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心之所動(1 / 1)

師明珠抬頭看了看天空。

銀月如勾,星羅棋布,看不出一點烏雲,拂麵而來的晚風夾雜著乾燥的沙粒,感覺不到半點雨季來臨的意思。

羅元心見師明珠麵露不解,微微一笑,解釋道:“你彆看現在好像一切正常,但我們這裡的雨來得特彆不尋常。”

她的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而後道:“往往前一天還是正常的乾爽天氣,第二天便忽然暴雨傾盆。”

那還挺奇怪的。

師明珠心想,她以為像鎮魔關所在沙漠這樣的地方,一年也不會下一場雨。

“但那魔族,怎麼借著雨季脫身?”

也許有人喜歡晴天,厭惡雨天,但是這天氣如何左右的了魔族逃脫?

羅元心兩手一攤,明豔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覺得雨水就是他天然的盟友吧?”

妖族的心思都與人族大不相同,魔族的心思就更無從揣測。

師明珠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與其他人道彆,帶著金曜一並回了之前找到客棧。

夜色已深,但當師明珠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時,卻發現逢時還在原處等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逢時好像始終保持著她離開時的那個姿態,仿佛當她離開之後,他就變成了一座石像,等到她回來,他才重新活了過來。

“你怎麼不去休息?”師明珠開口問道。

“啊,”逢時的聲音,有一瞬間陰沉得像是海底最幽深處,永不見光的海水,但是隻有一瞬,他便恢複了往日的笑臉,說道:“我擔心師姐。”

“都說了我沒什麼可擔心的。”

師明珠有些苦惱,而後走到了逢時跟前,揉散他整齊束起的長發,造型古樸的木簪一瞬間從他的發間滑落,一頭烏黑的青絲一瞬間化作白發。

逢時伸手接住了那根木簪,小心地將它攥在了掌心。

他閉了閉眼,他的眼前同樣閃現出無數的畫麵,而無論那些畫麵開始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最終播放到儘頭一定會定格在師明珠死去的那一幕。

有穿心而過,也有引頸就戮。

他睜開眼看向自己的雙手,明明隻是那麼普通的存在,卻好像已經沾染無數的鮮血。

他從來不在意那些無關緊要之人,他隻在意他的師姐。

可好像他總是要殺了師明珠。

“可我忍不住。”

逢時又閉起眼睛,他想將有關師明珠的畫麵遺忘,可越是想要遺忘,那些畫麵就越會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覺得他的胸口總是有什麼東西,在用力地擠壓著他的心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不想讓師姐死。”

這句話說得聲音,如同蚊蠅微不可察,但師明珠還是聽見了。

師明珠前世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她覺得逢時好像被莫名的悲戚籠罩,可她卻不明白,他在悲戚什麼。

於是她便一把將人抱在了懷裡,像是在哄著孩子的母親,又像是在哄著幼弟的長姐。

“又想到過去的事了嗎?”師明珠猜想著說道。

逢時上一次出現不同於前世的表現,也是因為想起了過去,而她從來都不知道逢時的過去是什麼樣的。

究竟是怎樣的痛苦,讓他根本不願提起,而在不經意間想起的時候,就會這樣悲傷?

如果,她能夠得知那個過去,解開逢時的心結,是不是就可以將上一世飄渺宗的災難化解於無形?

一定會有所改變的。

師明珠心想,前世她沒有來過鎮魔關,而逢時也從未透露過有關過去的半點心緒,所以一定有什麼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改變了。

“我聽那些從鎮魔塔回來的修士說,雨季就快到了,”逢時斂去心緒,垂下眼眸,“而我此生大概是要與雨天不共戴天的。”

不曾想,師明珠竟是直接輕輕笑了起來,說道:“說什麼與雨天不共戴天,人家好端端的天氣怎麼惹了你?”

“如果有仇怨那就去報仇雪恨,如果有遺憾那就竭儘全力的挽回,隻要這樣不就足夠了嗎?”

逢時抬眸看向師明珠,她那雙眼眸亮晶晶的,好像比寶石還要璀璨,比星空還要絢爛。

“那些不能挽回的遺憾呢?”

他萬分認真地凝望著她,好像是在向神明祈求一個答案。

師明珠自然看出了逢時的認真,她凝神思考著,不願給出半點敷衍的回答。

她有那樣的遺憾嗎?

當然有,即使重生回來也並沒有重生在所有悲劇發生之前,再往前的時間點裡,那些無法挽回的人和事依舊無法挽回。

她當然在最初的時候,也悵然若失過,心想若是能回到更早一些的時候就好了。

可這種事情又不可能順著她的意願,如今這般她該知足。

“無法挽回的遺憾,就該成為過去,人總是要向前走的。”師明珠鄭重地說著。

但她說完卻看見逢時的神色暗淡了下去,他閉上了眼睛,再一睜眼,便將無數神思斂去,隻露出了如往日一般的笑臉。

用極輕地聲音說道:“可我總是不甘心。”

師明珠又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說道:“珍視過去是好事,雖然上一個路口轉錯了方向,但現在的路在腳下,未來的路在前方,還得繼續走著。”

“我知道的,師姐。”

精致漂亮的少年微微笑著,是從前的歲月裡師明珠最常見到的模樣。

但她現在卻發覺,這時候的逢時不一定在講實話。

於是她又揉亂逢時一頭的白發,說道:“你知道為什麼那日棧道前,我一開始並不希望你拜入師尊門下嗎?”

逢時歪了歪頭,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

他的確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師尊閉關,你性子又固執,我怕我將你引入歧途。”

“師姐不會的。”

逢時斬釘截鐵地說著,似是比師明珠自己還要堅定。

“不會嗎?”師明珠敲了一下逢時的腦殼,又道:“我看你是完完全全地陷在過去裡,根本就沒有往前看過。”

逢時吃痛,捂著被師明珠敲的地方,露出了可憐巴巴的委屈神情,說道:“真的,師姐你要相信我。”

師明珠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巧這時候客房之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不一會兒,金曜探出半個腦袋目光掃過師明珠與逢時,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師明珠想了想,略顯遲疑地說道:“大概是在談心?”

“嗬,”金曜冷笑了一聲,而後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了客房中唯一一張床上,說道:“不帶我是吧?師姐偏心,我也要談心!”

師明珠:啊這,也行吧。

“你想談什麼?”

師明珠聚精會神地看著金曜,決定今天晚上就化身為知心姐姐,給這群不省心的師弟好好開導開導。

不過,雖然來得十分從容,但真到了師明珠跟前,金曜不知怎麼,反而還張不開這個嘴了。

師明珠隻能看到,金曜漸漸紅潤的臉頰,連帶著耳根也紅了起來,針落可聞的沉默在這個不大的客棧房間蔓延。

“你有喜歡的人了?”

“我有喜歡的人了。”

師明珠和金曜的話撞在了一起。

見師明珠說出了他想說的話,金曜瞬間捂住自己發燙的臉頰,並問道:“師姐你怎麼知道的!”

“看你這模樣很難不知道,”師明珠誠實地說著,複而又道,“說吧,你又喜歡上哪隻鳥了?”

師明珠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是沒有原因的。

眾所周知,金曜是一隻孔雀,他遇到喜歡的鳥,是會開屏的。

師明珠意識到這一點,還是在很多年前,飄渺宗的宗門大典上,九幽派了使者青鳥送上賀禮。

而金曜這小子一眼就看上了人家使者,非得在大典之後還強留著人家,天天在人家麵前開屏,顯擺自己的漂亮羽毛。

給人家弄得不厭其煩,三番五次地說不喜歡他,金曜還不甘心,一會兒給人家帶個亮閃閃的石頭,一會兒又拿著她做對比參照,說他比不長羽毛的人類好看多了。

人家實在沒有辦法,最後找了個九幽出事了的借口,才有機會從飄渺宗離開。

而那隻青鳥走了以後,她這倒黴師弟就天天抱著她哭,問他青鳥是不是討厭他不喜歡他。

不是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他居然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的嗎?

師明珠當時就很想當場說出來,但是為了照顧師弟脆弱的心靈,還是沒說。

過了好些日子金曜才恢複正常,而現下八成又要重蹈那一回的覆轍,不過如果這一回是兩情相悅的話,也可以不蹈這種覆轍。

“不是羽族!”

金曜還有點不好意思,顯得跟上一回完全不一樣,說道:“是個人族。”

“啊?”

師明珠真是驚訝了,說道:“你不是一直覺得,不長羽毛的人類醜得很嗎?這也能喜歡上?”

“她跟彆人不一樣!”

金曜非常激烈地反駁著師明珠的說法,而後便學著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話本,說道:“她是世間最美的女子。”

“是誰?說來我聽聽。”師明珠確實非常好奇。

“那個,”金曜對了對手指,眼神有些飄忽,說道:“就是羅元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