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雲霧繚繞,高可參天的樹木將日光擋了個嚴嚴實實,讓處於其中的人無法分清白晝與黑夜,隻能感受陰森淒冷。
山中,師明珠眉目冷冽,準備先解決掉眼前的麻煩。
她不知道彌羅閣到底是何方神聖,但是那雙猩紅的眼已經完全證明了鄭慶竹的身份。
他是魔修。
魔修與魔族不同,魔修以魔氣代替靈氣修煉的人族或是妖族,本質上,他們與魔族仍然並不相同,所以不必借助天珠的力量,也可以將他們殺死。
師明珠的目光掃過同樣敵視她的朗星,心道,能跟著魔修的人,可能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嗎?
心念思索間,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淩空而上,青鋒劍寒光凜冽,直逼命門。
山中的血色霧氣,似被他們激烈的動作從四麵八方吸引了過來,好像有什麼東西藏於霧氣深處,無聲窺視。
在這鬼地方絕不可戀戰!
師明珠心間生出不妙的預感,虛晃一招,便找了個方向逃掉。
然而,無論是朗星還是鄭慶竹隻是怨毒地看著師明珠的背影,似是在忌憚著,那被吸引而來的,默默窺視之物。
“那粉末的效力越來越弱了,若那東西徹底失效,我們大概就隻能坐等死期將近了。”朗星咬著牙憤恨地說道。
“你真怕了她?”鄭慶竹將他的劍抱在懷中,目光堅定而狠絕,“哀牢山中難纏的家夥,又不止她一個。”
師明珠對此一無所覺。
她不能在血霧之中久留!
她的心中隻剩下了這麼一個信念,將不能久留的原因也忘了個乾乾淨淨。
但密林之中萬籟俱寂,連風聲都沒有,似是連無知無覺的清風也在畏懼著什麼,不肯輕舉妄動。
師明珠心間湧出不妙的預感,止住了腳步,將長劍反握,一劍斬向藏於暗中的來者。
隻聽,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之聲響起,飛濺火花點燃了林中的落葉,而那火光又在一瞬間被血霧籠罩,複而熄滅。
借著那一線微光,師明珠透過雲霧,看見了來者的模樣。
“小梅!”
雲霧散去,露出了少女的模樣,柔韌的柳枝從她身後伸出,讓她像是海裡長著八隻觸手的章魚。
“小梅?”少女麵無表情地歪了歪頭,柳枝在她的身後微微揮動,說道,“我不是小梅,我是柳。”
師明珠有些許愣神,有什麼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然而,少女腳步輕輕地朝她走來,蠢蠢欲動的柳枝儘數安靜,她仰頭看向師明珠,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眸,並問道:“你的爹爹是什麼樣子的?”
師明珠微微一愣,就見那少女走得更近了些,猩紅的眼眸明明該是如同殘暴的猛獸一般,可師明珠隻從其中看到了一片空白的茫然。
“他不會打你嗎?”
少女微微歪著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她的神情過於漠然而平靜,以至於師明珠在那一刹那忘記了此刻的處境,隻下意識的回道:“當然不會了。”
而少女仍是那副模樣,又走近了一步,問道:“他不會告訴你,你應該為他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嗎?”
“怎麼可能呢?”
師明珠有些難以置信,抬頭看著少女的臉,明明那雙明晃晃的血色眼眸就在她的眼前,她卻還是忍不住想:那個姓盧到底是個什麼喪心病狂的人渣。
下一刻,堅韌的柳枝卷走了她的長劍,少女神色依舊平靜,卻將另一根柳枝抽向了師明珠的脖頸。
“爹爹說,外麵的人會騙我,看來果然是真的。”
師明珠猛然回神,連忙閃開少女的襲擊。
這姑娘果然是腦子有問題吧?
她這樣想著,便又說道:“可那個人為你做了什麼?你這麼為他拚命?”
少女歪了歪頭,麵無表情地說道:“我沒有拚命。”
“而爹爹,是給予我生命的人,所以我為他而活,也可以為他而死。”
“他想殺你,我就不會讓你活著回去。”
少女說完話後,便聽見少女身後的雲霧裡,傳來一陣得意至極的扭曲笑聲,說道:“你們這些外來者,總是想搶走我的女兒,挑撥我和女兒的關係。”
“不過,”盧守和從雲霧深處走了出來,走到了少女的麵前,血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說道:“我的女兒是不會被蒙騙的。”
“殺了她吧,這是爹爹為你精心挑選的食物。”
盧守和嘻嘻地笑了起來,又道:“看起來就比那隻孔雀好上許多。”
孔雀?
這詞語直擊師明珠的心房,像是要將什麼呼之欲出的東西敲碎出來,但是,少女並沒有放過她心神失守的刹那。
數道柳枝猶如最堅韌的長鞭,朝著師明珠揮舞而來。
青鋒劍是凡鐵鍛造,不似旁人那般,是心魂相連的法器。
所以,師明珠無法以法決催動,隻能徒手擋下來襲的柳枝。
她一邊閃避著,一邊朝著青鋒劍的方向走動,她的眉頭緊鎖,思索著眼前的情況。
深紅色的眼眸是魔族的標誌,魔族隻能通過天珠的力量被殺死,那麼眼前的入魔之人是否也和魔族一樣,需要天珠才能殺掉?
師明珠看準時機,重新將長劍拿在了手中,眉頭依舊沒有舒展的意思。
那少女入魔之前不知是什麼來曆,若要強行殺她,也同樣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細細思索著,還擊著,在一瞬間看見少女護住盧守和的樣子,忽然道:“你是柳妖?”
“我是柳。”
少女平靜而又輕淡地說著。
“但那家夥可是個人類!”師明珠激動地說道,“你們怎麼可能是父女!”
而盧守和沒有一點被揭穿的意思,隻是俯下身向少女說道:“她還在想挑撥離間,千萬不要被騙了。”
說著,盧守和劃破了自己的掌心,殷紅的血滴滲入泥土,他朗聲說著,如同在頌念著什麼詛咒一般,道:“殺了她,吃掉她,然後變得更加強大,這樣你才能保護我。”
而此刻,師明珠發現,無論是先前還是現在,這個盧守和在打鬥的時候,都隻會向後躲,難不成是因為這個入魔之人,並無太強的力量,所以隻能躲著嗎?
她心下稍定,佯裝襲擊少女人形身軀所在,卻在少女躲避之時,拐了個彎,直奔試圖離開此處的盧守和而去。
青鋒劍抵在中年人的脖頸之上,盧守中結結實實地抖了一下,似是發自內心的害怕。
“饒命、饒命啊!”
他顫顫巍巍地說著,完全不像是先前在鎮魔關之時,那個純粹的魔族羅元心那樣囂張。
但是,師明珠並沒有因此而放鬆的意思,她對著眼前茫然失措的柳妖少女說道:“他不可能是你的父親,再說哪有這樣的爹?”
少女歪著頭,茫然地說道:“人類不都是這樣的嗎?”
“想要成為人類,不都是需要這樣做的嗎?”
“我想要成為人類,不是理所當然的該學習人類的舉動嗎?”
師明珠覺得,這少女的思維著實怪異,也不知是妖族天生的腦回路清奇,還是被這入魔之人無數次洗腦的結果。
“可人類並不會這樣,”她低聲說道:“而你又是為了什麼才想成為人的呢?”
少女愣住了。
明明那是她的執念所在,她卻好像已經很久很久都不曾在思索過。
師明珠感覺到她劍下的中年人,又想再說些蠱惑人心的句子,她便將劍鋒靠得更近,過於鋒銳的劍刃堵住了盧守和的嘴讓少女的聲音全無阻礙地傳了出來。
“我不記得那是多久以前了,”少女的麵上露出了回憶的神色,“我從一片混沌之中,第一次覺醒了屬於自己的意誌。”
“我聽到一家人的歡聲笑語,聽到鍛造鐵器與機杼的聲音,然後,又不知多久,我可以看見了。”
她說著朝著師明珠走來,麵上迷惑的神色更甚,她像是仔細端詳著師明珠的臉,而後說道:“我看見了一個人類小女孩。”
“我很羨慕她,但後來,血色的霧氣籠罩了那裡,那些人砍伐了我,用我的身體作為燃料,鍛造出一件件兵刃,想去抗擊不可能戰勝的敵人。”
師明珠莫明覺得少女講述的這事件,有些許熟悉。
而名為柳的少女睜著那雙猩紅的眼眸,卻依然平靜地說道:“所以他們理所當然的死了,連身體都化作血霧的養料。”
“但你是怎麼知道的?”師明珠有些疑惑地問道,“被砍伐的樹還能活著嗎?”
少女微微側頭看著她,說道:“隻要柳的根沒有被除儘,柳就能活下來。”
複而朝著她微微笑著,說道:“他們用我的身軀鍛造了兵刃,所以我能通過那些兵刃,‘看到’那些人經曆了什麼。”
太華,流雲峰。
第五辰的洞府中,雲望津擺弄著自己的長劍,忽而問道:“你那位大弟子也是劍修,劍修與劍是相互成全的,你怎麼會讓她拿那凡鐵鑄成的兵刃修行?”
“因為那把劍是有魂的,”第五辰的目光幽遠,負手而立說道,“儘管隻有岌岌可危的一線生機,甚至那劍魂被強行剝離,不知被困在了何處。”
“但那把劍是有魂的,”她抬眸看向雲望津,又道,“師兄,你既然是劍修,便該知道,一把有劍魂的劍意味著什麼,而她能拿起那把劍,又意味著什麼。”
雲望津似是並未想到這一點,他輕輕擦了擦自己手中的長劍,說道:“若是那般的情況,可真是有些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