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走一隻狐狸(1 / 1)

大夫給小狐狸診了病,說是受寒傷風、鬱結氣滯,開藥喝了幾天便好了。

玉枝沒再看過小狐狸,隻囑咐寅秀好好照顧,三餐外加點心管夠。

多珠掏出一本冊子跟她彙報。

“小姐,咱們上一批貨又賣光了,妖君畫像一百幅,共五十銀,鮮花繡囊五十個,共兩百銀,泥偶三十個,共三白銀。”

多珠滿臉與有榮焉:“最近好幾個雜貨鋪都想跟咱進貨呢。”

畫像是玉枝描述、擅丹青的侍從畫的,雖不能說一模一樣,但比鐘馗強多了。

繡囊是她那二十多位侍女繡的,最簡單的樣式,但塞了宮中的花瓣和妖君的小像。

泥偶是找的宮外的手藝人,按照姬離稔歲節那天的服飾捏的。

雖然掙得不多,但玉枝很滿足。

這都是實打實的流通貨幣啊,不像她那些衣服首飾,她出了宮才知道,顯眼得就差把仙族兩個字刻在上麵了,根本用不了。

等她多攢一些,說不定以後逃出去,可以買個小院子悠然自得。

“小姐,這幾樣咱們還繼續做嗎?”

“不做了,咱們人手有限。可以找大一點的商鋪,把製作到售賣都委托他們,我們抽取一點利潤。”

畫像、繡囊、泥偶,也就是海報、徽章、手辦,這些東西沒什麼技術含量,就算不給大商鋪,很快也會有仿製品。

要想掙錢,還是需要更有差異化的產品。

玉枝勾勾手指:“你派人去打探下,看看妖君平時有什麼喜好,比如愛喝什麼、愛吃什麼、喜好什麼樣的衣料款式。”

妖族慕強,姬離屬於天之驕子、個中翹楚。

既然他有這麼多捧場的粉絲,不如試試“妖君同款茶飲”“妖君同款服飾”。

玉枝做著暴富夢,卻聽殿外有人通報。

“稟殿下,妖君殿下有請。”

暴富夢“哢嚓”碎了一地。

玉枝預料到,賣“周邊”這事早晚會被發現。

不過,仙妖兩族現在屬於“我知道我們不和,彆人也知道我們不和,但我們還要裝得很和”的狀態。

姬離應該不會輕易動她。

至少,現在不會。

殿門無風自開,護衛們都站得很遠。

外麵還是豔陽高照,殿內卻幽黑空曠。

玉枝斂了神色,邁進光與暗的分界線。

殿內陰氣森森。

玉枝垂首行了一個仙族的拜禮:“妾身拜見妖君,願殿下安康。”

沉默。

靜得仿佛隻有玉枝一個人的呼吸聲。

她沒有抬頭,卻看到地上有一灘暗紅的血,正緩緩漫過她的腳下。

她心中暗驚,抬了眼,順著血跡望去。

大殿正中,沒有桌案,隻有一方倚塌。

姬離仰靠在上麵,支著腿,撐著額頭,似寐非寐。

一身黑色寬袖錦衫,上麵多處被劃破,甚至能看到外翻的皮肉。

血正是從他的衣擺上滴落,彙成一灘,不斷漫延。

“告訴他們,我的耐心有限。”

他突然睜眼,神色懨懨,半垂的眼皮下,依舊掩不住的戾氣,卻不似以往暴躁。

“再有下次,可就不隻是折幾個卒子。”

說罷,他揚手扔來一包東西。

散落在玉枝腳邊,是二三十個染了血的烏木牌子,上麵皆有一個似圓非圓的圖案,和不同的數字。

玉枝心中驚駭,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這個“他們”十有八九是仙族,且不是好事。

總之,不能承認。

她略做迷茫:“妾身不懂殿下在說什……”

話音未落,一股大力,猛地將她拽至榻前。

她的衣服挨著他的,她甚至能感覺到,手指觸碰到一片黏濕。

姬離垂頭盯視著她。

許是受傷的緣故,他輪廓比之前鋒利,臉色也更加蒼白,還沾了一抹鮮紅的血跡。

襯得他眼窩深邃,眼眸狹長,眸中黑色如望不見底的深淵。

黑、白、紅的碰撞,妖豔而詭異。

玉枝心臟巨跳,呼吸卻屏得極輕。隻片刻,便有窒息般的錯覺。

她像被一頭凶獸注視著。

又像揣著二十斤一級違禁物品過安檢儀。

她是仙族的眼線,不知道已經做了什麼,或要做什麼,又有逃跑的前科,甚至換了一個芯子!

太多的秘密,根本無法想象他發現了哪一個。

懸在頭頂的鍘刀幾乎挨著她的皮膚,馬上就要落下!

突然,身體一鬆,滑坐在地。

姬離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閉目倚了回去。

隻說了一句。

“滾!”

……

……

……

不是!他有病吧!

“對了。”冰冷的聲音又起,“讓你的人摘花滾遠點。”

“——吵!”

玉枝站在殿外明媚的陽光下,大口喘息。

衣服上的血跡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實的。

可她甚至不知道,此刻是恐懼更多,還是憤怒更多。

想起原劇情中,他後期折磨人的手段。

玉枝心中暗罵。

喜怒無常的變態!

回到殿中,多珠當場表演了一番“花容失色”,像名畫《呐喊》中扭曲的小人。

再三確定不是她的血,又小聲咒罵妖君三百回,才放心為她放水沐浴。

玉枝浸在熱水中,慢慢冷靜下來。

首先,賣周邊的事情,姬離大概是知道的,不過他不在意。雖然,她的侍女在後廷摘花,八竿子打不著他的明盛殿,也不知怎麼就吵了他。

其次,仙族到底做了什麼,確切說,讓原主做了什麼?

玉枝暗中翻找過,沒有任何信件字條,侍女護衛也沒有向她傳遞過什麼信息。

是本就溝通不頻繁,還是馬臉男的死,讓仙族起了懷疑?

最後,她今天看到的木牌又是什麼,像是某種信物。

讓她告訴“他們”,鬼知道“他們”是誰啊!

玉枝氣得捶水!

誰記得住,不知哪年看的一本言情文裡的劇情啊!

水花濺玉枝一臉的時候,多珠敲敲屏風,在外稟報。

“小姐,查到了,妖君今日在外遇到暗殺,對方精銳全滅,妖君也受了傷。”

“這麼快就查到了?”

“根本不用查。”多珠木著臉,“妖君大搖大擺回來,血流一路也沒叫大夫,侍從們擦了好幾遍地,全宮上下沒有不知道的。”

果然是反派,莽,且不死。

玉枝又問:“查到是誰乾的嗎?”

“沒有,但是,姬翡小姐去探望吃了閉門羹,罵了半個時辰仙族。”

果然,怪不得專門敲打她。

不過,也說明,這次暗殺與原主應該關係不大。

兩百年前,據說妖君一人殺上仙界,不知發生了什麼。

之後,兩族聯姻議和,仙族廢除延續千年的《妖奴製》,妖君受傷休養。表麵上看,也算相安無事。

為何現在突然這麼大的動作?

更重要的是,如果這張和平的窗戶紙捅破,她這枚棋子還有價值嗎?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必須離開,越快越好。

妖君閉關養傷的第三日。

玉枝換上宮外買的粗布便衣,帶了最近掙的所有錢。

閉關的消息是從姬翡那裡探到的,基本無誤。

這次,她沒走後廷,而選擇了靠近延春殿一側。

這邊本是女眷住的地方,妖君不僅女色,大部分宮殿空置。雖然路線更遠,但護衛並不多。

並且,感謝姬翡,她現在對這片地形了如指掌。

宮牆下,兩個守衛打著哈欠走遠。

玉枝最近瘋狂“補課”,回憶學過的仙術,小心破開宮牆上的禁製,翻了上去,心頭的欣喜像冒泡的汽水。

突然,她聽到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聲息很淺,腳步也輕,可今夜實在太靜了。

她按兵不動,手上術法已起了半勢。

隻待那人露麵。

很快,昏黃的燈光搖搖晃晃,同時露出來一個熟悉的、晃著尾巴的身影。

她真是納悶了,他身上裝了雷達嗎?

怎麼每次乾壞事,都會被他抓到!

小狐狸已跑到牆下,滿頭是汗,把懷裡抱著的東西遞向她。

是那架小鳩車。

玉枝沉默了。

看她不收,他扔了宮燈,兩隻手捧著鳩車,墊著腳舉得高高的。

笨拙而固執,似乎這樣,她就會收下。

“是要給我嗎?”

玉枝知道,他不會說話,但不是啞巴,聽得懂,也可以交流。

小狐狸點點頭。

“你知道我要離開嗎?”

他又點點頭。

“那你是要送給我,不想我離開嗎?”

小狐狸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又把鳩車往前遞,小胳膊顫顫巍巍,急得紅了眼眶。

似乎他隻是想把最喜愛的玩具送給她。

似乎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玉枝的心又酸又澀,她隻當他是NPC,從未愛過他。

不過抱過他一次,他卻當了真。

她說:“我不能收。”

小狐狸愣住了。

他憋了憋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淚珠蓄滿眼眶。

遠處,有紛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咒罵。

“那個小雜種,大半夜又偷跑!”

“唉,彆說了,快找吧,找到了鎖起來就是,彆驚動了上麵!”

“怕什麼!殿下閉關,那個女人又不管。還以為她前一陣找大夫是回心轉意了,結果還不是做做樣子。”

聲音越來越近。

小狐狸眼睛裡的光,消失了。

他垂下頭,慢慢縮回手。

突然,鳩車被拿走,他抬起頭,看到一張近在咫尺的笑臉。

身體被撈起來,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

他茫然地眨眨眼,掉下一串淚珠子,成了一個呆狐狸。

“行吧,以後我就是你娘了,咱娘倆同生共死!”

玉枝說得豪情萬丈,卻在心裡吐槽自己心太軟。

不過,她並不後悔。

她想起原劇情裡,那隻小狐狸最終也沒有長大。

他死在一個冬夜,沒有人記得。

某種程度來說,他們倆怎麼不是“同類”呢。

他們用命,一起成全了反派的寡親緣、命孤煞。

所以,她要努力活著。

他們都要活著。

“小……”嬤嬤和護衛已經趕到,看到玉枝,“雜種”兩個字硬吞了下去,神色訕訕,“少,少妃殿下,您大半夜的這是……”

“散步,怎麼,不行?”

“行行行。”嬤嬤哪敢說不,隻趕緊道,“小殿下被夢魘著,害怕跑出來,奴這就帶小殿下回去,不敢耽誤少妃殿下。”

她上來就要拽小狐狸,小狐狸直往玉枝懷裡縮。

“跪下!”

這一聲帶了靈力,嬤嬤和護衛膝蓋一軟,“咚”一聲跪在地上。

“我剛才聽到你叫他‘小雜種’,不知道,這個雜種是說本宮呢,還是說殿下?”

玉枝聲音不大,兩人卻冷汗岑岑,不住地磕頭求饒:“您聽錯了!是小的沒腦子,小的是雜種!小的是蛆都不如的雜種!”

地上很快染紅一片。

“既然腦子不好,就在這裡多磕一磕,長長記性。”

玉枝怕汙了小狐狸,抱著他往回走。

今夜是走不了了,帶著小狐狸,她也要從長計議。

然而,剛邁進延春殿,突然“嘭”地炸開一聲巨響!

如在耳邊,連腳下都在搖晃。

緊接著,明盛殿方向,烈火染紅了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