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狐狸對視局(1 / 1)

“跟我走吧。”

阿顏低頭,踢著路上的小石頭,無精打采地帶三人回家。

“呦!阿顏,還真讓你成了!”

“阿顏不是求情郎嗎?”

“哈哈哈哈就說不行吧,要麼不來要麼來仨!”

“哎呦還有個崽子,阿顏你這是要當後娘啊!”

看熱鬨的越來越多,阿顏氣得眼圈都紅了,悶頭往前走。

玉枝倒是不在意,左顧右盼,眼花繚亂。

這裡大約是個妖寨,與外麵不同,基本保留著原形。有係著圍裙的大白鵝,掛在屋簷下蕩自己的小青蛇,正在納鞋底的黃鼠狼,還有被一隻威猛的老母雞揍得“嗷嗷”叫的大狗熊。

玉枝瞪大了眼睛。

這都是什麼生態啊!為什麼雞能揍狗熊!

連小狐狸都往她懷裡縮了縮。

好凶殘的雞!

不遠處是阿顏的家。

整個寨子背靠著峭壁和河流,房屋以石頭和泥土砌成,大大小小,奇形怪狀,有的沒有玉枝高,有的卻大得像個小山洞。

阿顏的家倒是和人族最像的。

阿顏指著其中一間屋子,沒好氣道,“你們就在這待著,不準亂跑,等大妖……”

“快來人啊,阿盛跑了!”

話音未落,突然傳來雜亂呼喊的聲音。

“啥!阿盛跑出來了?”

“老婆子,快去幫忙啊!”

“造孽哦,他往哪跑了?”

一大群妖鬨哄哄地衝了過去,阿顏臉色一變,“嗖”一下也跑沒了。

熱鬨的妖寨轉眼空空蕩蕩。

玉枝掏出一個球,戳了幾下。

阿大和阿二之間可以傳音,玉枝便給兩個球都喂了靈石。

當然,從張麒的賬上扣。

玉枝通過阿大牌對講機和眾人報了平安,打算趁機尋找赤鋼岩的下落。

據張麒說,赤鋼岩像石又似金屬,顏色純淨,可用靈力彎成任何形狀,堅硬,不會斷裂。

他們往眾妖離去的反方向走。

玉枝心裡的怪異感,卻越來越強烈。

這裡的天一直灰蒙蒙的,起初,她以為是崖底不見陽光的原因。看得久了,卻覺得好像有什麼遮在上麵。

黑色的土地堅硬、乾裂,幾乎沒有任何植被。

隻在他們掉下來的河邊,有一些低矮的紅色野草。

因為那條河,也是紅色的。

像奔騰的鮮血,洶湧,詭異。

他們離寨子越來越遠,兩邊看不到房屋,隻有荒地和嶙峋的怪石。

玉枝在岔路口停下來,一邊張望一邊自言自語:“赤鋼岩,赤鋼岩……”

小狐狸扭頭,盯著左邊的岔路。

玉枝摸了摸他的腦袋,毫不猶豫,抬腳往左。

崽崽,媽媽相信你!

過了路口,兩邊逐漸出現廢棄坍塌的房屋,比人粗的柱子攔腰折斷,牆壁上遍布又長又深的劃痕。

突然,地麵傳來震顫,遠處似有沉悶的聲音,越來越近。

似有龐然大物的氣息,壓抑、混亂。

他們小心地轉過拐角。

一頭猙獰的野獸,映入眼簾。

像是變異的老虎,皮毛青黑,粗糙不平,背部一排尖銳的骨刺,從後頸延伸到尾巴,每一根都有手臂粗細,猶如陰森的利刃。

它張開血盆大口,獠牙彎曲而鋒利。利爪下,一個老媼,氣息微弱。

數條藤蔓霎時甩出,直衝野獸而去。

玉枝捆綁經驗豐富,一邊束住野獸四肢,一邊往它的咽喉纏去。

“彆殺他!”

一聲嘶喊突然傳來。

玉枝一頓。

一個女子已飛奔過來,伸開手,擋在野獸身前。

一大群妖緊跟著追上來。

老媼被扶起。

她衣服被摔得破爛,胳膊和腿上的傷口還流著血,卻仿佛毫無察覺,一瘸一拐朝野獸走去。

“阿盛,彆怕!娘這就來救你!”

眾妖上前按住野獸。

玉枝縮回藤蔓。

老媼伸出手,輕輕摸著野獸被捆過的地方:“阿盛疼不疼?有娘在,沒人能傷害你。”

她猛地轉頭,惡狠狠地盯著玉枝。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傷害我兒!”

玉枝滿腦袋問號:“我們害它乾什麼,我們是在救你。”

“呸!”老媼指著玉枝罵道,“殺千刀的,我們自己家的事用你們多管閒事!我兒老實本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婆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然而,實在是太吵了。

野獸一直在嘶吼掙紮,其他妖也在哼哼哧哧地用鎖鏈扣住它四肢上的綠色圓環,圓環與鎖鏈相撞,擦出明亮的火花。

玉枝隻聽到老媼喘著粗氣:“我們……你們……老婆子做鬼……”

玉枝招了招手,打算讓陶一幫他們一把。

然而,陶一“咣”一腳踩在拉著野獸的鎖鏈上。

這下,不隻野獸被拉扯伏在地上,動彈不得,連眾妖都安靜如雞。

玉枝端出仙族睥睨一切的姿態,從容地擼著小狐狸的大尾巴。

“您剛才說什麼?”

實際內心:怎麼感覺,崽崽今天格外毛茸茸?

老媼眸色深沉地看了陶一一眼,沒再說話。

和眾妖一起,帶著野獸,呼啦啦離開。

倒是最開始出現的女子,一身素裙,溫婉秀麗,十分客氣地跟玉枝道謝。

“剛才多謝你們救了田婆婆,她隻是慌亂心切……”話語間帶出幾分苦澀,“其實她不是壞人。”

“阿姐!”阿顏逆著人群擠出來,拉住女子的手,“你是不是又要去找他!你跟我回家,你知不知道,我求……”

“我知道。”女子抽出手,笑著為她理好跑亂的發辮,“我的阿顏那麼好,肯定會得到神的眷顧。你先回家,我晚一點就回去。”

阿顏看著女子離去的背影,氣得跺腳。

“你跟你阿姐長得真像。”玉枝道。

氣質卻完全不同,一個溫婉,一個率真。

“那當然。”阿顏高興起來,“我阿姐可是寨子裡最好看的!”

“是啊,又好看又溫柔。”玉枝自然地接話:“她是去那個婆婆家了?”

阿顏臉又垮下來:“她肯定還喜歡阿盛哥。”

“阿盛……是什麼妖?”玉枝斟酌著措詞。

“不知道。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和田婆婆是從外麵搬來的。他以前又溫柔又聰明,什麼都懂,寨子裡的人都喜歡他。隻是有時會變成老虎,田婆婆就不讓他出門。”

她小聲道:“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無法變回人了,樣子也越來越可怕,像是瘋了一樣,連我們都攻擊。”

玉枝對妖不了解,隻能猜測道:“他生病了?”

阿顏搖搖頭,聲音越發小:“他們說,是詛咒。”

幾人又回了阿顏家。

晚上,阿顏大方地把自己房間讓出來,自己去姐姐阿朝的屋子住。

這次,陶一沒法上房頂了。他倚在窗邊,半合著眼。

因為寨裡有隻話癆的夜鴞妖,剛起床,精神抖擻,四處溜達,見誰都要嘮兩句。

玉枝和小狐狸睡在床上。

小狐狸大概白天蕩秋千有些興奮,瞪著大眼睛,毫無困意。

玉枝拍拍他的小屁股:“要睡覺才能長高高哦。”

小狐狸歪頭瞅著她。

玉枝想了想:“像你爹那麼高。”

陶一撩起眼皮,不動聲色地瞥了他倆一眼。

小狐狸眨眨眼睛,似乎很滿意,尾巴團住自己,握住玉枝的一根手指,閉上眼睛。

入夜,阿朝才回來。

兩姐妹似乎吵了架。

隻聽到阿顏大聲道:“他已經不記得你了,你還喜歡他什麼!你難道要把一輩子都搭上嗎!”

之後便是重重的摔門聲,一夜寂靜。

第二天一早,玉枝被刺耳的尖叫和喧鬨聲吵醒。

阿盛死了。

他們趕到時,周遭圍滿了妖。

那是一棟很特彆的房子,沒有門窗,洞開的位置隻有綠色的圍欄,上麵固定的鎖鏈一直延伸到阿盛的手腳上。

阿盛躺在地上,身體一半是野獸,一半是人。隻是那一半人的部分青麵獠牙,骨骼突兀尖銳。

胸口上插著一把石頭做的匕首。

田婆婆暈倒在一旁。

阿朝跪在阿盛旁邊,握住他僵硬醜陋的手,泣不成聲。

“不知道誰乾的,太惡毒了 !”

“壯子,是不是你?”

“對啊,壯子喜歡阿朝,就屬他看阿盛最不順眼。”

“胡說!我才沒殺他!”一頭黑熊急得跳腳,正是之前被母雞揍的那個。

夜號妖打著哈欠:“那你昨晚不睡覺,在外麵鬼鬼祟祟乾什麼?”

“我,我就是……”黑熊撓著腦袋結結巴巴,“我就是去看看阿顏領回來的男人長什麼樣。對了!他們一來,阿盛就死了,肯定是他們乾的!”

“對哈,他們昨天還跟田婆婆起了衝突,肯定懷恨在心。”

“我昨天看得真真的,那女的,彆看長得好看,下手可狠著呢!”

“壯子!你再說一遍!”

阿顏衝出人群,她個頭也就到黑熊胸口,卻一把薅住他胸前的皮毛,疼得他嘶嘶抽氣。

“人是我求的,神給的,你是懷疑誰?”阿顏嗓門大,吵起架更像連珠炮似的,“昨晚他們一直待在我家,就你在外麵晃悠,你還有臉說彆人?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們的身手,真要乾什麼,還能讓你發現,你是光長體格不長腦子嗎!”

“啊,阿顏說得也有道理。”

“就是,神肯定不會錯。”

“那男的是有點凶,但那女的長得這麼好看,應該不是壞人吧。還有那小狐狸,你們看到沒,乖乖,稀罕死個人嘞。”

玉枝簡直看笑了。

她頭一次見到這麼愛看熱鬨的牆頭妖。

“彆吵了!”照看田婆婆的老婦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麵,“田婆婆犯了心疾,要不行了。”

她歎了口氣:“要救她,需要禹韭草。”

眾妖沉默下來,連阿顏都鬆開手,垂下頭。

“把小的們都叫來,送田婆婆最後一程吧。”

“他們娘倆一起走,也算有個伴。”

“唉……都是命啊!”

玉枝靠近阿顏,小聲問:“這種草很稀少?”

傳說,上古時期,大禹治水後糧食豐收,百姓們吃不完,大禹讓他們把糧食倒進河裡,河中便長出了一種草,就是禹韭草。

按理說,這是一種很常見的藥草。

阿顏搖搖頭:“幾十年了,寨子裡寸草不生,我和阿姐,是最後兩株化妖的草木。大妖長說,這是詛咒。”

玉枝戳了戳靈台中的小牧童:“你知道哪有禹韭草嗎?”

小牧童癱在牛背上閉著眼:“我怎麼知道,吾乃春神,又不是藥神!”

玉枝把小狐狸塞給陶一,掏出阿大,蹲到角落裡,不知搗鼓什麼。

小狐狸轉頭,圓滾滾的眼睛對上黑沉的眸子。

一個不會說話,一個不愛說話。

詭異地沉默中,小狐狸扭了扭屁股,繼續看他。

對方眉間輕蹙,卻也沒把幼崽扔出去。

於是,小狐狸抓起他的一隻手放到自己屁股底下,拱了拱,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姬離的眉頭輕蹙又展開,僵硬的胳膊鬆緩下來。

懷裡很輕很軟,有清甜的味道,大概是趙玉枝喂他的點心和果子。

這個孩子的誕生來自於凝嗣丹。

姬離並不在乎他的死活,幸而他安分不聒噪,便一直養在了啟蟄宮。

這是姬離第一次抱他。

毫無波瀾的心境,卻因為天狐族的血脈聯係,感受到一縷奇妙的情緒。

淡然、和緩、好奇,和對那個女人濃烈的向往與愉悅。

一大一小一塊轉頭,看向站起身的趙玉枝。

她攔住為田婆婆安排後事的眾妖,彎起眉眼。

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壓過一切喧囂。

“也許,我可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