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是我的人了(1 / 1)

人、妖、仙共存的時代,幾樁破不了的懸案,不足為奇。

起初,官府沒當回事,更沒把這些案子串到一起。

因為,除了死者都是男性,作案時間、凶器、手法,都無任何共通點。

直到紈絝的屍體被發現,上麵施壓,府衙才開始徹查,卻一無所獲。

坊間傳得更邪門,有說魔物作亂、也有說惡妖害人,甚至還有一係列女鬼索命的香豔故事。

所以,玉枝到人市時,人頭攢動,都是大戶人家來挑護衛的。

包括她。

做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她不但法術是臨時抱佛腳,更沒任何實戰經驗。

姬翡一擊斃命,多珠身手利落。

她對付黑衣人時,卻捉襟見肘,畏手畏腳。

她必須增強自保的能力。

這裡說是人市,大多都是妖。

那些妖帶著項圈,蜷縮在狹小的籠子裡,像貨物一樣,任人打量。

《妖奴製》持續了上千年,妖奴是主人的私有財產,可隨意奴役、買賣和殺害。

直到姬離殺上天界,《奴妖製》廢除。

姬離成為普通妖族心中,“神”一樣的存在。

但實際情況,看寅靈便知。

寅秀也說,所有人妖混居的城市中,陽和城是妖奴最少的地方。

“貴人也是來挑護衛的吧。”人牙子熱情地招呼。

“小的新得了一隻狼妖,皮糙肉厚,隨便打罵,每日二兩粟米,好養得很!隻需兩金!您就是不喜了,宰了做床皮褥子也不心疼!”

那狼妖身體壯碩,裸露著滿是傷疤的上半身,手腳皆被束縛,眼神麻木。

之所以被賣得便宜,是因為他有一對灰色的狼耳。

在這裡,越像人的,越值錢。

人牙子看玉枝是外地人,還暗示她,手裡有“那個東西”,加錢就送。

“那個東西”便是妖奴印。

一旦種下,妖力大減,隻會成為最聽話、忠誠的傀儡。

妖奴印隻有主人可解。

除非主人身死。

可主人一死,妖奴也會死。

但玉枝隻想買人。

那些妖,會讓她想起了寅老爹。

“你見過我的幺兒嗎?你見過我的幺兒嗎?”

斜刺裡突然一陣混亂。

一個婦人橫衝直撞,目光癲狂,嘴裡顛三倒四地嘟噥。

“瘋婆子,快滾!”

婦人被一把推倒,卻毫不在意,跪爬了兩步,看旁邊的籠子。

“不是!不是我的幺兒!我的幺兒呢!”

婦人一把抓住玉枝的胳膊:“我的幺兒丟了,她就這麼高,大眼睛,說話又甜又好聽,你見過嗎?”

“我沒見過你的幺兒。”玉枝胳膊被抓得生疼,卻沒有躲。

眼淚劃過無神的雙眼:“我該怎麼辦!她找不到家,我找不到她!”

——她找不到家,我找不到她。

玉枝的心,在一層一層的掩蓋下,被緊緊攥了一下。

她閉了閉眼,努力不去想。

攙扶著婦人,到一旁的茶棚坐下。

婦人不再瘋癲,卻流著淚,翻來覆去地喊“幺兒”。

她衣衫斑駁,卻是上好的料子。

頭上歪斜的鳳尾點翠發簪,樣式普通,掐絲工藝卻精細。

應該是大戶人家。

而且,玉枝感覺得到,她是妖。

雖不知是哪一族,但血脈妖力並不弱。

“你的幺兒叫什麼名字?”

“我的幺兒啊,叫重明……”

“夫人!可算找到你了!”

幾名侍女家丁衝了過來,氣喘籲籲,俱是妖族。

領頭的侍女眼眶通紅:“夫人,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了!餓不餓?有沒有受傷?”

婦人並不抵觸,顯然認識。

離開時,對方又是一頓道謝,大概也看出玉枝身份不俗,恭敬地送上一枚翠羽做謝禮。

玉枝繼續物色護衛,看了一圈,都沒有太合適的。

雖然她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人和妖是有差距的。

但他們可能連寅秀都比不上。

不是耍拳時閃了腰,就是舞刀時砸了腳。

玉枝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就在這時,她看到人群中,一身黑色短褐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臉上扣著一張黑鐵麵具,隻露出嘴,和一雙黑沉沉的眼睛。

雖是護衛,卻又沒有任何兵器。

也有人上前詢問,可無論一旁的人牙子說多少好話,他始終沉默、冷淡。

並不像其他護衛順從、恭敬。

更像是堅硬的冰淩。

又冷又紮手。

所以,圍觀的不少,卻沒人真的要買。

玉枝也在人群裡看熱鬨。

有紈絝過來挑釁。

嚷嚷著,要他和自己新買的兩個護衛比試。

那兩個護衛虎背熊腰,身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看起來並不好惹。

男人點了點頭,往前兩步。

兩個大漢對視一眼,舉刀就砍,毫不留手,要在新主子麵前長長臉。

男人不躲不閃,出手極快,同時抓住兩人手腕,反方向一擰。

伴隨著兩聲殺豬般的慘叫,順著胳膊往上,抓住衣領,直接將兩人舉起,摜在地上。

不過眨眼的工夫,兩個大漢躺在地上慘叫連連。

“廢物!還不給爺滾!”紈絝臉都綠了,卻眼神一轉,對著男人陰惻惻道,“爺就喜歡這種有個性的,跟爺混,多少錢隨便開。”

“不。”

“為何?!”

男人頓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聲音低啞:“眼光太差!”

周圍哄堂大笑。

“找死!”紈絝還不到男人肩膀,跳著腳喊,“爺倒要看看誰敢買你!”

玉枝也很想死,她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踉蹌兩步。

站穩時已站在了人群最前邊。

周圍人默契地往後退了退。

“哈哈哈,小娘子有眼光。”

“快把他買回去吧!”

“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是我我也同意!”

玉枝:我不是,我不想,我沒有。

她沒演過電視劇,還沒看過電視劇嗎。

誰家好人大白天戴麵具!

男人:“一個月一百銀。”

白天戴麵具也不是不行。

玉枝往後挪的腳步頓住。

不怪她見錢眼開。

剛才那個刀砸腳背的,還要一個月一百五十銀。

而她上有妖下有妖,現在隻剩一百五十銀。

玉枝:“我需要長期,以後也不一定會留在平滄。”

“可以。”

“可能會很危險。”

“可以。”

玉枝想了想,問旁邊直擦冷汗的人牙子:“我可以跟他單獨說幾句話嗎?”

人牙子忙點頭。

兩人都不是扭捏的性子,不顧旁人的起哄,尋了一僻靜處。

玉枝:“我們家有妖。”

在平滄,人們習慣以妖為奴為婢,反過來,則是奇恥大辱。

男人神色淡淡:“無妨。”

玉枝點點頭,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我可以看看你的臉嗎?”

男人沒有猶豫,摘下麵具。

玉枝呼吸一滯。

她料到,這張臉不是太美就是太醜。

實際還是超過她的預期。

整張臉像被大火燒過,紅黑交錯,肌肉乾癟萎縮,隻有下頜和眼睛能看出一點正常人的輪廓。

怪不得連聲音也很沙啞。

沒賣出去,讓她撿了漏。

兩人返回,人牙子得知玉枝肯買,高興得想給她磕一個。

旁人都散了,隻有紈絝還沒走。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敢跟我作對!說是找護衛,我看是晚上寂寞,找男人……嗷!”

男人踢起兩枚石子,正中紈絝膝蓋。

紈絝“咚”地一跪,結結實實拜了個大禮。

“你!你個賤奴,竟敢傷人!”

“不好意思,他現在是我的人了。我想揍誰就揍誰!”

玉枝抖抖手裡的契約書。

上麵雇傭一欄寫著:陶一。

也不能說醜,但兩個鬥大的字,飛揚跋扈,毫無章法。

離開時,玉枝沒急著走。她想再看看,還有沒有厲害的。

等她賺夠了錢,再買幾個。

一個不踏實。

陶一卻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涼涼的眼神看過來。

玉枝突然想起那句——“眼光太差”。

回到小院,小狐狸第一個跑出來迎她。

看到她身後的男人,小狐狸頓住,尾巴豎直。

一大一小,麵麵相覷,都沒什麼表情。

小狐狸跑到玉枝腿邊,拽著她的裙角,探出一個腦袋。

“彆怕,他是來保護你的。”玉枝抱起小狐狸,擼尾巴。

直到大尾巴軟成一團,攤在她懷裡。

小狐狸的情緒,比他那個姑姑穩定一百倍。

就連恐懼都是淡淡的。

“趙……你竟然領回個野男人!”

情緒不穩定的姑姑出現了。

姬翡咽下差點出口的名字,一指頭戳到玉枝眼前。

玉枝沒好氣地揮開她的手:“我新聘的護衛,陶一。”

又把她和多珠拽進屋裡:“你倆覺得怎麼樣?”

多珠:“是人族。”

玉枝點點頭,陶一的身手太好,她也懷疑過。

但她和多珠不可能都看錯。

姬翡:“哼,區區人族,哪比得上我妖……”

玉枝:“少廢話。”

姬翡:“……還行。”

以姬翡的性格,能說人族“還行”,已算是不低的評價。

然而,姬翡沒說的是,那個人身上有一種危險又平靜、壓抑又磅礴的氣息。

很奇怪,她也說不清。

但她和小狐狸都感覺到了。

玉枝毫不客氣地支使姬翡:“最近你多注意一下。”

“憑什麼!”

“那你晚上一隻眼睡覺,一隻眼站崗?”

姬翡:“……”

姬翡:“吃飯!”

除了小狐狸,她們這樣的大妖和仙族,不需要像人族一樣按時進食。

食物帶來的能量,遠不如靈石靈草。

因此,如仙族,食物多小巧、精美,是一種彰顯意境、禮教的手段。

但玉枝當人習慣了。

久而久之,連姬翡都每頓按時往桌前一坐。

總共就這麼幾個人,玉枝沒有不能同桌的講究。

她帶小狐狸淨了手,招呼陶一一塊吃。

陶一似乎有一瞬愣神,在眾人都動筷後,才坐下,端起碗。

他吃飯很安靜,或者說規矩。

連手上不知什麼材質的黑色手衣也沒脫。

一板一眼地吃碗裡的飯,很少夾菜。

這樣的人,玉枝還見過一個。

“要不要蛋羹?”

小狐狸點點頭,雙手捧起小碗,等待玉枝給他盛蛋羹。

小狐狸便是這樣的人,一開始,隻會安安靜靜吃自己碗裡的食物。

外界有一點響動,他都會馬上放下勺子。

不挑食,也沒什麼喜好。

所以,玉枝每頓都要陪他一起吃飯,保證他營養均衡。

現在,小狐狸會摸摸小肚子,示意玉枝他吃飽了。

碰見蛋羹會慢慢咀嚼。

碰見韭菜或芫荽,會飛快咽下去。

雖然很不明顯,但吃甜的東西,他會更開心。

晚上,玉枝把陶一安排在姬翡對麵的廂房。

她需要他晚上值夜。

第二天上午可以補覺,沒有特殊情況,不用跟著她。

陶一點點頭,卻一閃身,竄上了房頂。

玉枝毫不意外,果然高人都是有屋不待,蹲房頂的。

她木著臉回屋關門。

入夜,萬籟俱靜。

一道悄無聲息的影子,如水波般出現在房頂上。

黑影垂首執禮。

“參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