉到現在也不明白,向來獨善其身的君祁,那日為何會編造理由為她脫罪,事後又一副與己無關的姿態。

浮玉不再多想,轉過眼神與長曦對視。

長曦見浮玉神色躲閃,猜出她所經曆的一定不如她剛剛說的輕鬆,但見她此時靈息平穩,靈力充沛,終是放下了心。

“君祁幫你?”長曦想起百年前自己來天界學習處理要務時,唯一的同窗。腦中閃過過往種種,並不覺得他會主動維護誰。

“是啊,君祁殿下,你還記得他吧,他幫我求情,天帝陛下自然開恩了。”

長曦點了點頭。她曾在天界待過一段時間,知道天界規條森嚴,仙君仙子們平日謹言慎行,行差踏錯半步都會受罰。

她如今身份特殊,不想連累這位好友,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隻是看著浮玉。

可浮玉卻是一會兒也停不下來,給長曦講她在司命殿遇到的仙族去人界曆劫的奇葩命格,自己如何下凡幫對方矯正,最後那仙族曆劫成功,反而將司命殿告到了天君那裡……

司命殿裡的奇聞異事層出不窮,被浮玉講得繪聲繪色,就連躬身站在一旁的兩位仙子,時不時也努力憋回笑意。

長曦看著浮玉,多日來沒什麼表情的麵龐上,終於有了些微弱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