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飲下的瞬間，洛塵便覺體內泛起了異樣之感，那是他自修煉仙術以後極少出現的暴戾躁動。

此時他無暇注意淩遠等人的表情，克製著行了告退之禮，想儘快找個無人的地方平複氣息。

就在洛塵勉力支撐走到門前，敞開的門扉驟然封合。

身後的章含陰陽怪氣道：“這麼急著要去哪？淩少還有話未問完呢？”

洛塵不得不轉過身，儘量控製語氣如常，對淩遠行禮，“屬下身體不適……待調整好後再來回話……”

聽出洛塵聲音中壓抑的顫抖，章含麵露得意之色。

淩遠此時也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洛塵準備用法術把門打開，卻發現自己無法調動任何靈力。他的手緊緊握住門栓，想純粹用力氣把門拉開。

“彆白費力氣了。”章含揶揄。

“你們……為何要暗算我。天界有規條，仙將私下……不得……”洛塵說著話，也仍未放下打開門的努力。

“還拿天規壓我……今天可沒有雷澤將軍給你撐腰了！”淩遠想到在天界的種種，覺得自己此時真是出了口惡氣。等看到洛塵的原身，他一定要讓這個不識時務又出身低微的，跪在自己麵前求饒保密。

“淩少……放了他吧，我們這樣私下傷害同袍，確實不好……”丹源走到淩遠身前，試圖說服他。

“丹源，你再多說一句，日後就和他共進退吧。”

被淩遠點了名的武將再也不敢多說什麼，側過身站到一旁，垂下頭，不忍看洛塵此時的樣子。

“丹源，你這可就說錯了。我們幾時欺負同袍了？明明是以妖身成仙的洛塵，受不住蓬萊的仙澤，現了原身罷了。”

“章含說得不錯……”淩遠目光讚許看向出主意的章含，麵上十分得意地準備欣賞洛塵的窘狀。

變故在此時發生。在洛塵聽到會現出原身後，他放棄了先前的苦苦掙紮，調動體內另一股力量。

瞬間打破了章含先前設下的結界，化作一道銀光，破窗而出。

屋內的三人完全沒料到會有如此一出，相互看了幾輪後。淩遠怒道：“還不快追！”

章含和丹源趕忙衝了出去。

他二人也反應過來其中的厲害，若是此事被蓬萊的人撞破再回報給天界，那他三人定會被嚴懲。

屋內的淩遠亦十分急躁，罵了章含無數遍蠢貨，早忘了其實自己才是主導。

可很快，他想起臨行前，母親給他的一樣護身法寶。淩遠召出法寶，慌亂著將屋中殘留的洛塵的氣息收入其中，等了片刻，果然見法寶飄出屋外。

懸著的心又落回了肚裡，淩遠把自己的幾個跟班全都叫了過來，並命令其餘人守在此處，不可隨意走動。

一行人依著法寶的指引，走進山穀，停在了一處池潭旁。

淩遠確認洛塵此刻就在水中，便收了法寶，用眼神示意其他人。

一路上他已告知他們，定要抓住洛塵原身的把柄，以此威脅他，不要將今日之事傳出。

畢竟對於仙族來說，若曾經的妖身暴露，日後在天界很難立足。而且看洛塵如此強烈的反應，必定十分在意此事。

而且有了這個把柄，看他日後再怎麼義正言辭違抗自己。想到此處，淩遠再一次麵露得意。

其他人熟練地布起了捕妖陣法，剛剛洛塵出逃時暴露出的少許妖氣，足以讓陣法運轉。捕妖陣自空中成型，逐漸凝結出足以刺傷妖族內丹的力量。

仙將們對此再熟悉不過，他們往日便是如此處置那些越過封印結界，意圖作亂的妖族的。

可洛塵畢竟已經飛升成仙，即使身負妖氣，捕妖陣能否真的對他起作用他們也不敢保證。

眾人疑惑的眼神再次投向淩遠。

淩遠同樣知曉他們的疑慮，於是對著如鏡般的池水道：“洛塵，你若識相，趕緊出來，我保證今日之事不會泄露半句。若是你執迷抵抗，捕妖陣已結好，免不得要傷筋動骨了。”

淩遠話落，潭水忽然自中心泛起了水波，一圈圈擴散開來。可很快，水麵又恢複了平靜，再無任何波瀾。

淩遠並不想真的用捕妖陣，可過了一會兒，池水中依舊沒有動靜。他耐心耗儘，心中一橫，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個洛塵給抓上來。

得到淩遠的許可後，幾人合力，企圖將強橫的捕妖陣法落入潭中。

就在陣法將要觸碰潭水的刹那，“砰”的一聲，一道耀目的光芒落下。

誅殺妖族的強勁陣法，連仙族也無法輕易逆轉，此時被突然出現的光芒寸寸鎖住，然後隨著一聲巨大聲響，竟完全消散了。

仙將們被這超出自己認知的變故驚呆。他們雖然不求上進，但都出身實力強大的仙族，自幼的耳濡目染是有的，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直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走近，聲音清淩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你們在做什麼？”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

待轉過身見到來人麵容，正與出行前他們在淩霄大殿所見的神女畫像彆無二致，這群仙將登時嚇得差點兒原地隕滅。

長曦眉頭微蹙，她一靠近池潭，便察覺出了潛藏在其中的那抹獨特氣息。

“剛剛的陣法是做什麼用的？”長曦再次發問。

淩遠將身旁的章含一下推了出來，長曦看了一眼做小動作的淩遠，隨即視線落在章含身上。

章含覺得神女的目光有如實質，自己此時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他自然是沒有膽量和神女對視，於是支支吾吾道：“回神女……我們的同伴有一位是妖身……成仙，被……被此處仙澤……現出原身……”

章含抹了抹額上冒出的汗珠，“我們……我們是在幫他……”

章含自己都覺得借口漏洞百出，正準備跪下和盤托出，向神女懺悔認錯之時，忽聽得神女又說：“你們都回去吧，不要再過來。”

眾人聽後，如蒙大赦，再不敢停留，趕忙朝神女行了一禮，飛快地告退了。

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後，長曦看著不斷泛著波紋的潭水，調整了一下語氣，聲音溫和道：“他們都走了，你出來吧。”

長曦依舊盯著水麵，眼見水波越來越密集。她知道藏在水下的人已快到極限。

就在長曦懷疑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準備下水將人撈出來時，池潭中傳出一道獨特的音色。

“請神女……回避。”

“好。”長曦應後，快速走出幾步。邊走耳邊似還回響著那道自水中浮出的聲音，語氣雖急迫，卻與她以往聽到的任何人聲都不一樣，仿佛樂器般直觸人心。

“嘩啦”，破水而出聲響，同時帶著十分銳利的氣息。

常年對戰形成的下意識反應，長曦立即回身，準備迎擊。

就在長曦轉身的同時，充滿攻擊的氣息全部消解。她目之所及，是水麵上露出的一條璀璨無比的巨型魚尾，金色的鱗片上閃著水光，比日光還要耀眼，但隻短短的一瞬，便又落回水中。

傳說羽人的翅膀，是仙族至美之物，長曦之前從不懷疑。可就在剛剛，她似乎看到了三界中另一番至美景象。

一時間竟對那人生出了些許好奇。

就在長曦走神的時候，一道身影從池潭旁的巨石中走出。

來人一身天界仙將的穿著，身姿挺秀，步履從容。他走到長曦麵前後，躬身行了一禮，極為恭敬。

“洛塵多謝神女解圍。”

“剛剛那是你？”

許是前後落差過於巨大，長曦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說完後才覺得不妥，緊接著又說：“那些人，不是在幫你吧？”

洛塵遲疑了一下，隨後跪了下去。

“求神女讓卑職處理此事。”

“你替他們求情？”長曦反問，心中升起的疑慮衝散了剛剛那一瞬的驚豔。

她平素雖不認同以暴製暴的行事作風。但如眼前之人這般，為傷害自己的人開脫罪責，倒也是第一次見。

長曦仔細觀察眼前人每個細微的神態，想看出他心中所想是否真如同呈現出的這般。

“你先起來。”

長曦以為他會推拒。

可洛塵聽後並未猶豫，直接起了身，而後神色坦然道：“若神女應允，卑職會說服他們回天界後主動領罰，他們雖頑劣，卻著實不該因此事斷了日後修習的機會。另外……”

洛塵遲疑了一瞬，而後微微垂眸，繼續說了下去。

“神女今日對卑職恩重如山，若來日神女有用得到洛塵的地方，卑職定全力以赴。”

長曦看過洛塵一連串的反應，神色不覺放鬆了許多。

她雖從小在蓬萊境長大，少有機會出去看外麵的世界，但完全沒有因閉塞環境造就的單純好欺。

境主闌煙甚是注重對她心性品格的教導，長曦自幼便知曉身為神女的責任所在，也明了哪些值得自己維護。百年前，她還在天界待過一段時間，隨天帝和掌管各方的天君學習要務。

長曦放下了心中的戒備，對這位心思純澈的仙將生出些親近之感。

她正準備將之前的疑惑問出，忽見不遠處的天空升騰起的昭示著祥瑞的異象。

師父進境了！

長曦即時心中被歡喜填滿，麵上也露出了幾分喜悅，恨不得立刻趕到師父身邊。

“改日，我再來找你還今天的人情。”說罷，身影消失在了此處。

洛塵應答的話還未出口，長曦便已離開。

一個大膽的念頭不合時宜的浮現。洛塵覺得，這位神女大人，和天界傳聞中的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