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不曾為任何人間的行動所擾亂,借著月色,師明珠朝著那處棺材走去。
六眼天珠原本似乎是在棺材裡的那具女屍身上,而那具女屍除卻少了一雙眼睛,其他的地方都與常人無異。
而現在,師明珠打開那個棺材,裡麵隻有高度腐爛的,被人用粗糙手法縫合起來的屍體。
看起來與她最初看到的那具女屍天差地彆。
想來,是因為六眼天珠的緣故吧?
師明珠心想。
這樣大的動靜不可能不引來府中其他的護衛奴仆,而他們來到這裡看著蘭止戈的屍體,隻有麵麵相覷。
“你們仔細想一想,蘭城主平日裡都做了什麼?”
往日被合理化的記憶出現了裂痕,許多人呆立在原地,用一種憎恨的目光看著蘭止戈的屍體。
畢竟,梨花堂密室裡那麼多人體零件,不可能是憑空產生的。
隻是平素,有控魂之術在,所以人們理所當然的以為,蘭止戈所作所為都是對的,所以才會對他這個城主一直心悅誠服。
“呸!什麼人啊!當年就是洛城主近衛中最弱的,靠著鄴城的資源才晉升到地境,後來能當上城主,也是借著洛城主的餘威,怎麼敢做這些的!”
師明珠聽見有人在這樣說著。
百年之前,她還是個貨真價實的黃毛丫頭,並不清楚那時候發生了什麼。
隻不過,從鄴城這些人與蘭止戈念念不忘的話語中,大抵還是能猜到三分。
當年洛煙麾下天賦驚豔之人不在少數,而蘭止戈隻是最不起眼的那個,所以或許受了白眼,或許受了冷待,所以憤憤不平。
但後來,那些壓在他頭上的天才們儘數隕落,他反而成了鄴城之主,肩負守護六眼天珠與鄴城的職責,所以便深深厭惡死亡與衰老。
她不知道蘭止戈到底在梨花堂裡計劃什麼,不過想來應該與上一世鄴城淪為鬼城有關,這一回,鄴城應該不會再遭受那樣的劫難了。
這樣想著師明珠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抬步就要回到客棧,去找被她安置在遠離城主府的逢時。
忽而,有人站在她的麵前攔住了她。
那人護衛打扮,麵容普通,看上去隻是城主府中的一個普通修士。
“這位姑娘,多謝你為鄴城除害,”這人似乎還有些靦腆,頓了頓又道:“在下陶澤,若日後有所需之處,儘管開口。”
師明珠本來沒太在意眼前之人,但那個名字一出口還是讓她愣神了片刻。
她一邊道:“陶澤?”
一邊猛翻識海之中的金色書籍。
她記得清清楚楚,金色書籍之中,原本絕對沒有記載陶澤與她見過麵的事。
可是現在,那金色書籍中的文字卻變了。
陶澤不知道師明珠在疑惑什麼,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好在很快便有人緩解了這個不上不下的場麵。
“師姐,你怎麼搞出來了這麼大的動靜?”
逢時不知何時來到了圍牆已經徹底倒下的城主府中,走到了師明珠的身邊,桃花般的眼眸蕩起水波,他微微低頭輕聲道:“我還以為師姐出了什麼事。”
“不是我,”師明珠認真地解釋道,“方才殺了蘭止戈的,是神魂自爆的南如萱。”
但逢時並不在意那些無關緊要之人,他隻道:“師姐沒事就好。”
師明珠看得出來逢時眼角眉梢的擔憂,她覺得,至少這個時候,逢時的擔憂不似作假。
既然鄴城可以擺脫淪為鬼城的命運,那麼想來,飄渺宗也一定可以擺脫滅門的慘劇,她充滿信心地想著。
而後對逢時說道:“我拿到六眼天珠了,咱們明日便啟程回飄渺宗。”
因為逢時微微低垂著頭,所以師明珠沒有看到他瞳孔的震顫,而逢時的聲音也隻是如常一般,說道:“都聽師姐的。”
變成廢墟的城主府中,人群漸漸散去,師明珠帶著逢時離開了,去客棧中修整一晚,準備明日便啟程回飄渺宗。
夜色漸深,被城主府響動驚醒的人們重歸於寂靜。
月色之下,城主府大部分都建築都被神魂自爆的餘波波及,坍塌得不成樣子,隻有原本攀附在門邊牆上的粉紫色小花還倔強地開著。
蘭止戈的屍體在廢墟中心靜靜躺著,沒有人想為他收屍。
“你還要裝死到什麼時候?”
一片寂靜中,忽然有人的話語聲響起,眉目豔麗的少年從夜色深處走出,一張嘴就是與外貌極不符合的尖銳話語。
那雙桃花眼在月光之下波光瀲灩,見蘭止戈沒有動靜,他便走得更近了些,一把抓起了蘭止戈的衣領。
“你騙得過我那位傻兮兮的師姐,卻騙不過我。”
逢時露出了滿是惡意的笑容,像極了一條陰冷的毒蛇。
他將那具“屍體”扔在了地上,靈力灌注於腳尖,一腳踹向了蘭止戈胸前。
是衝著心口,要他命去的。
隻見,方才還任人擺布的破爛屍體,忽然睜開了眼睛,一個鷂子翻身便閃開了逢時的動作。
蘭止戈陰晴不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冷聲問道:“飄渺宗的弟子?”
一般來說,接下南如萱同歸於儘的那一招自爆,即使是尋常地境修士也該死了。
但是蘭止戈不一樣。
他從一開始就厭惡死亡、憎恨死亡、畏懼死亡,所以自有保命的訣竅,可以在絕境之中苟延殘喘,謀求一線生機。
可是,這人是怎麼看出來,他是假死的?分明這人看上去不過黃境修為。
逢時輕笑了一聲,似有些慍怒地說道:“我可是好好的送過請柬的。”
“所以六眼天珠呢?”
電光火石之間,蘭止戈想了那張寫了字的符篆,但是尋常的黃境修士怎麼可能這樣精通符篆手段?
這少年絕沒有那麼簡單。
蘭止戈心想著,不欲與逢時過多糾纏,轉身便要開逃。
然而,夜色幽深,不知何時方圓數裡已經被籠罩在薄如輕紗的血霧之下。
在蘭止戈剛暴露出逃跑的意思的時候,血霧之中,長著粉紫色小花的藤蔓迅速伸出,將他裡三層外三層地捆了起來。
“我說,”逢時神色中的笑意儘散,隻剩如冰霜一般的漠然,“六眼天珠呢?”
蘭止戈瞪大了眼睛,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手段,又因逢時的話語而倍感憤怒。
“不就是被你們飄渺宗的人拿走了嗎?彆以為我沒看出來,那個女修,就是那時候與你一起來的那個。”
開著粉紫色花朵的藤蔓瞬間收緊,蘭止戈感覺到,全身上下的骨骼儘數粉碎,劇烈的痛感讓他忍不住哀嚎出聲。
“說得就是這個,”逢時的神色徹底陰沉了下來,“你怎麼這麼沒用,若不是洛煙麾下死得隻剩下了你一個,六眼天珠絕不會由你這樣的廢物守護。”
蘭止戈平生最恨這樣的話語,他的雙目猩紅,不顧此刻被人束縛的狀態,憤怒地反駁道:“那又怎樣!他們不還是都死了!隻剩我活著!”
“隻有我才能繼承洛城主的遺誌!”
逢時皺了皺眉,麵上露出了些許不耐,說道:“真是笑死人了,還要我來提醒你,你當年究竟為何跟隨洛煙嗎?”
蘭止戈一愣,連反駁都忘記了。
他遇見洛煙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被突然這麼一說,他都有些記不清了。
他隻記得,那時候魔族禍亂天下,到處民不聊生,因為魔族無孔不入,所以根本沒有可以隱居的世外桃源,每一處都不得安寧。
“因為那時候,她說,‘跟我走,保你們活命。’”逢時露出了點略帶諷刺的笑,說道,“你從一開始,不就是因為怕死而跟隨洛煙的嗎?”
“隻是那些人認為除魔衛道重於生命,於是便個個舍生取義、殺身成仁,隻剩下了你這個貪生怕死之輩。”
模糊不堪的記憶,在逢時的話語下逐漸清晰,蘭止戈忽然意識到,他說得是對的,是連他自己也幾乎忘記了的過去。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
蘭止戈麵上仍聽逢時話語,手中卻將剩下的靈力幻化為刃,一刀隔開了藤蔓,向逢時攻去。
但逢時見狀卻沒有躲。
他根本不需要躲,他看得出來蘭止戈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樣的攻擊,彆說殺他連傷他都做不到。
他還是看緊了人,免得跑掉更重要些。
而蘭止戈的攻勢,也的確如逢時所料,靈力化作的刀刃,隻削掉了他一縷頭發,將他發間那支木簪打落。
烏黑如墨一般的黑發在一瞬間化作雪白,蘭止戈瞳孔緊縮,看著逢時,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你是那個時候,沒有被斬儘殺絕的漏網之魚!”
逢時冷笑了一聲,上前幾步,血色的霧氣纏繞在藤蔓上化作利刃,徑直刺穿了蘭止戈的胸膛。
蘭止戈的眼睛瞪得渾圓,唇角流出鮮血,似不敢相信逢時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將他殺了。
“鱗族之中,魚為最末,不要用那麼低等的生靈形容我。”
血色的霧氣籠罩在蘭止戈的屍體上,隻一瞬,這屍體上的血肉便儘數化為灰燼,連骨架都不曾剩下半分。
而血色的霧氣則變得濃豔了一絲。
逢時混不在意地看向明月,複而將目光放在了夜色深處的黑暗中。
說道:“看了那麼久,還沒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