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魔關。
沙漠裡下起雨來,卻大有不肯停歇的意思。
街角巷尾,師明珠聽見了離淵的問話,卻反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世上年長些的,參與過誅魔之戰的修士見過魔族,是自不必多說的事,但像她這般不過百歲出頭的修士,大概率是沒有見過魔族,隻聽過前輩修士口述魔族險惡。
離淵依然穩穩地撐著那把油紙傘,不叫一滴雨點落在師明珠身上,複而輕聲道:“你告訴我的。”
師明珠:?
這蛇妖莫不是有病?她可以很肯定地說,上輩子加這輩子都算上,她隻在鄴城見過離淵兩回。
好在,離淵後麵又繼續說道:“魔族與其他種族的外在區彆有二,一是縈繞在周身的血色霧氣,二是深紅色的瞳孔。”
“你有破障的法寶,可以看一看他的眼睛。”
師明珠神色一凝,雖然不知道離淵為什麼知道她有可以破障的法寶,但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她便已經信了三分。
師明珠收回光劍,從儲物袋中取出很久之前師尊送給她和金曜的法寶。
那是一麵巴掌大的銅鏡,隻有一個作用,就是可以讓魔族悉心藏起的眼眸暴露出來。
眾所周知,魔族與其他種族的區彆,就在於血霧與深紅瞳孔,既然血霧可以收起,深紅色的瞳孔自然也可以藏著。
這樣,他們看上去就與其他生靈沒有區彆,可以混跡在修士之間,不著痕跡地給予致命一擊。
百年前,便常有這樣的事,於是那時候的修士便製作了這樣一麵銅鏡,名曰孽鏡。
師明珠用孽鏡對準那魔族的眼眸,孽鏡之中“魔族”目光始終陰冷,但卻是黑沉沉的顏色。
他真的不是魔族?
可是,師明珠瞧了瞧自己手上的不移之釘,又瞧了瞧霍馳身上不停閃爍的十二個光點,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何會被封印在鎮魔塔下,又被釘上了不移之釘?”
霍馳的神色更加不善起來。
而師明珠話一出口,便想通了其中關竅。
既然鎮魔塔鎮壓的不是魔族,那麼這一切必然是真正的魔族所為。
“羅元心?”
霍馳與瞧了她一眼,終於陰沉沉地開口說道:“你總算不是太蠢。”
“遭了,金曜去找她了!”
師明珠瞬間反應過來,而此刻,血色的霧氣已經蔓延到了她的麵前,血霧之中,紅衣深紅色瞳孔的人站在月色之中,居高臨下地看著師明珠與她身邊的霍馳。
“真是要多謝師道友,幫我找到逃跑的囚犯。”羅元心輕笑,手裡還捏著師明珠傳音的符篆,深紅色的眼眸裡滿是得意。
“金曜呢!”師明珠急切地問道。
“這個啊,”她的指尖抵在鮮紅如血的唇上,神情像是頑劣地孩童一般,衝著師明珠惡劣地說道:“你猜猜?”
師明珠拔劍就要朝人砍去,卻被一隻手止住了動作。
離淵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好像是個比她高了一頭黑影,他貼在師明珠的耳邊說道:“你放心,金曜不會有事的,他手裡有孔雀一族的至寶,不會被魔氣浸染,更不會被血霧所傷。”
師明珠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而離淵又接著道:“你能催動不移之釘,不如就把霍馳身上剩下的十二枚也拔下來。”
這倒也是個辦法,若霍馳還能剩下幾分力量,他們一並殺了羅元心,再去尋金曜也不是不行。
師明珠催動靈力,首先便對準了霍馳頭頂百會穴的那枚釘子。
而霍馳似乎也領會了她的意思,一開口便引走了羅元心全部的注意力。
“搶走天珠,汙蔑我是魔族,羅元心你做夢都沒有想過我能逃出來吧?”
“我既然能出得來,就能讓天下人認清你羅元心才是真正的魔族,你休想繼續偽裝。”
羅元心直接笑出了聲,像是雷鳴一般,幾乎要將真正的雷鳴遮蔽,她一手掩著麵,隻剩一雙深紅色的眼眸盯著霍馳,一手做出起勢的姿勢,說道:“我向此界天道發誓,羅元心絕非魔族。”
天空之中,滿是烏雲陰霾,剛才還在打雷閃電,但羅元心這話出口卻並未有一聲雷鳴響起。
就像是老天也想證明她的清白。
“怎麼可能?”
修道之人不可隨意起誓,因為會牽動因果,而魔族更不可能違背誓言而不受半點懲罰,因為他們本就是來自域外的生靈,以本界天道起誓,若是違背誓言,會被懲罰得更加慘烈。
所以霍馳是真的震驚了,而恰好師明珠將他百會穴那根不移之釘,徹底抽離了出來,劇痛與驚愕的情緒,讓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師道友,”
這一下便讓羅元心的目光重新放在了師明珠身上,她微微笑著,說道:“你怎麼去幫敵人了?”
說罷,羅元心便化作一道紅影,直接閃現到師明珠跟前,她伸出手掌,就要掐住師明珠的脖子,血色霧氣縈繞猶如實質。
好在,師明珠一直提防著羅元心的一舉一動,青鋒劍劍光一閃,血霧便被切斷了一瞬。
羅元心後退半步,麵上的笑意儘斂,冷聲說道:“你不是魔族?”
師明珠:?
不是,她哪裡像魔族了?
“不對,不移之釘隻能被魔族或是入魔之人催動,我的東西不會有問題的。”羅元心低聲呢喃著,語氣中含著些許驚疑不定。
“血霧與深紅色瞳孔是魔族的標誌,我不知道你用什麼辦法騙過了天道,但今日,我必將你斬殺於此。”
師明珠神色冷漠,握緊了手中青鋒劍。
但羅元心卻大聲笑了起來,說道:“區區人類,如何殺得了我?”
然而,師明珠的動作極快,迅捷如風,長劍穿破血霧,直指羅元心的命門。
這一招便來勢洶洶,尋常地境修士都不可能等閒視之,但是羅元心卻連躲都沒有躲一下,任憑長劍從她的胸前穿心而過。
“什麼?”
師明珠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幕。
而羅元心心口被刺了一劍,甚至那把劍還在她身上沒拔出來,她卻依然很有閒心地笑著,露出了森森的白牙,說道:“都說了,就憑你,是殺不了我的。”
她甚至更走近了幾步,讓師明珠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雙深紅色眼眸裡,明晃晃的嘲諷。
而師明珠身後,被拔去了一枚不移之釘的霍馳出聲提醒道:“魔族是來自域外,所以隻有以此界根基所化的寶物為媒介,才能殺了他們。”
羅元心掩麵輕笑,像是萬分抱歉一般,說道:“不過,霍馳手裡的那件寶物,在我手上。”
她說著,二眼天珠出現在了瑩潤如玉的掌心之中,她還頗有心情地衝著師明珠嘲諷似地說道:“想要嗎?可惜你拿不到。”
不就是天珠嗎?師明珠心想著,巧了不是,她正好也有一枚。
師明珠不動聲色地伸向儲物袋,呼吸間便取出了六眼天珠。
原本滯澀的靈力與被迫隔絕的劍氣,像是掙脫了束縛一般,羅元心麵上的神情在一瞬間從從容不迫切換成了難以置信。
“六眼天珠在你手上?他竟敢瞞我!”
從心口處開始,似閃電一般的龜裂在羅元心身上蔓延開來,而後在一瞬間四分五裂,整個街角下起了一場血肉之雨。
師明珠不喜歡這樣的血腥,施了個清潔術把自己身上打理乾淨,複而又皺起眉來。
羅元心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他竟敢瞞我?
難不成她來鎮魔關之前,有人給羅元心通風報信嗎?
她將六眼天珠妥善收好,又試圖收起掉落在地黯淡無光,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二眼天珠。
但有人比她更快。
狂風攜暴雨似風卷殘雲般襲來,師明珠一個不注意,雖未被擊中但二眼天珠也直接脫手而出。
師明珠向四周看去,隻見羅元心的屍身儘毀以後,血色的霧氣卻沒有半點消失溢散的意思,反而那些血肉碎塊在血霧的籠罩之下逐漸消失,而血霧則變得更加濃鬱。
“嘻嘻。”
血霧深處傳來尖銳至極地笑聲,師明珠的心頭驀地一緊。
隻見一道紅影倏地閃現到她的眼前,深紅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師明珠的眼睛,一開口便似在空穀回音,又像是在誘人步入地獄的惡鬼。
“你殺不死我的,就算有天珠也不行。”
“你在執著什麼追求什麼?”
那紅影化作羅元心的模樣,以指尖勾起了師明珠下顎。
師明珠的眼眸略顯失神,像是在一瞬間便被奪取了心魄。
羅元心勾起唇角,像是在細細審視著什麼,複而了然地開口道:“改變嗎?你想改變什麼?”
“變與不變有那麼重要嗎?”
她湊到了師明珠的耳邊,似幽靈一般開口說道:“不論有多少種的過程,最終不是都會走向同一個結局嗎?”
“若想要變化,你手中不是正拿著劍嗎?”
“沒有人能夠想到你會死在這裡,若你以劍自刎,不就是最令人想不到的變化嗎?”
“隻要不同,不就好了?”
師明珠心底忽然閃現出來的念頭,與羅元心的聲音重合,於是她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而羅元心則微笑著看著她,等待著她自己將長劍刺入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