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鴻猶豫地側過頭,確認紀雨萱的確是在跟自己說話,問道:“我和你比?”
“嗯。”紀雨萱肯定。
“我為什麼要和你比?”江鴻納悶道。
“因為你比他厲害。”
“誰?她?”
江鴻還沒回話,反倒是葉輕揚先喊出了聲。
他指了指比試台,又指了指江鴻,“你是說,她比我……比葉諫之厲害?”
“當然。”紀雨萱眉間微蹙,似乎並不明白為何這老人有這麼大反應:“我說的話很難理解?”
見她一臉疑惑的表情,葉輕揚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這哪是難不難理解的問題,這句話本身就是問題。
他咬了咬後槽牙,強忍著咆哮的衝動,憋出幾個字:“小姑娘,你知道葉諫之是誰嗎?”
“……地字榜第一?”
葉輕揚不解:“你既然知道,那你還覺得她比葉諫之厲害?”
與作為大陸實力總榜的天字榜不同,地字榜是百歲數內修士的實力排行榜。
雖說這兩個榜單都是名與實力相結合著排的,未必精準,可葉諫之今年不過六十五歲,已穩坐地字榜頭名三十年,無論從過往同其他門派青年才俊的交手戰績還是天賦,亦或是名氣、出身上來說,他都是當之無愧的百歲之下第一人。
這姑娘仗著自己天賦不錯,勉強接了葉諫之幾招便胡亂講話,真是狂妄自大不知深淺。
“可她就是更厲害啊。”紀雨萱並未過多解釋,隻是強調道:“我不會感覺錯的。”
沒等葉輕揚再張口,她衝江鴻抬起手中的扇子,“咱們比一場,孰強孰弱,自有分曉。”
“我打不過你。”江鴻推開橫在胸前的折扇。
“你看,她自己都說打不過你了。”葉輕揚心胸舒暢,手在剛露出頭的遙遙身上擼了幾把。
紀雨萱仍然不讓:“還沒打如何知道結果?”
“這麼堅持?”葉輕揚掏出乾坤袋,在手中掂了掂,“道友你跟她打一場,好叫她心服口服。打完我多給你十塊靈石。”
“我認輸。”江鴻甫一抬眼,便見餘晚正挎著籃子迎麵走來,邁了一半的步子停下。
如果她沒記錯,方才那被捎帶著震塌的房子貌似是餘晚正的藥坊來著。
想起鬱清江的送飯之恩,江鴻主動跟人點頭示意,提醒道:“餘姑娘,適才是那位老人家撞到牆上,波及了你的藥坊。”
還在跟紀雨萱爭論的葉輕揚聽到聲音,回過頭望見牆根的廢墟,默了半刻,不禁撫上額頭。
他心裡將易庭之和荀俊傑挨個拉出來罵了一通,麵上卻露出滿含歉意的笑容:“無心之過,道友見諒。”
餘晚正嗯了一聲,仍是一副平靜從容的模樣,“五長老在前殿安排明日之事,周姑娘記得去。”
“多謝。”
沒再給那兩人多話的機會,江鴻快步朝著前殿奔去,幾個呼吸後,紀雨萱跟了上來。
“喂,你為什麼不跟我比?”
“我打不過你。”
“不可能。”
“……我認輸。”
“不行,先比再說。”
“……”
一路上,紀雨萱問了無數次,江鴻耳根子都聽煩了。可不論她怎麼說,紀雨萱都不信,非要同她打過一場才肯罷休。
遠遠望見前殿門前的遲月歸,江鴻迎了上去:“遲師姐。”
遲月歸看到兩人,先是一愣,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
她扯出笑容,一邊將手中的玉牌遞給江鴻,一邊道:“紀師妹,五長老在裡麵等你。”
江鴻還沒伸手,玉牌便被紀雨萱搶了去。
紀雨萱看了一眼,將玉牌還回,臨進殿前還拉住江鴻手腕,再三道:“你彆走,我去去就回。”
“紀師妹好像很在意你。”遲月歸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背影。
“紀師妹?”
遲月歸收回視線,“怎麼,你們還不認識?”
江鴻搖頭。
“她是景年師姑的女兒。”
景年師姑?這又是誰?
她來宿風山這麼久,從沒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
“景年是崔枕師叔祖的關門弟子,論輩分算是家主的師妹。相傳此女四百年前拜入師門後沒多久就離了山,此後再未現身。紀師妹今日持她的信物上山,見了連風門的葉少門主便與其相約去了論道場,還沒見過其他人,你不認識也正常。我瞧你們一起來,還以為你和她已經認識了,現在看來,倒不是那麼回事。”
見江鴻麵露難色,遲月歸輕笑,“你怎麼惹上她的?”
江鴻兩手一攤,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可仔細些。”遲月歸左右環視了一圈,低聲道:“景年消失四百年杳無音信,如今卻憑空冒出個紀雨萱,她究竟是誰、來做什麼、為何這個時候來,這些事都無人知曉。而且,她是五長老放進門的。”
“多謝師姐提醒。”
話音才落,餘光瞄見紀雨萱從殿內走出,遲月歸趕忙收住話。
紀雨萱三兩步跑近,一把拉住江鴻衣袖,揚起手中的玉牌:“你不答應,我就一直跟著你。”
青玉牌上一個大大的“玄”字,與江鴻那塊如出一轍。
江鴻不明所以地在兩塊玉牌上各自看了看,詢問的目光探向遲月歸。
“天風境共有四個入口,每個入口隨機對應境內四個外區域的其中一個。明日,所有人會被分成四組分彆入境,這玉牌便是分組。你、我、易師弟,還有紀師妹,都是玄字組。”
江鴻精準捕捉到她的用語:“四個外區域?”
“具體的我也不知,隻是聽沈師兄說天風境分為內外兩區域:外區域是四個大陸,隔海相望,互不相連;內區域則是一座被無數浮島環繞的雪山,凶險異常。”
正說著,一小弟子忽地跑來,說是沈垂找遲月歸。
遲月歸無奈一笑,“五長老說明日會每人發一份地圖,等拿到地圖,一切或許便清晰了。此行要去一月,你們先回去準備,明日咱們千尺頂見。”隨即跟著那小弟子離開。
紀雨萱聽了許久,隻覺得無聊透了,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等人走了才重新打起精神,搖了搖江鴻的手臂:“現在沒事了,你能和我比了吧!”
江鴻不理會她,將手抽開,尋路回居處。
方才遲月歸的話倒是提醒她了。
此去一月,她還沒攢好食物,是得回去好好準備。
江鴻打定主意,可沒走幾步便泄了氣。
想歸想,可問題在於,她沒錢啊……
“喂,你有聽我說話嗎?”紀雨萱不依不饒地問。
江鴻思緒一滯,回過頭,將紀雨萱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一定要跟我打?”
“不然我跟著你做什麼?”
“要打也行。”
紀雨萱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江鴻搶在她拉自己去論道場前開口:“不過不是現在。”
紀雨萱大失所望,但想到江鴻已經應下,沮喪頓消:“那是什麼時候?”
“出了天風境。”
“一言為定!”
“彆急。”江鴻按住興奮的紀雨萱,“聽我說完,我有條件。”
“比試為什麼還要有條件?”紀雨萱小聲嘟囔。
“因為是你請我跟你比試,請人都是要有條件的。”江鴻難得耐心地跟人解釋,“不過,我也不用你做什麼難事。你也聽到了,明天進天風境,一去便是一月,我得去儲備些糧食。”
“為什麼要儲備糧食?”紀雨萱滿頭霧水,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怯怯地問:“你這麼饞嘴啊,一個月都忍不了?”
“……”
“可是能帶在身上儲備的糧食,也不好吃啊。”
江鴻臉部肌肉抽動,一字一句道:“因為我沒有辟穀,你總不希望我餓死在裡邊吧?”
紀雨萱卻不信:“修行之人都是要辟穀的啊,你沒辟穀怎麼修行的?你不會是騙我吧?”
“……”
為什麼,為什麼。
這人怎麼這麼多問題!
江鴻沉了眼神,強忍住離開的衝動,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紀雨萱。
紀雨萱被盯得後背發毛,連忙閉了嘴,“你繼續。”
“我需要錢,銀子或者靈石。”江鴻道。
這次沉默的變成了紀雨萱。
她靜了半晌,支支吾吾問:“銀子是什麼?靈石又是什麼?”
江鴻:“……”
冷靜。江鴻默念。
她握緊拳頭,維持住表情,“你沒見過銀子和靈石?”
紀雨萱搖頭。
“那你怎麼來宿風山的?你娘就這麼放你出來?”
沒見過銀子,還可以解釋為在家中養尊處優慣了。
可修行中人曆來靠靈石交易,連靈石都不知道,就太奇怪了。
即便是崔意浮這種不出遠門也不掏自己口袋的大小姐,乾坤袋裡也總會放著堆成山的靈石以備不時之需。
“我走著來的啊。”紀雨萱壓根不理解江鴻的話,反問:“我都十六了,能跑能跳,為什麼不能出來?”
“……”
“沒事,隨你。”江鴻皮笑肉不笑地應付完,抬步便走,“我還有事,後會無期。”
紀雨萱拉住她:“怎麼後會無期了,比試呢?”
江鴻抽出手,直截了當道:“沒有銀子就沒有比試。”
“你明明答應我了,怎能臨時反悔?”紀雨萱追著她走。
“你不能滿足我的條件,約定自然就取消了。”江鴻越走越快,腳步快擦出火星了,也沒將紀雨萱甩開。
“不取消!”紀雨萱不厭其煩地道:“你跟我比一場,我再找那什麼銀子和靈石給你,我不會騙你的。”
江鴻停步,反複提醒自己:這是在宿風山,不能動手,不能動手。
她緩了一口氣,問:“你不是說我比葉諫之厲害,他那樣放水,你都打不過他,為何還來找我?找個人比試有那麼重要嗎?”
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人可以為了一場比試纏自己這麼久,還是在明知道打不過的情況下。
“我是打不過他,可他也打不過你啊。”紀雨萱理所當然道,“欲求大道,必得知己知人知天地。隻有和足夠厲害、足夠多的人切磋,才能從中掂清楚自己的分量。你們仙門人不都說什麼不吝賜教嗎,怎麼你油鹽不進的?”
江鴻愣了下:“你不是仙門人?”
“不是。”紀雨萱如實道。
“那你來宿風山做什麼?”
近來到宿風山的人都是為天風境而來,各大門派名為曆練,實則是希望弟子們一較高下,好為本門爭一爭地位。
聽紀雨萱這意思,她卻不是為了某個家族或門派來的。
“找葉諫之。”紀雨萱道。
回想起自己離家後的經曆,她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向外倒,語氣中聽得出一絲委屈:“我找了很多人,可他們太弱了,連我一招都接不住。後來我聽說,地字榜第一的葉諫之如何如何厲害,我便想見識一下。知道他要來這,我就追著來了。”
合著又是為了比試。
江鴻木著臉道:“你見到了,還輸給了他,這不就結了。”
“本來是結束了,可我又看見了你啊!”紀雨萱笑麵如花,拍著胸脯,自信滿滿道:“你肯定比他厲害,我不會感覺錯的。”
“……”
“為什麼?”
江鴻覺得自己也要被紀雨萱帶得刨根問底了。
她眉間擰起,“萬一你的感覺就是錯了呢?”
“不可能。”紀雨萱彎腰靠近她,小聲道:“告訴你個秘密,我天生對靈的感知優於常人。萬物皆有靈,再怎麼隱藏,最本源的靈都是無法改變的。不用你出手,我也能感覺到,你比我見過的那些人都強很多,包括葉諫之。”
她食指抵在唇間,歪了下頭,左耳上的小折扇迎著日光,熠熠生彩,墜下的白羽仿佛精靈一般在風中飄蕩。
“我隻告訴了你一個人,你可得幫我保密。”
紀雨萱說完,突覺江鴻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茫然地問:“怎麼了?”
江鴻回過神,沒有接話,推開紀雨萱的同時,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響。
十步開外的小亭子中,易庭之捂著臉連退幾步,撞在欄邊,偏頭吐出一口血。
“是那個找你麻煩的人。”紀雨萱放輕了聲音道。
易庭之手背擦去唇角的血,明豔的笑容綻出,眼中卻滿是陰鷙:“我這麼讓你打,可還滿意?”
對側,一女子手執團扇坐在石墩上,風輕雲淡地擦拭指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階,“想發瘋去彆處發,本座耐心有限,再有下次,本座不會手軟。”
“阿玉,他沒來你是不是很失落。”易庭之攔在她身前,“再強又怎樣,他還不是拋下了你。”
見阿玉不說話,易庭之的笑容越發明豔,拉住阿玉的手,輕輕撫在自己臉上剛剛挨過巴掌的地方,“我不一樣,我可以隨你處置,隻要你喜歡,怎樣都好。”
阿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遊芳叢如何,霜月閣又如何,我宿風山不比他差。阿玉,隻要你想,我也可以去爭額——”
阿玉的手突然用力,掐住易庭之脖頸,團扇上不知何時伸出的絲線如同蛛網一般,纏繞在他身上,勒出斑駁血絲。
“我記得我說過,彆拿你隻會想那點破事的腦子揣度彆人。聽不明白人話就滾遠點,本座沒工夫替彆人調教徒弟。”
阿玉鬆了手,任由絲線吊人偶一樣吊著易庭之。指尖劃過他皮膚,所過之處皮開肉綻,鮮血直流,阿玉冷聲道:“本座暫時不想動你,你若還不識趣,硬要湊上來礙眼,對本座和芳叢肆意編排,莫說崔溟,便是杳滄親自來也救不了你。”
阿玉拂袖將人甩開,一步踏入虛幻。
被甩開的易庭之飛出十數步,撞斷了路旁的雕花白玉欄杆,砸進花叢中。
芳叢,芳叢……易庭之將這兩個字來回念了數遍。
又是遊芳叢!
易庭之召出刀,反手橫劈,繁茂的花叢瞬間削去一半。
他撐著刀站起身,走出花叢,眼神一飄,瞥見了道旁的江鴻和紀雨萱。
“周師妹和紀師妹怎麼來了也不出聲,聽人牆角可不是什麼好習慣。”易庭之聲音越來越低,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麼幾個字。
最後一個字說完,他活動了下手腕,眼中殺意乍現,寒光一亮,手中的彎刀砍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