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滿月，月光灑落在庭院，為眾人籠罩上一層柔和的光澤。夜色之中，偶爾從林中傳出幾聲鳥鳴，與此前蓬萊境的每個夜晚一樣，靜謐祥和。

長曦守在闌煙和長老們周圍，留心準備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狀況。

光陰靜靜流淌，不知何時起，月輪周圍堆起了厚重的雲層，月光漸漸被遮擋。與此同時，一直不時響起的蟲鳴鳥叫也逐漸消失。

長曦心中升起不安，即刻警覺起來，神識向著院外四周擴散。

神識剛飛散出不遠，就像碰到了無形的邊界，再也無法擴張。長曦調轉更多的靈力，依舊無法突破這無形的束縛。

“師父……”長曦輕聲喚道，但被突然出現的更劇烈聲響遮蓋了下去。

圍在一起施法的各位長老，似在一息間受到極強烈的反噬，徑直飛出了陣外，跌落於地麵上，嘔血不止。

境主闌煙雖未狼狽跌倒，卻也猛地吐出鮮血。

“師父！”長曦瞬間移到闌煙身邊，扶住了她。

“蓬萊結界不知被什麼反噬，長曦，你跟緊我。”闌煙抹去嘴角的血跡，看向各位長老。

長老們沒有闌煙的修為，都傷得不輕，勉強起身，原地打坐調息。

長曦最後一縷神識被迫回歸。

“師父，我們似是被困在無形的結界中了，現在無法聯係上大師兄他們。”長曦儘量讓語氣平緩些，她十分擔心師父的身體不像表現出的那般。

“莫慌，我去看看。”闌煙說完召出雙翼，飄然向上空而去。

這時，地麵再次震顫。

長曦下意識用法術穩住身體，然而並未奏效。她隻得一個靈活閃身，這才化解了衝擊不致於跌倒。

長曦心中驚疑，再次調動法力，依舊沒有任何效果。她能感知到自己修為的存在，可此刻竟一點兒也召喚不出。

正疑惑著，闌煙落回地麵。

“禁地結界被打開了，雲念他們應該已將眾人帶到安全地方了。”闌煙聲音與往常無異，唯有麵色略顯蒼白。

長曦點了點頭，欲將心中的疑慮告知闌煙。

忽然，她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量，緊緊牽住了自己的修為，未來得及做任何反應，體內靈流驟然逆轉。長曦一個不穩，若不是被闌煙扶住，她甚至無法站住。

“長曦！”闌煙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幾位長老顯然同長曦一樣，隻得用手臂支撐著地麵，才勉強沒歪倒。

“境主，有陣法，在抽取修為……”一位稍年長的女長老強撐著說道。

像是應和著長老的話，地麵上浮現出了奇異的紋路，泛著暗紅色的詭異光芒。

闌煙把長曦扶到長老們身邊，將自己的靈力源源不斷輸送到長曦等人的體內。這些靈力隻在眾人體內稍作停留，就會被陣法奪走。

長曦不像諸位長老先前受了傷，加之平日苦修，此時勉強行動自如，起身欲製止闌煙。

“師父，沒用的，我們一起破開院子周圍的結界。”

闌煙搖了搖頭，將長曦按坐下去，“這是妖族的陣法，結界之內皆是陣眼，不會輕易被破開。但我會在那之前護你們周全。”

闌煙說完，繼續抽取自己的靈力。

隻停頓了片刻，便有長老因靈力不支，嘔出了許多鮮血。

時間緩緩流逝，唯有地麵上的紋路越發清晰，像是吸收了養料後，隨時準備噴薄而出。

闌煙的麵色越發蒼白，額上不斷有汗珠滴落。

“師父，我還可以支撐，您彆管我，留些體力。”

長曦想把自己從闌煙輸送的靈力中抽出，卻被製止。闌煙此時已無暇說話，隻衝著長曦搖了搖頭，目光中是不容反駁的堅定。

這是長曦此生第一次嘗到無力的滋味。

她在修行上從不懈怠，師父教的處世的之道也牢牢記在心中。長曦覺得自己已足夠強大，有能力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亦可以保護想保護之人。

看著闌煙微微顫抖的身體，一直以來的自信幾乎在這一刻瓦解。

直到闌煙忽地向前一傾，靈力輸送徹底中斷。

“師父！”長曦顧不得其他，起身將闌煙扶住。闌煙被長曦扶著，緩了一緩，手掌結印，欲再繼續。

長曦勸阻的話未說出口，有四位長老支撐著起身，其中一位顫抖著手臂向闌煙行了一禮，正是方才發現陣法的那位。

“境主，今日我羽族陷入危機，可昔日之約不可破，我等願以此身助境主守護蓬萊。”

長曦未完全聽懂四位長老話中的含義，卻看明白了他們決絕的眼神。她轉頭看向闌煙，隻見闌煙目中有淚，終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回了一禮。剩下的三位長老也隨著闌煙行禮。

長曦認得，那是羽族最高級彆的禮數，用以告彆隕落的同族。

在這過於簡陋的儀式完成的那一刻，長曦隻來得及看到四個揮著羽翼的身影向蒼穹而去。

而後，整個院落上的天空亮如白晝。長曦淚水湧了出來，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悲傷，還隻是被光芒刺痛了雙眼。

等光線慢慢暗淡下來後，天空中再也沒有什麼身影，唯有四片羽毛，緩緩飄落到闌煙手中。

四位羽族長老隕滅爆發出的靈力，似是止住了陣法的運行，紅色的光芒慢慢暗淡下去。

闌煙、長曦和剩下的三位長老分散站開，準備對付隨時出現的異象。

隨著布滿整個院落的詭異暗紋逐漸消褪，在眾人尚未覺察時，地麵上一個紅色的圓以長曦為中心緩緩成型。

在眾人發覺的同時，長曦隻覺先前抽取自己修為的力度忽地加劇。絕不能讓自己的修為成為這陣法的養料！見過四位長老的舉動後，她瞬時下定決心，要為師父和大長老他們博出一絲生機。

隻是長曦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就被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推到了那個之前還將她牢牢吸附的圓形外，隨即一道端正的身影代替了長曦。

許是將長曦推出的動作耗儘了太多的靈力，那道素來端正威嚴的身姿很快被陣法吞沒，最後竟是連一片羽毛也沒留下。

“大長老！”長曦聲淚俱下。

自她記事起，喊過無數次大長老，有乖巧討饒的，也有假裝誠心認錯的，還有被抓當場無比吃驚的……

她也見過無數次大長老嚴肅的神情，甚至能通過細微的差異推測他此時的心情，以求逃脫責罰。

可她從未有一次，除了剛剛那短短的一瞬，見到了大長老的笑容。像所有關愛晚輩的長者一樣的慈愛的笑容，其中有關愛，有認可，還有許多長曦來不及分辨的情緒。

長曦身形不穩，掙紮著上前時，被人從後麵拉住。她想掙脫，卻落入了一個存在於遙遠記憶中的懷抱，長曦不再掙紮，緊緊抱住了她。

“師父！”她在闌煙的懷中淚如雨下。

潛藏在暗中的陣法這一次並沒有因變故而停下，它似是吸收了足夠的養分，以大長老站過的地方為中心，快速向四麵八方蔓延，像羅網一樣，很快鋪滿整個蓬萊境。

地麵上那些詭異的紋路，散發著紅色的光芒，仿若子夜時分出行的惡鬼。

長曦感覺出自己的修為仍在不斷流逝。她靠著師父，忽地像抓到了某個關鍵之處，努力克製著悲慟的情緒，快速思索。

就在她將要開口時，不遠處傳來了淒慘的呼喊，聲音十分淒厲，此起彼伏。待確認聲音傳來的方向，長曦的心臟再一次被揪緊，一口血噴了出來。

聲音的方位，正是羽族暫避的禁地！

“師父……”長曦顫聲道，嘴角不斷有血溢出。

在聽到羽族求救的呼喊音後，那股吞噬修為的力量更加猛烈，長曦幾欲昏厥，她勉強調整呼吸，聲音斷斷續續。

“救救他們……陣法對您……無用，長曦願獻身，助您破陣……”

長曦的視線模糊不清，可她看見闌煙堅決搖了搖頭，這是師父第一次否定她。

不能放棄這唯一的生機，定要說服師父！闌煙聲音傳入耳中，是與往常教導弟子時完全不同的柔和。

“傻孩子，我雖未被陣法牽製，卻也破不開這妖族大陣……”

“長曦，你我師徒數百年，你從未讓為師失望過。師父信你，將來定能擔起神族的責任，若日後蓬萊再無法護你，你便去昆侖境尋我的摯友……”

長曦聽著闌煙的話，忍不住辯駁：師父，蓬萊是我的家，我定要與您共進退……

她努力想發出聲音，無奈使不上任何力氣，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幾番掙紮，她看著師父堅毅決絕的麵容上，最終朝自己露出了和暖的笑意。

長曦再也抵抗不過，陷入了一片黑暗。

*

長曦做了一個夢，那夢似乎很長，長到她在蓬萊境中成長的點點滴滴都在其中；那夢又仿佛很短，短到她一眼望穿了來路。

等到她回過頭看向前方時，未來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拉扯著她，要將她拉入深淵。此時的她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被黑暗裹挾著，步步下沉。

這時，闌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長曦一驚。

師父說她未讓自己失望過，師父相信她！

下墜的黑暗一滯，長曦不知從哪裡得來的力氣，隻覺用儘了此生所有的力量和勇氣，一寸一寸緩緩向上，拚命擺脫掉糾纏自己的無儘黑暗。

長曦猛地張開眼睛，入眼的，是與夢境中黑暗截然不同的明亮。

然而隻一瞬，她便斷定，這裡，不是蓬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