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雨萱後退一步,站在江鴻身後,頗為期待地瞧著她。
哪知江鴻一動不動,直愣愣站在原地,任由易庭之逼近。
紀雨萱心間懸起,卻不相信江鴻真的會放棄抵抗,沉下心繼續等待。
然而刀尖近在咫尺,江鴻依舊不閃不避,刀上外溢的靈力衝在她身上,頃刻攪爛了衣袖。
紀雨萱暗道一聲不好,執扇在手,自下而上揮出,將刀刃震開。隨後,她閃身一步擋在江鴻前麵,兩手結印,扇片似雨飛出,連擊易庭之,將他逼退。
易庭之橫刀擋在身前,靈氣全傾,平日裡使得最好的破風刀訣想也不想便用了出來,刀刀劈得刁鑽狠毒,未留半分餘地。
紀雨萱寸步不讓,折扇化劍,正麵迎上。
前幾招還有些吃力,可她愈戰愈勇,沒多大會兒工夫便掌握了訣竅,逐漸遊刃有餘,將奪命的刀勢一招招化解。
玄冥初期便能和玄冥中期的易庭之打得不相上下,這個紀雨萱,的確不錯。
江鴻尋個被砍了一半的石柱坐下,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兩人,順道捋平自己爛成碎片的袖擺。
袖擺下,水瑟聞到鮮血的味道,躁動地閃著光。
又拆解一招,紀雨萱挑開刀尖,反手一掌將易庭之打退數步。旋即,劍脫手飛出,直衝易庭之麵心而去。
易庭之躲開,飛劍繞了一圈折返回來,他方要用刀擋,卻見劍身徑直自身側飛過,眨眼的工夫在他周身連轉了幾圈,無形的束縛越收越緊。
劍柄處的白羽墜和劍身仿佛兩個船錨,釘入身後,將他困在石壁上。
紀雨萱飛身跟進,兩指點在他額頭,將人定住,翻身旋轉退出花叢,收手站定,拳掌相抵:“承讓。”
“霰塵。”她輕聲一喚,劍身和白羽墜同時從石壁中退出,變回耳墜鑲在耳朵上。
易庭之從石壁上滑下,臉色鐵青,深深看了她一眼,揮開雜亂的花草,狼狽離去。
紀雨萱鬆了口氣,背手走近在旁坐了許久的江鴻,疑惑地問:“你剛剛為什麼站在那等他打?”
江鴻撩起眼皮,不答反問:“你為什麼不殺他?”
“我和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他?”紀雨萱狐疑道。
“他每一刀都奔著奪你性命而去,你不殺他,早晚有一天,他會殺了你。”江鴻不鹹不淡地說著,在地上撿了幾株草塞進乾坤袋。
“他哪有本事殺我。”紀雨萱嘀咕了一句,追著江鴻撿了幾株一模一樣的草,遞過去,“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站在那任他打?我若不動手,那刀就劈到你身上了。”
“打不過啊,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知道這人又是在應付她,紀雨萱撇了撇嘴,蹲在原地沒動。
方才打得太投入,現下花草飛了滿地,四周光禿禿的,方向都辨不出來了。
紀雨萱拽了拽江鴻裙擺,“喂,你知道這是哪,怎麼出去嗎?”
江鴻沒看她,隨手指了個方向。
十步外,一堵石壁立在那。
紀雨萱一時語塞。
她兩手撐著下巴,又等了許久,也沒見江鴻有停下的意思,忍不住問:“你撿這麼多草做什麼?”
“賣錢。”
紀雨萱提起精神,拉著江鴻一同站起來,拔腿便跑:“不就是錢,我幫你賺!”
可沒跑兩步,她又忽然停下,茫然問:“怎麼走?”
江鴻麵無表情望著她,眼神掃了掃被拉住的手臂。
紀雨萱會意鬆手,乖乖地跟在江鴻身後。
後山集市,時值正午,長街人擠人,找不到一個空閒攤位。
紀雨萱誇下海口,誓要幫江鴻賺到錢,一看是個能找到路的地方,便拉著江鴻到處亂跑。
可四處跑了一圈,才知道這鋪子、攤位上賣的不是玉石金器擺件,就是法寶丹藥一類修行所用,而她渾身上下,也就隻有耳朵上的霰塵還算是個寶,實在拿不出旁的。
最終,還是江鴻提前撿的草被收拾廢墟的餘晚正看上,拿三顆靈石買了去。
紀雨萱既鬱悶又尷尬,拉著江鴻承諾,一定會賺到銀子給她。
江鴻瞥了她一眼,沒應聲,把靈石換成銀子下了山。
宿風山集市裡的酒樓多是有錢人開來解饞的,道道是山珍海味,江鴻自覺承擔不起,還是山下凡人賣的更劃算。
她出山,紀雨萱仍跟著,江鴻也沒管她,自己買自己的。
這麼一買,待回到居處已是入夜。
想著出了天風境便離開,江鴻收拾好所有東西才回臥房。
剛進去,一眼便瞧見趴在案上的紀雨萱。
聽到開門的動靜,紀雨萱眯了眯眼,含糊著嗓音問:“你好了?”
她道了聲“抱歉”,手支住腦袋,強撐著不讓眼皮合上,解釋道:“我本來是想打坐等你的,可我之前跑了三個月的路,有點困,就不小心睡著了。不過我沒動你東西,還用靈力幫你暖了被窩,你回來,應該是要休息的吧。”
江鴻注視著她默了片刻,掩上門,找了床被子扔過去,“你跑了三個月?”
“我不認路,老是跑反方向,在外邊繞了好久。後來遇到一個好心的前輩,我跟著他才找過來的。”紀雨萱抱住被子,歎道:“你真奇怪,日食三餐,入夜安睡,跟那些凡人一樣,一點都不像仙門人。”
“我本就不是。”江鴻回道。
“嗯?什麼?”
江鴻掀被子的手一頓,“沒什麼,你管好自己便是。”說完,她翻過身,用被子蒙住了頭。
紀雨萱衝她背影哼了一聲,蓋過被子。
西山,一座院子中。
剛送走崔意浮,葉諫之合上門,坐回長椅,喚道:“出來吧。”
葉輕揚頂著一頭亂成鳥窩的白發,從屏風後探出半個頭,心虛地笑了兩聲:“哥,你怎麼在這啊?”
遙遙和他一道扒在屏風邊,縮著身子瞄著對側的人。
“這話不是該我問你?”葉諫之倒了杯茶,“你從家裡跑出來,就是為了來宿風山?”
“這個……”葉輕揚有些為難,答不上話。
葉諫之唇角微彎,招了招手,溫聲道:“過來讓我看看,不捉你回去。”
葉輕揚當即從屏風後跳出,三兩步蹦到葉諫之麵前,“哥你看,我都瘦了!”
葉諫之撥開他臟兮兮的白發,擰了擰他臉上的肉,“那還不回家,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疼疼疼!”葉輕揚躲開身子,衝他做了個鬼臉:“就不回!”
他拉過一張凳子,貼著葉諫之坐,“你十三歲的時候就能出門,我都十六了,還要被拘在家裡,我不服!反正爹娘看到我就頭疼,我就不留在家禍害他們了。”
“所以你就拿了庫房裡一半的法寶,跑出來禍害其他人?好大的出息。”葉諫之將他推開,垂下手將眼巴巴瞅著他的遙遙抱在懷中,撫在它背上,小白狗舒服地“呼嚕”了幾聲。
葉輕揚端起茶杯悶頭飲儘,坦然道:“那些東西閒著也是閒著,我用用怎麼了。再說,我這點修為,外頭腥風血雨的,我不多帶點防身的怎麼行。”
“隻記得帶寶貝,怎麼不記得帶使用玉簡,那麼多東西,你知道怎麼用嗎?”葉諫之無奈地問。
“……”
這他還真沒來得及想。
葉輕揚訕訕一笑:“好大哥,你對我最好了,你肯定有法子的,對吧?”
葉諫之在他滿懷期待的眼神下搖了搖頭,如實道:“你走時隻留下一句‘出去玩,勿念’,我怎麼知道你會來這。”
葉輕揚登時泄了氣,琢磨了下,又道:“那我明天跟著你,有你在肯定沒事!”
“我還有事要辦,隻怕不行。而且我看過你的牌子,你是玄字組,我是地字組,我可沒那麼大能耐跨組保護你。”葉諫之道。
“找舅舅換個牌子不就行了,事也推推,什麼事比我還重要?”葉輕揚不滿。
“你不是看到了?”
想起剛走出去的姑娘,葉輕揚恍然大悟,踢開凳子跳了起來,指著葉諫之控訴道:“好啊,葉諫之你有了心上人,就不管我這個親弟弟了!我要回去告訴爹娘!”
“……”
“葉、輕、揚,你傻嗎?”葉諫之額角跳了幾次才壓住,“那是意浮,崔意浮。”
“表姐?”葉輕揚一愣。
“你來了一日,都沒發現山上不對勁?”
哪有不對勁,山是山樣,人是人樣,挺好的啊……
葉輕揚沒敢說出口。
葉諫之歎了口氣,鬆開遙遙,讓它到一旁去玩,“你今日可見到舅舅了?”
葉輕揚搖頭。
葉諫之拉回凳子,示意他坐下,“阿揚,舅舅走了。”
“什麼?!”葉輕揚剛挨到凳子,屁股還沒坐穩就猛地站了起來。
葉諫之把他按回去,替他又添了杯茶。
葉輕揚怔然捧著茶杯,話卡在喉嚨處上不去也下不來,好半晌才緩過神,他遲疑地問:“爹娘知道嗎?”
“事發突然,我也是今日才知曉,還沒傳信回去。崔家內鬥多年,舅舅這個家主還是大長老推上去的。如今大長老尚在閉關,舅舅一走,意浮的處境委實不妙。崔家之事我不好插手,可至少得護住意浮。另外,半月前暮天閣的扶閣主慘死於江鴻之手,閣內慘遭屠戮死傷大半,枉日前輩特意請我關照他們少閣主。葉扶二家多年舊交,又牽扯到江鴻,我也不能坐視不理。”
又是江鴻。
這妖女到底要殺多少人才肯罷休?
葉輕揚滿腹氣憤,手指在茶杯上反複地撓。
“我跟五長老討了個人情,讓意浮和少閣主跟我一起,不好再提換牌子的事,此行,多半還是要靠你自己。”葉諫之將自己的乾坤袋丟給葉輕揚,“你挑些丹藥,我再尋些不挑修為的寶貝給你。”
葉輕揚心煩意亂,也沒心思仔細挑,胡亂選了點東西,“我……我去找阿俞。”
“阿俞這次是奉了淩泉劍仙的命來找人,哪有工夫管你。再說,他在黃字組。”葉諫之抬手敲了下他腦袋,“臨到陣前才知道擔心小命,讓你平日裡總不用心修煉。這次長了記性,回去就閉關好好修煉,不到玄冥境不許出門。”
“哥!”葉輕揚捂著頭,自暴自棄道:“那怎麼辦,我可是你親弟弟,你不能不管我……”
葉諫之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藤蔓自袖間伸出,勾了根玉簡回來。他注入靈力,這一看,直接氣笑了。
“怎麼樣?”葉輕揚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宿風山的鬱師弟在天字組,天泉莊的雲師弟和霜月閣的常師妹貌似都沒來,你那玄字組……我再看看。宿風山易庭之……”葉諫之嘖了聲。
“不行不行,他不行!”沒等他說什麼,葉輕揚率先否決。
他將白日裡的事和盤托出,愁道:“怎麼偏偏和他一組。”
“易庭之生性頑劣,喜怒無常,的確不是上佳選擇。至於荀俊傑,此人雖是塵無峰溫峰主門下弟子,性子卻與其師大不相同,也非良選。”葉諫之不由得和他一道發愁,“阿揚,要不這次你彆去了,六十年後還有機會。”
“我就要去!你再看看。”葉輕揚拖長了聲音,求道。
葉諫之認命地繼續翻:“ ……宿風山周輕,玄冥中期,這是何人?似乎沒聽過這個名字。”
周輕?
葉輕揚一怔。
莫不是那個擺攤的周姑娘?
竟然是玄冥中期,是挺厲害,不過比起他哥還差很多。
葉輕揚心間得意。
“有了。”
葉輕揚回神,噌地坐起來:“哪個哪個?”
“宿風山紀雨萱,就是今日與我切磋那位道友。她修為雖不及易庭之,可我觀她周身靈力精純,扇子亦使得極好,真打起來,易庭之未必能勝。”葉諫之回憶道。
“不好不好。”葉輕揚反駁,“今日你走後,她還指著一個敲詐我的人說那人比你強,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他哥可是連淩泉劍仙都認可的天才,怎會輸給一個小丫頭!
“那個紀雨萱不過是勉強接了你幾招,就這麼亂說話,我看她也不怎麼樣。”
葉諫之聽罷,沒有生氣,反而在他腦袋上拍了下,“知道紀雨萱今年多大嗎?”
“多大?”
“十六。”
“不就十——十六?!”葉輕揚聲調驟然升高。
“你、阿俞、紀雨萱三人同歲,你現在真人境初期,而你口中不怎麼樣的小姑娘已經和阿俞一樣是玄冥初期了,比你高了整整一階。”
葉輕揚閉上眼,直挺挺癱在了葉諫之身上。少頃,他坐直身子,抱著遙遙塞到自己脖子邊:“來,咬死我,我不活了!”
遙遙唔了聲,一爪子打在他臉上,趁他喊痛鬆手之際跳下,跑到葉諫之懷裡,留了個屁股給他。
狗仗,呸,狼仗人勢!
葉輕揚坐回凳子上,沮喪道:“知道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她……”
“紀道友修為足夠,隻是,”葉諫之收了玉簡,依舊沒鬆懈:“卻未必好請。或者,你試試去請周輕,她是舅舅的小徒弟,或許會看在舅舅的麵子上照拂你一二。”
葉輕揚把頭埋在兩臂間,悶悶的聲音說道:“我大概心裡有數,哥你就不用操心了。”
葉諫之猶豫著點了點頭,轉頭替他挑起護身法寶。
左挑右挑都不滿意,最終乾脆把整個乾坤袋都給了葉輕揚,一一講解各種丹藥法寶的用法,才被受不了囉嗦的葉輕揚打斷,送了人離開。
翌日,千尺頂。
宿風山上常年青蔥,唯有千尺頂一處寸草不生。
漫漫黃沙,空氣裡都是乾澀的味道,若非四方高高掛起的崔家旗幟,或許會讓人誤以為是到了碧海沙樓暮天閣。
這會兒正清晨,到場的人不多,三兩結伴站在一處,眼熟的隻有遲月歸、易庭之和昨日剛見過的荀俊傑。
江鴻將準備好的靈石還給遲月歸,拿起上來時發放的羊皮卷地圖看。
小尾巴紀雨萱湊在她身邊。
江鴻:“看地圖,彆看我。”
紀雨萱:“看不懂。”
江鴻:“……”
她轉了個麵,抻平地圖,還沒尋到剛看到的地方,一塊靈石遞到了眼前。
葉輕揚仍是昨日那副白發老人模樣,隻是梳平頭發,換了身乾淨衣裳。
見江鴻抬頭,他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周道友,做生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