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1 / 1)

承桑鬱:?

搞半天是她犯事兒了?

也對,她那日都上手威脅人家了,告個狀也情有可原——但是這一次來這麼多人是想做什麼啊!

要將她五馬分屍了嗎!

承桑鬱甚至忘記鬆開握著沈明沉的手。

那修士順著她的手往一旁一看,臉色都變了:“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怎麼是你!你怎麼——”

迫於禮數,沈明沉嘴角抽了一抽,卻還是伸出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擺了一擺:“真是有緣自會相見。”

那修士好像真的是氣急了,甚至梗著脖子要和人告狀:“那日就是這小子放走的貓妖!現今快兩月了我都沒再見過那妖物——”

他說著話音卻又一轉,換了副嫌棄的嘴臉,仿佛見到什麼穢物一般,就差往沈明沉臉上啐一口:“這樣都還能活下來,真是命大。”

承桑鬱被迫聽了一腦子殘缺不全的往事,勉強才理出個前因後果來,這才發覺自己方才還對沈明沉的賣慘不屑一顧,簡直……不太講理。

為首那人輕聲製止了聒噪的修士,正眼看向承桑鬱,擺出一個看著就宅心仁厚的笑容:“聽說前幾日樹妖一事,是姑娘出手平息的?”

這是找她算賬來了。

承桑鬱心裡打著各種主意,含糊應了一聲,又聽那“大閣主”道:“敢問姑娘師承何處?”

她沒聽懂這是哪一出,於是一動嘴皮子就是杜撰:“先生幾年前便仙逝了。”

大閣主一愣,神色皆是心痛:“失言失言,是我思慮不周,觸及姑娘痛處,還望姑娘海涵。”

承桑鬱沒忍住又瞥了一眼滿頭銀絲的大閣主。

這老掉牙的平時與人交談也這樣嗎?

她輕輕咳了一聲,也便裝作情深意切:“先生是喜喪,不妨事的。”

寒暄幾句後,大閣主終於進入正題:“聽聞姑娘收妖甚是英武,通天閣正缺賢才,姑娘可願前來做講師?”

承桑鬱回味了半天才明白他意思,雖覺得荒謬,轉念一想她正好也可以趁此機會打入通天閣——自己親自去打聽,總歸是靠得住的。

於是她在沈明沉連連抗拒的目光裡點頭應下。

大閣主大喜過望,正要遣人來護送承桑鬱出門,被一把回絕:“你看這天色也不早了,這個點上山是不是不合適?我總得回家收拾行囊才好上路吧?”

沈明沉本以為她看懂自己眼神了,正要高興,很快心情又墮入了冰窖。他看著承桑鬱瀟瀟灑灑地下了樓,又聽修士問他是不是陳姑娘好友,火氣騰地上來了,端起酒壺灌了幾口,快步跟著走了。

承桑鬱一路慢慢悠悠好不自在,涼風吹得她微醺的醉意都散了不少。回宅邸時已經月上中天,眾修士都沒料到此處還有間宅邸,在結境外老實候著,因為主子在,連一個屁都不敢放。

承桑鬱進門之前,從院裡桃樹上又折下一根枯枝,不緊不慢地走向了亮著燈的那間屋子。

也是離奇,死氣沉沉一折就斷的枯枝在進了屋之後就生出了新芽。抱琴聽見動靜,忙不迭站起身迎接,卻見承桑鬱徑直略過了她,揭開茶壺壺蓋,將枯枝丟進了壺裡。

抱琴不解,問話正要出口,就聽承桑鬱說:“這幾日你與隔壁的姑娘好生相處,莫要給我添亂子。”

這話實在有點像遺言,抱琴怔怔地理了理思緒,想不出這半夜的還能有什麼事要忙,就認定承桑鬱是被她氣走的,當即小嘴一撇就要掉淚。

“不過是出門辦事,我都沒說什麼,你怎麼先哭上了?”承桑鬱納悶得很,不明白這千年的老樹在哭鬨什麼,仿佛是個才斷奶的小孩。

抱琴卻是越聽越難過,越發篤定主子就是不願留她,眼淚流水似的止也止不住。承桑鬱木然地聽了半晌,終於還是沒忍住,一手撫上她肩頭,將這淚人按下去:“過幾日就回,你就在家中待著,彆惹麻煩。”

她說完就匆匆轉身離去,隻在離開結境之前,又看了一眼賞玉所在的客房。

紙風車靜靜插在窗縫中,隨著涼風無聲地轉。

沈明沉就在人群外靜靜站著,遠遠看著承桑鬱跟著大閣主走了。

他手裡捏著那塊玉牌,精美雕花背後是同樣字跡刻下的“沈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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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承桑鬱現在屈居於木頭殼子裡,至少這具身體不該感到累的。可她隨著修士回家途中還沒什麼感覺,怎麼這會兒出發去通天閣就覺得不適了?

莫非通天閣當真是有什麼貓膩?

那裡人氣太重,她倒也不是受不住,但這一路走過去的壓迫感還是越來越重。

越走燈火越稀疏,承桑鬱餘光瞄著大閣主,沒看出什麼情緒變化,便也沒吭聲,隻在手裡把玩著銅錢。

一行人沉默著走了許久,承桑鬱終於開了口:“你們平日下山上山也是這樣徒步嗎?”

她收了銅錢,兩手借著微弱的月光胡亂比劃著:“就沒有什麼法器代步?”

大閣主愣住,思索一會兒便客客氣氣一笑:“自然是有的,貴客稍等。”

他說著就拔了劍,承桑鬱以為他是要禦劍飛行,卻沒料到他竟是用劍尖在地上一劃,憑空開了個陣。

身後的修士頓時滿麵義憤填膺。

承桑鬱覺得好笑,出陣之後還沒來得及去看通天閣夜景,就先來挖苦那群修士:“你們平日難道都是徒步下山嗎?怎麼不開陣呢,是不想嗎?”

修士:“……”

承桑鬱嘲諷完人,就輕飄飄地挪開了目光,兀自去瞧麵前陌生的高樓。

高樓也是燈火通明,亮堂程度不亞於城南夜市。承桑鬱瞄著修士們的笑臉,跟著往身後看了一眼——就這一眼,險些沒給她嚇得滾下去。

身後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石階,上麵是高樓,下頭如同黑不見底的深淵。

饒是見多識廣如上一任妖主承桑鬱,也從未見過此等情景。

人家天界的天梯都沒有這麼長吧?

通天閣這是純折磨人嗎?

這麼看來,這些修士平日上下山……豈不是先要廢去半條命?

怪不得叫通天閣呢,一是石階近乎接天,二是凡人爬上來也幾乎就能一命嗚呼直達西天了吧。

迎上承桑鬱驚愕的目光,大閣主麵上也有些不自在,隻低聲嘟囔了一句“苦心誌勞筋骨罷了”,也許是覺得麵子上確實掛不住,背著手匆匆轉了個身。

“夜深了,此時請姑娘至此也實乃叨擾。請姑娘隨老夫往客房歇息。”

承桑鬱見他遣散了跟隨的修士,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真正來到通天閣時,卻又不覺壓抑了。

好生奇怪。

莫非有問題的其實不是通天閣,而是那一段路?

還有這老掉牙的大閣主為何在中途她提問之後才開陣,其中難道有什麼隱情?

承桑鬱揣著一肚子疑問跟著人去了臥房,一路上燈火通明,並無異狀。

整個通天閣布景如何她不好說,至少長階上的樓閣園林確實壯觀。

人間仙境一般。

大閣主一路與她介紹通天閣弟子近況,承桑鬱裝模作樣地附和,心裡卻還就著通天閣的名字犯嘀咕:造得如同瑤台仙池,不如叫登仙閣好了。

將人帶到門前,大閣主做了個“請”的手勢,又附上一句:“老夫姓秦名禮,敢問姑娘……”

“陳商。”承桑鬱報完這個名字就偏頭睨著他臉色,萬幸秦禮不像沈明沉知道那麼多內情,聽到她名字也隻是沉思了一小會,就彬彬有禮地拱手退下了。

承桑鬱目送大閣主離開,就不再去想他的異常,而是轉過身好生欣賞這間屋子。

客房與那高樓仿佛出自一人之手,高調卻又不失內涵,裡頭布景也是儘顯靡麗。承桑鬱自己在屋中轉了一圈,忽然覺得自己從前的住所也不及此地一半奢華,一麵感慨自己算是見了世麵,一麵脫了鞋和衣睡下。

通天閣中靈氣倒是足,仿佛是點了過多的安神香,承桑鬱腦袋才挨上枕頭就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實在舒坦,以至於日上三竿時,兩位弟子在門外叩了許久的門也沒能喊醒承桑鬱。

弟子隻知道這是秦大閣主親自下山接的貴客,雖不明白“貴”在何處,也沒聽聞山下何時出了個曠世奇才,但總歸是不敢怠慢。二人從破曉站到了午後,隻能時不時叩一下門,連高聲喊一嗓子也不敢。

睡醒時承桑鬱隻覺頭腦都清明了不少,陽光從床前窗欞照進來,分外暖和。

她真是很久沒睡得這樣安穩了。

甚至還做了個夢。

夢也很奇怪,她看著自己砸了沈明沉的玉牌,還揚起長鞭狠厲一掃,少年頭顱便灑著血滾落在地。

飛濺的血染紅了碎裂的玉牌,一個“沈”字落在她麵前,莫名帶了些許悲涼。

夢裡動亂不安,承桑鬱醒後再回想,卻隻記得那個觸目驚心染了血的“沈”字。

她小心翼翼從袖中掏出枚銅錢,銅錢邊緣在陽光下閃著光澤,承桑鬱盯著足足看了半晌才肯收起來。

沈明沉上輩子必定是欠了她什麼吧,不然在夢裡他未免也太慘了。

承桑鬱穩住心神,又借著紙風車和桃枝查探一番家中情況,沒覺出變動,就放心地穿鞋出門。

其實她本就是不放心的,抱琴說當年她親眼看著賞玉死去,此時若是在她家裡看見了活生生的小姑娘,豈不是又得疑神疑鬼。

那邊城西宅中,賞玉終於哄好了自己,探頭看看門外除了下人就沒彆人了,才敢輕手輕腳地出門曬太陽。昨日那妖的氣息還在,她知道承桑鬱必定是將人家留下來了,卻也無可奈何——惹不起,她還躲不起不成?

奈何有時天偏偏不願妖如意,賞玉才過了半個時辰安逸日子,眼皮子就突突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