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漆黑的夜幕之下,隻有長廊的燈火閃著微光。
師明珠看著空空如也的長廊微微一愣。
她不是凡人,不會平白出現幻聽,也不會平白出現幻覺,方才那個蛇妖一定在這裡的。
但現在為什麼消失,師明珠也的確搞不明白。
大概,是因為妖族神奇的腦回路?她想了想金曜有時候出現的怪異行為,認為這應當是最合理的解釋。
於是便不在意地對逢時說道:“隻是看見條蛇而已。”
“蛇?”
逢時的語氣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是師明珠無法形容的感覺。
於是她仔細看向了逢時,又問道:“你害怕蛇?”
“不,”逢時的否定堅決極了,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不可能怕蛇,隻不過有些蛇和雨天一樣討厭而已。”
“它們和你的從前有什麼關係嗎?”
師明珠直勾勾地看著逢時,話語卻是打蛇七寸,說到最要緊最關鍵,且逢時最不想提起來的部分。
逢時閉上了眼,看上去依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雨落下的聲音,夾在在其中的風聲儘數湧入他的耳中,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有聽到。
然而隻是片刻後,他便重新睜開了眼眸,總是含笑的桃花眼沒有半點笑意,他麵色冷得比天色還要陰沉三分。
“是。”
這短短的一個“是”字,聽著像是從後槽牙硬擠出來的一樣。
然後不過轉瞬,冷得仿佛能掉冰渣的神情便從逢時臉上消失,他又換上了平素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說道:“師姐,我不想說。”
逢時都這麼明晃晃的說了,師明珠自然也不會繼續追問,能主動拋棄紅塵的眷戀一心修道之人從來都不算多數,飄渺宗從來不缺少可憐人。
平日裡,師兄弟姐妹閒聊提起拜入飄渺宗之前的事的時候,有人不願講出,其他人也不會追問。
所以師明珠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低聲道:“沒關係的,都過去了。”
逢時眨了眨眼睛,離師明珠更近了些。
師明珠撐起了她的油紙傘,用靈力加固,一麵這把薄薄的傘在風雨中毀滅,他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而在師明珠身後,在她與逢時已經走出去了很遠之後,方才還空無一人的長廊突然便浮現出一個人影。
他直愣愣地看著師明珠離去的方向,眉心那片蛇鱗在燈火之下閃著浮光。
隔日,鄴城不再下雨,但天色仍然陰沉沉的,叫人提不起精神。
雖然昨夜去探查情況,什麼也沒探查出來,但這並不妨礙今天師明珠便帶著逢時去了城主府。
雖然在門口就被守衛攔了下來。
“來者何人?”
“飄渺宗弟子師明珠。”
飄渺宗是何等赫赫威名,守衛的態度在師明珠自報家門之後都溫和了許多,他耐心地對師明珠解釋道:“我們城主輕易是不見客的。”
於是師明珠便又補充道:“此次前來鄴城,乃是奉家師第五辰的命令,前來借六眼天珠一用。”
不知是因為聽到了第五辰,還是因為聽到了六眼天珠,守衛一瞬間就變了臉色,神情極為鄭重地說道:“還請師姑娘稍等片刻,容我叫人通稟城主。”
守衛安排完通稟的人,目光有些灼熱地看向師明珠,看似不刻意地說道:“你是第五辰的弟子?”
師明珠點了點頭,她很清楚她的師尊第五辰在人間的威望。
“誅魔之戰裡,一戰定乾坤的第五辰?”
師明珠再度點了點頭,她也很清楚守衛說得那一戰。
誅魔之戰距離如今並不算遠,不過區區百年,於壽命悠長的修士而言,那一戰的慘烈至今仍在記憶中盤旋不肯離去。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最後關頭若非第五辰出手,殺死了入魔的上古妖族,那一戰不說輸贏逆轉,也起碼不可能在百年之前終結。
“那城主肯定會見你們的。”守衛悄悄地對師明珠說道。
“為什麼?”師明珠好奇地問道。
守衛挺起了胸膛,說道:“我們城主也曾參加誅魔之戰,說來也許也曾與第五辰見過麵,上一任城主還特意吩咐過,若是第五辰的人來,那一定是最要緊的事,不論城主府在做什麼,都要將其放下迎接客人。”
“鄴城主的位置是怎麼傳承的?你為什麼會覺得這一任的城主一定會聽上一任城主的話呢?”
師明珠有些疑惑不解。
守衛看上去有大談特談的意思,但是他方才喚去通稟的人已經回來了,那人對師明珠做了個請的動作,並道:“城主有請。”
於是守衛隻能遺憾地閉上了嘴巴,目送著師明珠和逢時的身影走入城主府中。
大抵是因為第五辰的原因,鄴城主很顯然將師明珠逢時奉為了座上賓。
他特意挑了一個最寬闊明亮的花廳見了師明珠與逢時。
“第五道友如今可還安好?”
上首的男人眉目淩厲,一身銀白色輕甲在花廳透過的光下熠熠生輝,手臂上是精壯的肌肉線條,手掌握成拳狀,垂落於身前。
師明珠沒有過多寒暄的意思,隻道:“不算太好,所以才特地叫我來借六眼天珠。”
鄴城主露出了頗為為難的神色,說道:“第五道友向我開口,必定是十分要緊之事,隻不過……”
師明珠耐心地等待著,前世鄴城主就騙她鄴城並無天珠,她等著蘭止戈說完,再拿師尊告訴她的話懟回去。
然而,下一刻,鄴城主的話卻讓她有些愕然。
“六眼天珠已經遺失。”鄴城主陰沉地說道。
顯然,因為這個,他的心情看起來有些糟糕。
“遺失?”
師明珠確實沒想到還有這一回事。
花廳寬闊而明亮,有藤蔓類的植物蜿蜒地爬在門邊,開出朵朵粉紫色的小花,其中隻有鄴城主、師明珠、逢時三人。
逢時沒有聽他們說話,轉而去玩弄門邊的小花。
鄴城主繼續解釋道:“六眼天珠已認上一任城主為主,所以,自上一任城主隕落之後,便不見了蹤影。”
師明珠抿了抿唇,複而問道:“敢問上一任城主隕落於何時何地?”
鄴城主倒是沒有不耐煩的意思,依然為她解答道:“百年之前,哀牢山。”
師明珠心下思緒紛亂,百年之前,顯然上一任城主也是死於誅魔之戰的。
既然鄴城並無六眼天珠,她還是趕快回去告訴師尊,再去尋其他的療傷之法。
想著,師明珠便向鄴城主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飄渺宗,將這一情況告知師尊。”
鄴城主點點頭,嚴肅道:“正是此理,還請二位慢走,府上還有些緊要事物,我便不相送了。”
他目送著師明珠和逢時的身影離開了花廳,方才送來一直攥緊的手掌。
那手掌厚重,滿是粗糙的老繭,但卻有張輕薄的符紙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掌心。
符紙上篆刻了許多精密的符文,而正中心,最重要的位置卻寫了一句話。
“借六眼天珠一用。”
就在鄴城主張開手心的一瞬間,那張薄薄的符紙燃起了火焰,刹那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未存在過。
鄴城主皺緊眉頭,神色貨真價實的難看了起來。
他不算精通符篆之人,卻也知道符篆正中是靈力彙聚所在,得是何等藝高人膽大之人,才敢用正中的位置傳訊?
那人又是如何得知的昨夜他在何處?
更何況,尋人符文極為精密但所用靈力卻極少,所以將這張符篆送給他的人,一定在鄴城之中,不可能是第五辰。
所以究竟是什麼人,在鄴城中虎視眈眈的想要已經屬於他了的六眼天珠?
另一邊。
師明珠帶著逢時離開了城主府,沿著長街,往鄴城外走去。
“師姐,我們這就回去了嗎?”逢時輕聲問道。
而師明珠看向長街兩旁林立的店鋪,街上的行人,低聲道:“不。”
逢時歪了歪頭看向她。
正好到了正午時分,灼熱的日光穿過了厚重的雲層,將盤旋在鄴城上空許久的陰霾驅散。
“我們一會兒易容回來。”
師尊說六眼天珠一定在鄴城主手上,如若他不願給,那便是鄴城要出事了。
但鄴城與太華相隔甚遠,她喚不來飄渺宗的援兵,隻能先將消息送回,而她要留在這裡。
她要救下鄴城。
逢時看了看她,眼中似有疑惑的神色,但他並沒有說其他的話,隻道:“那便聽師姐的。”
鄴城的雨雖然停了,但不遠處的山脈卻下起了狂風大雨,隻是,那裡畢竟是山中,不曾影響在鄴城安居樂業的人們。
所以,沒有人看到,在那茫茫的大雨中,在山峰的最高處,站著一個人。
他手裡拿著一把普普通通的油紙傘,眉心之中有一片蛇鱗,麵無表情地看向鄴城的方向。
在離淵的眼中,他隔著厚重的雨幕,看著師明珠已經離開了鄴城,他知道,下一次師明珠來隻能看到一座空城,但他被困在雨中什麼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