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的雨後，仍有未散儘的寒意，小小的木屋雖然單薄，但也能抵禦那些寒氣的殘餘。
師明珠還是將收留在了流雲峰上，金曜還特地過來看了一眼，並頗為困惑地問道：“師姐，你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大的泥娃娃？”
“這是個活人。”
師明珠想了想還是去取了桶熱水來。
逢時渾身的泥水混著血，估計是不知道哪裡的傷口一直未曾愈合，外傷的傷口還是需要處理一下。
畢竟，於未入道途的凡人來說，外傷也是會致命。
逢時是被金曜搖醒的，一睜開眼便看到了眼前金曜那張放大的臉。
但他神色平靜，隻是轉頭看向一旁的師明珠，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你怎麼好像一點也沒被嚇到？”金曜怏怏不樂地說著，“真不像個幼崽。”
師明珠將他拎到一旁的木椅上說道：“你一天到晚在外峰折騰，還沒玩夠？這人身上還有傷，血都要流乾了，你還是小心著些。”
金曜瞧了瞧他，似是想從那一堆泥巴痕跡裡瞧出血跡，複而摸了摸鼻子，彆彆扭扭地說道：“我這不是鼻子不太好使，沒有聞到血的味道嗎？”
逢時依舊沒有看向他，隻是看著這個古樸而簡單的木屋，指著還散發著熱氣的浴桶，小心而又謹慎地向師明珠請求著，說道：“我能用那個清洗一下嗎？”
或許是因為手指的動作，牽動了不明的傷口，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眉眼都擠成了一團，卻還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誰看誰都會覺得心被揪了一下，連方才想惡作劇的金曜都莫名升起了些許歉意，更何況師明珠清楚的知道。
逢時貌似是有一點點潔癖的。
“當然可以。”師明珠不知為何有點心虛，大抵是因為這一世去的晚了些，前世逢時還不是這副在泥坑裡打過滾的樣子。
於是她便又道：“需要我幫你嗎？”
逢時微微歪頭，看了看被師明珠像提溜小雞仔一樣提溜到木椅上之後，像一張餅一樣攤平倒在那裡的金曜，微微笑著說道：“不必，我自己來就好。”
當然，泥巴不止糊了他一身，也糊了他一臉，所以師明珠沒有看出來那淺淺的笑容，反倒是剛才像是一條曬乾的鹹魚一樣，攤在椅子上金曜“蹭”得一下站了起來，自告奮勇地說道：“我來！”
“你們人族不是有什麼男女之彆嗎？我們妖族沒有，所以師姐你還是先出去吧！”
師明珠想想也是，便順著金曜的意思，被推搡出了她自己親手蓋的房子。
師明珠：咦？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木門合上，師明珠抬頭凝望星辰，心想，死了一回都不長記性，她還是救了逢時。
她做不來違背本心的事情，但這一回她一定會看緊他，她一定要找到逢時轉變的原因，不讓悲劇重演。
木門之內，燈火如豆。
逢時衝著金曜親切而又友好地說道：“我自己來就好了，隻是能不能麻煩這位兄台贈我幾件換洗的衣裳？”
金曜聞言頓時雙眼放光，連聲道：“可以，我去給你找我最漂亮的衣裳！”
說罷便一陣風似得躥了出去，逢時臉上的笑和那句未能出口的“尋常衣裳即可”一起僵住。
好在，金曜記得將那扇木門關上，他便拖著不大靈便的身體，浸泡在了溫暖的水流中。
他實在厭惡汙泥，但是彆無他法隻能忍耐。
黏在逢時身上乾裂的泥土，在溫柔的水流中漸漸被衝刷殆儘，清澈見底的水變得渾濁不堪，而逢時則終於露出了泥痕之下的模樣。
金曜恰好取了衣裳回來，正好瞧見了逢時的容顏，他微微一愣後退了半步，問道：“難道你是女孩子嗎？”
逢時那雙瀲灩多情的桃花眼輕輕地掃過了他，低聲道：“當然不是，兄台是取了衣裳回來？”
“哦對，”金曜拍了拍腦袋，非常歡喜地將他最漂亮的衣裳捧到了逢時麵前，擠眉弄眼地說道：“外麵那女人一點欣賞水平都沒有，非說我這東西華而不實，甚至連華都算不上。”
“我看兄弟你骨骼清奇，一定適合我這衣裳！”
逢時視線落在金曜手上，唇角微微抽動，問道：“這些羽毛就是你的衣裳？”
逢時手上，是一堆用細線係起來的青藍色羽毛。
金曜點了點頭，得意洋洋的介紹道：“是這百年用我所有掉落的羽毛，編織的羽衣。”
而後又皺眉，不情不願地說著，“當然還有更早之前，被那女人辣手扯下來的一些。”
但很快他便又重新開心起來，拿著那件貨真價實的羽衣，在逢時身前比劃起來，炫耀似的說道：“怎麼會有這麼華麗的衣裳！”
逢時的笑意徹底斂去，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件羽衣上的羽毛，說道：“你是孔雀。”
明明是問句，確卻是用的肯定的語氣，金曜擺動羽衣的手微微一頓，複而如之前一般說道：“這是當然，隻有孔雀一族才有這般華麗的羽毛。”
他的神情中，滿是對自己種族的驕傲。
逢時沒有任由他擺弄，他稍微換上了幾件蔽體的輕薄裡衣，而後又道：“可我記得，孔雀一族世代棲息於哀牢山中，怎會到太華山來？”
金曜放下了羽衣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的麵無表情的少年。
那少年總是愛笑著的，即使泥土完全遮掩了他的麵容，所以洗去泥土之後，看上去總帶著些柔弱可欺的意味。
可是，當再尋常不過的淺笑從他麵上消失之後，金曜能明顯感覺到這個人冷了下來。
他不好形容那種感覺，隻覺得眼前並不是個人，而是某種冷血至極的妖。
“你這崽子年紀不大，見識倒是不少，”他收斂了幾分玩心，正色地對逢時說道：“我是來飄渺宗求學的。”
天下偌大，以各色本領聞名於世的山門不知凡幾，但能無視人族與妖族隔閡的門派，唯有飄渺宗。
世人皆知，飄渺宗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凡能通過選拔恪守門規者，皆可入飄渺宗，從不拘泥於任何門戶之見。
“我亦是如此，”逢時輕聲說道，“所以我不穿你那羽毛做的衣裳。”
金曜翻個白眼，給了逢時一個不識好歹的眼神，說道：“我是妖族，羽毛就是我的衣裳，你要是不穿這個，就隻有師姐的衣裳可以穿了。”
逢時：？
女裝或是穿成一隻鳥，他的人生起步就要這麼艱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