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翡一雙鳳目泫然若泣,抿著嘴,一副被欺負的小白花樣。
玉枝扶她起來,不動聲色掰她的手。
兩個人暗暗較勁。
姬翡靠近她:“不想暴露就帶我走!”
守門的妖兵已經看了過來。
姬翡篤定她不敢魚死網破。
玉枝隻能吃了這個暗虧,咬牙切齒:“好女兒!都是誤會!娘怎麼會賣了你呢!”
姬翡似乎沒演夠,嗚嗚咽咽,就差捧心泣血:“真的不是騙女兒嗎?娘會不會出了城就把女兒扔下?那蟲合蟆精滿臉麻子……”
周圍眼神越來越奇怪。
玉枝忙道“誤會”,拽著她往城外走。
走出好遠,姬翡甩開玉枝,慢條斯理地打理儀容。
玉枝抱臂看著她:“怎麼,妖君是你殺的?”
“我呸!”一句話就戳得姬翡跳腳,“你含血噴妖,逼良為娼!”
妖族大概不注重文化課,好歹是個公主,成語用得一塌糊塗。
玉枝冷哼:“到底怎麼了?你不說我就走了。”
“你知道妖宮死了多少人嗎。”姬翡一下子漏了氣,耷拉著腦袋,“兄長死了,我卻活著。父親不會放過我。”
她看懂了玉枝臉上的疑惑:“我是父親的女兒,可是這樣的女兒,他有很多,除了兄長,他不在意任何人。”
玉枝不關心妖族,但有件事她很好奇。
“你那亂七八糟的頭發是怎麼回事?”
姬翡視線遊移,支支吾吾:“就是,易容術,那個……”
懂了,不學無術的大小姐,想改變自己的發色,結果失敗,做了個挑染。
玉枝無語望天。
堂堂天狐血脈,上古神獸。
她要是老妖主,大概也想打死這個敗家玩意兒。
玉枝轉身就走。
“死女人!”
“趙玉枝!”
“嫂子!”
“嫂~~~嫂~~~~!”
玉枝一哆嗦,加快腳步,姬翡每次發出這個死動靜,都沒好事!
果然,身後傳來更加鬼哭狐嚎的聲音。
“嫂嫂!你不能丟下我啊!我一分錢都沒有了,你忍心看我餓死嗎!我要是死了,做鬼也會纏著你的!”
玉枝捂住耳朵。
“趙玉枝!你難道想小崽子一輩子這樣嗎?天狐族力量靠血脈傳承,隻有我可以為他疏導!”
玉枝腳步一頓。
懷裡的小狐狸一臉懵懂,察覺到她看他,用小腦袋往她懷裡蹭了蹭。
像一個烤得蓬鬆的棉花糖。
幾天而已,他就學會了如何親近和討好她。
她卻想起他死去的那個冬夜。
玉枝一個轉身,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約法三章!”
“成!”
“第一,不準惹是生非。第二,不準挑剔嫌棄。第三,必須自己掙錢。第四,所有事都聽我的!”
“我堂堂天狐……”
“再見。”
“等等!”姬翡梗著脖子,“堂堂天狐,不跟爾等一般見識。但是!”她又強調,“你不能虐待我!”
多珠沒忍住,小聲問玉枝:“小姐,天狐族是不是腦子不好?”
她就沒發現,約法三章有四條?
玉枝揉了揉太陽穴。
姬翡對老妖主的畏懼不似作假,短期內,她不敢聯係天狐族。
原劇情中,這段也沒她戲份。
隻要待小狐狸好轉,他們就一拍兩散。
玉枝的縮地成寸無法一帶四,走走停停,用了半個月,終於到達平滄。
平滄位於人族和妖族的邊境,與陽和城不同,平滄位於交界線的最南麵,是典型的魚米之鄉。
隸屬於人族,便於他們隱藏。
寅秀的家便在這裡。
寅老爹驚得扔了手中的簸箕,摟住寅秀,紅了眼眶,半天吼出一句。
“秀妮兒,你咋瘦成這樣了啊!”
玉枝看著小熊一樣的寅秀,再看看單薄的小狐狸。
不禁開始反思,自己養孩子的方式。
寅家院子很小,卻收拾得乾淨。
圍了一個雞圈,種著幾籠小菜,還插著一個褪了色的木質小風車。
寅秀很小就被牙婆帶走了,這是第一次回家。
寅老爹裡裡外外地忙活,還特意殺了隻雞,給眾人做飯。
“俺們窮人家沒啥好玩意,貴人彆嫌棄。小貴人也多吃點,來個大雞腿!你瞅瞅,小狐狸都瘦成大耳朵猴了!”
姬翡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小狐狸愣愣地看著碗裡比自己臉還大的雞腿,狐生第一次受到衝擊。
玉枝忙道謝,解釋了幾次,寅老爹依然稱他們“貴人”。
寅老爹摸摸寅秀的頭:“是爹孬種,沒讓你們姐倆過上好日子。但是爹啊,終於攢夠了錢,本打算先把你姐贖出來,再去找你。誰想到貴人心善,我家秀妮兒就是有福!”
“阿姐要回來了嗎?”寅秀興奮地問。
“對,到時候爹就把最大那隻雞宰了,給俺閨女吃個夠!”
“我還要阿姐給我做一個新風車!”
“好好,你姐就能慣著你……”
父女倆聊著最普通的家長裡短。
影子拉長,都是家的模樣。
玉枝起身告彆,不再打擾他們。
幾人在客棧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玉枝留下多珠照看小狐狸,帶著姬翡出了門。
城中處處繁華,滿耳朵都是,哪個書生作了新詩,哪個老爺取了小妾,以及瑣碎的柴米油鹽。
這裡生活的大多都是人。
像玉枝一樣的“普通人”。
城中心有一處告示板,上麵有官府告示,提醒百姓近日城中不太平,出行注意安全。也有陽和城妖宮大火的告示,卻被什麼“評花榜”壓在下麵,並未引起太多注意。
玉枝要找的,則是房屋交易訊息。
然而,平滄富庶,最便宜的小院,還需要二十金。
這還是因為,院子裡據說發生過凶案。
而玉枝,隻有八百銀。
玉枝流淚。
養狐狸真是太費錢了!
她還養了兩隻!
在城內逛了大半天,玉枝勉強看中了城西一處兩進的宅子。
房主是一位書生,自己住前院,中間以牆隔開,後院另開了門外租。
李煦風大約二十四五歲,一身素色舊袍洗得很乾淨,據說家道中落,隻剩他和一個老仆,屢試不第,平時做些代筆、賣畫的營生。
麵容清秀,看上去有一些靦腆。
對著姬翡,頭都不敢抬,恨不得離她要多遠有多遠。
玉枝暗暗歎氣。
這一天下來,她都麻木了。
平滄大約是沒見過姬翡這款的妖,一路上無數目光和竊竊私語,隻要與姬翡的視線對上,無論男女老少,紅著臉就跑了。
姬翡還越演越起勁,端的是冷豔高貴。
玉枝恍惚回到還是小助理的那些年,就差給姬大明星拎個包。
姬翡挑眉,一臉看不上窮酸宅子的樣。
玉枝也不想與人合住,奈何實在是窮。
李煦風也明白玉枝的顧慮,誠懇道:“李某急需用錢,逼不得已才動了老宅的念頭。最近城內又不安生,宅子並不好租。李某願意把租金降到每月一百五十銀,可押一付三,還請姑娘再考慮一下。”
玉枝眼睛嗖就亮了,卻故作躊躇,思索再三才定下。
又買了些家具日用品,很快搬了進來。
李煦風看到是一眾女眷,便隻幫忙把東西搬到門口,不往裡瞧。
玉枝又去了趟寅家,想問問寅老爹,平滄都有那些賺錢的營生或渠道。
寅家卻籠罩在一片陰霾中。
寅老爹看到玉枝,放下手裡的木頭匣子,慌亂起身,搓了兩把臉,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貴人來了,快請進,秀妮兒,給貴人拿果子吃。”
寅秀木愣愣地點點頭,全然沒有前幾日的活潑。
“寅大叔,出了什麼事?”
寅老爹嘴唇掀動,囁喏幾聲,狠狠一拍大腿:“唉!都怪俺沒本事,也不瞞貴人,俺今天本是去贖我家靈妮兒的。可是,可是……”
寅老爹垂下頭,眼淚滴落在他粗糙的雙手上,暈出深深淺淺的顏色。
玉枝早就發現了,一般妖族體魄強壯、壽命長、不易衰老。
寅老爹卻如同老叟,皮膚黝黑,雙手滿是老繭和傷疤。
寅老爹聲音顫抖:“他們明明說五百金就能贖回靈妮兒,俺沒日沒夜的乾活,扛麻袋、倒泔水、掏大糞,甚至給老爺們當上馬凳,好不容易攢夠了。他們卻說靈妮兒要參加‘評花榜’,等她成了花魁,就不是這個價了!”
“那他們要多少?”
“……兩千金!”
寅老爹泣不成聲,一把揮落木頭匣子,銅板和銀錠撒了滿地。
寅秀蹲在地上,一枚枚撿起來,在自己的裙子上擦掉塵土,再放進匣子裡。
不哭也不說話。
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一輩子也攢不出一百金。
兩千金甚至可以在平滄最好的地段,買下一座酒樓。
玉枝聽寅秀說過,她還小的時候,寅老爹在大戶家乾活,卻被抓起來,說寅老爹對小姐不軌。
寅老爹明明連那小姐的麵都沒見過。
可在平滄,妖族謀害人族是重罪,不想坐牢受刑,就要拿錢平事。
寅家沒有錢。
於是,他們帶走了寅秀的姐姐——寅靈,把她賣到了花樓抵債。
後來,寅秀的娘死了,再後來,寅秀也被送走了。
一時間,院子裡隻有寅老爹壓抑的哭聲。
像一座山,發出沉重的喘息。
玉枝輕聲問:“‘評花榜’是什麼?”
“喏。”一直沉默的姬翡遞來一張紙。
跟玉枝在公告板上看到的差不多,隻不過寫得更為詳細。
玉枝:“你為什麼會有?”
姬翡不在意道:“路上彆人塞的。”
好家夥,還遇上“星探”了!
“評花榜”就是吃飽了撐的有錢人們,搞出來的“選美大賽”。花娘、伶人、清倌,甚至良家子,都可以參加。共選出一甲三名、二甲十名、其餘皆為三甲。
玉枝咽了口唾沫。
上麵寫著凡入選,皆有賞金。一甲花魁一千金、榜眼八百金、探花五百金,二甲各一百金,三甲各五十金。
玉枝眯起眼睛,和善地望向姬翡。
“我有一個掙錢的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