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定在原地,仿佛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高成祥承認了。
因為他肆無忌憚。他知道她的身份,並篤定能得到她。
他怎麼知道的?
他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背後是否還有彆的勢力?
“評花榜”開始的鑼聲,仿佛敲在她的耳膜上。
玉枝手腳冰涼,隻覺眼前陣陣發暈。
她強自鎮定,瞬間堅定想法。
身份暴露,掩飾或是逃跑,都來不及了。
既如此,無論能不能贏,她都必須把事情鬨大。
越多人看著,她才越安全。
越多人關注,對方才會越有所顧慮。
不到最後一步,她就還有機會。
第一場比試很簡單,各位娘子依次上台,報出花名。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
短短幾步,便能窺見一個人的身段、容貌、步伐、氣度。
人氣較高的娘子,除了寅靈,還有絳羅班的玉團兒、秀琳琅的芙娘。
絳羅班是平滄有名的百戲班子,玉團兒是今年最火的角兒,年紀小但樣貌好,憨態可愛,會的技藝又多,被主家當搖錢樹一樣捧著。
芙娘是上屆花魁,婀娜嫵媚,幾步路走得搖曳生姿,一雙桃花眼水潤含情,像帶著鉤子。
玉枝看得呆了呆,小聲問多珠:“她是……”
多珠:“狐妖。”
玉枝煞有介事地點頭。
種族天賦!
可是,她家小狐狸怎麼長得一臉純良?
難道像她?
芙娘一出場,在場雄性基本沒有頂得住的。
當然,也有例外。
人群中,她看到了李煦風。
他神色清明,與她的目光對上,禮貌頷首。
另一個,抱臂站在她身後。
眼皮半垂著。
似乎全無興致。
有些人看似還在,其實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姬翡出場時,氣氛達到了頂峰。
甚至有書生激動地暈了過去。
玉枝看著她驕矜地報出名字——“玉芙蓉”,冷靜地喝了口茶。
再過幾千年,他們就會知道。
玉芙蓉,又名仙人掌。
說得就是姬翡這種,仙但紮手。
毫無懸念,姬翡以131票壓倒性勝出,芙娘79票,玉團兒68票,寅靈63票。
其他主家的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高成祥。
一個鼻青臉腫的侍從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更氣得他當場砸了茶杯。
陶一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說:“玉芙蓉現在的賠率是六十,高成祥之前全買了姚黃,現在想反悔,派去的人被賭場打出來了。”
賭局會持續到第三場結束前。
越往後,玩得便越大、越刺激 。
但玉枝並不是很有把握。
後兩場的薦票,一票抵十票。
他們的優勢很快會被拉平。
第二場,詩畫文采。
玉枝扶額。
姬翡文化課都不及格,能有什麼文采!
花樓不同於妓館,講究的是禮儀談吐、詩詞歌賦,能做達官貴人的解語花,也能做書生文士的紅顏知己。
無論是寅靈的一手好字,還是芙娘的花鳥圖都是花功夫練出來的。
也有玉團兒這樣,自知不擅長,隨便背了首詩應對。
姬翡的架子端得有模有樣。
筆墨紙硯一一鋪開,淨手焚香一樣不落。
可謂是差生文具多。
準備兩刻鐘,畫畫一眨眼。
眾人不明覺厲,剛剛沉浸,她卻舉手交卷了。
連侍從都愣了一下,慌忙上台,拉開畫卷展示。
台下鴉雀無聲。
迷弟們大概在絞儘腦汁,琢磨從哪誇顯得不太假。
隻見兩個鮮紅的大喇叭花,占了整張紙,像兩個血盆大口,對在場所有人,展開無差彆攻擊。
姬翡小心地覷了玉枝一眼。
意思是,她真的儘力了。
玉枝撇過臉,努力做表情管理,以免把嫌棄表現得太明顯。
袖中手指動了兩下。
“好香啊。”
“我好像也聞到了,彆說,這個……呃,朝顏花畫得還是很傳神。”
“像掛著露水,閃閃發光!”
“快看!蝴蝶!”
陽光灑落在花瓣上,反射出細碎的光澤。
有蝴蝶翩然而入,盤旋飛舞,輕輕落在畫上。
似輕輕嗅聞,陶醉在彌漫的香氣中。
玉枝始終相信,做他們這行,沒有一部電視劇是白看的。
《還珠格格》,這不就讓她給用上了。
香爐中摻了花香,顏料中加了鱗粉。
秋天確實沒什麼蝴蝶。
但她行使“強權”,逼迫陶一抓好,提前放在附近。
陶一當時轉身就走,什麼也沒說。
但玉枝硬是從他的背影中,看出了煩躁和嫌棄。
不過,此番效果還是不錯的。
“評花榜”本也不是選女夫子,姬翡這一手,雖投機取巧,但至少不會輸得太難看。
第二場結束。
姬翡累積191票,芙娘199票,玉團兒118票,寅靈183票。
高成祥:“嘖!雕蟲小技。”
玉枝微笑:“比不得高老板在賭場大手筆。”
“希望你以後嘴也這麼硬!”
高成祥怒極反笑,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第二場結束,中場休息。
主家和娘子們回到各自雅間。
流水的茶點鮮果端上來。
高台上有說渾話、小兒相撲之類的表演。
酒樓趁機賺得盆滿缽滿。
門被敲響,侍女端上金桔飲子。
蜜色的湯水盛在精致的白瓷碗裡,上麵灑了金黃的秋桂。
角落裡的陶一,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
玉枝拿起銀勺嘗了一口,滿口香氣,甜度正好。
她順口問了句:“這是你們酒樓自己做的,還是外麵買來的?”
退到門口的侍女,哆哆嗦嗦道:“奴,奴婢也不知。”
玉枝疑惑地看過去。
侍女身形瘦小,年齡不大,似乎有些眼熟。
玉枝:“你不是樓裡的人?”
“是……是啊,奴婢就是玉春樓的人。”
玉枝轉頭搜尋:“陶一,劈個桌子讓她……等下,桌子壞了得賠,捏碎個茶杯……不行,這套茶具看著也挺貴,那……”
陶一不知從哪摸了片葉子,順手甩過去。
正擦過侍女的鬢邊,割斷一縷頭發。
陶一收回目光,撞上玉枝的視線,看到她毫不吝嗇地朝他比了個拇指。
“貴人饒命!”侍女噗通跪下,“奴婢是蓄蕊樓的人。”
玉枝神色一凜,放下湯盅。
“你叫什麼,抬起頭來。”
“奴婢桃夭。”
正是在蓄蕊樓見過的小丫鬟,一雙杏眼泛紅,蓄滿了淚。
“高成祥讓你來的。”玉枝確定道,“他讓你做什麼?”
“他讓奴婢給貴人送飲子。”
“是其他人都有,還是隻有我有?”
“奴……奴婢也不知。”
玉枝歎了口氣:“你走吧。”
“她要害你,你就這麼放過她?”姬翡嗤笑一聲。
“難為一個小丫頭有什麼用,高成祥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沒有她也會是彆人。”玉枝若有所思道,“就當結個善緣吧。”
“嘖,都自身難保了,還有空管彆人。”姬翡語氣涼涼。
“小姐,你可覺得哪裡不適。”多珠麵色緊張,如臨大敵。
用靈力順著玉枝筋脈走了一圈,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玉枝搖搖頭,她就是覺得有點頭暈。
可能是昨天沒睡好。
怪她大意,沒想到高成祥狗急跳牆,現在就敢動手。
不過,外人都以為她給姬翡下了妖奴印,高成祥想要姬翡這棵搖錢樹,就不會要她的命。
那碗飲子她就喝了幾口,隻能祈禱,藥效沒那麼強烈。
休息結束後,第三場比試繼續進行。
返回座位時,經過高成祥。
他語氣戲謔道:“金橘飲子可還合女郎胃口?一會兒的好戲高某可是期待得緊啊。”
玉枝升起警惕,不動聲色地遠離他。
邁上最後一級台階時,卻突覺眼前一花,向後栽倒。
胳膊被一把扶住。
剛勁溫熱的觸感透過輕薄的麵料。
玉枝抬起頭,隻看到一截鋒利的下頜和半張麵具。
往下是嶙峋的喉結。
淩冽厚重的男性氣息,瞬間撲麵而來。
玉枝的心猛跳一下。
一股熱流洶湧而至。
她知道,湯裡有什麼了。
多珠不動聲色地扶住她。
她借著提裙子的動作,朝多珠耳語幾句。
多珠悄悄點頭,依舊板著臉,眼睛裡卻滿是擔憂。
第三場正式開始。
說是歌舞琴藝,其實並不局限。
反倒是歌舞見得多了,玉團兒的雜戲,贏得了滿堂彩。
走索、跳丸、頂傘,一番接著一番,加之她身段靈活飄逸,又刺激又好看。
寅靈一曲鼓上舞,柔美大氣,雖不算驚豔,但也堪稱上等。
總比姬翡強。
姬翡吃喝玩樂樣樣精通,鬥雞走狗一把好手。
但才藝,一點不會。
通常被下了妖奴印的妖,妖力大減,除了體力壽命,與普通人差彆並不大。
但姬翡沒有。
而天狐一脈,最擅幻術。
在戲法一行,最負盛名的表演之一,叫“ 魚龍曼延”。
即場中有大魚嬉戲,水霧展開,大魚變成八丈長的黃龍,接著出現名叫“曼延”的巨獸,穿場繞行,背上顯現出神山仙境。
戲法不會,幻術來湊。
隻是,姬翡這種隻會“挑染”的學渣,無法變出如此龐大具體的幻象,還需要玉枝從旁協助。
所以,玉枝不能走。
她連喝了五六杯涼茶,依然口乾舌燥,整件裡衣都被汗濕了。
她甚至感覺得到呼吸間的熱氣。
指甲掐進手心,她努力克製顫抖。
卻還是像高燒38度,手腳無力,眩暈,迷亂,亢奮。
原來這就是高成祥的目的。
他就是要看她失態,看她被欲望支配,看她向他搖尾乞憐。
高成祥端起茶杯,向她遙遙舉杯。
“好戲”這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