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太華山裡下了一場淅瀝瀝的小雨,雨滴浸透了林間嫩綠的葉。
流雲峰中,師明珠坐在木屋的窗邊,呆呆地看著屋簷處落下的水滴,仍然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千秋大夢。
前世種種猶在眼前,可現在山青草綠並無半點血色逼人。
但識海之中,那一本金色的書籍卻提醒著師明珠,她真的重來了一世。
那是以一位名為陶澤的修士為主角,以他的修煉經曆為主線,而書寫的一本話本小說。
師明珠從前並未聽說過這個名字,隻是看著那話本中的主角,也曾在那日前往飄渺宗尋寶,才恍然想起。
在那一群散修裡,唯一警覺過滅了飄渺宗滿門的魔頭去向的那個修士,似乎就叫陶澤。
而話本的內容也就是到那一日為止,或許是因為,陶澤並未深入血色雲霧,所以她在話本之中,隻看到了地覆天翻,世界終結這樣的字眼。
如果這隻是本普通的話本,這樣的結尾,她必然是要罵上三天三夜的。
但話本中陶澤所經曆的大事,細細算下來,與她前世所聞並無差彆。
所以,這世間真有這樣奇怪的寶物嗎?
還是說,她不過是身在幻境?
她細細思索,落在旁人眼中,便像是看著窗外的細雨發愣。
木屋窗外,忽然有人倒立在窗前,像是一隻在洞穴中休眠的蝙蝠,嚇了剛剛回神的師明珠一跳。
“你在搞什麼鬼?”
師明珠平複了一下心緒,望著以這種古怪方式現身的來人。
少年撇了撇嘴,說道:“真沒勁,我還以為師姐會被嚇得叫出來。”
少年一身青綠色的衣袍,眉眼間裝著些許不滿,他縱身從屋頂上跳了下來,站在窗前,隔著窗望著師明珠。
“師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師明珠看著他。
少年眉目淩厲,看上去對什麼都不大在意,隻有一點沒藏好的關懷之意流露在眼底。
她已經記不得多久沒見過活生生的師弟了,不是那個狼子野心之輩,而是眼前與她一同拜入飄渺宗門下之人。
算算時間,自那時起約莫也已經過了百年。
“師姐?”
金曜的手在師明珠眼前晃了晃。
“你這幾天怎麼都神情恍惚的?”金曜的神情中透露出些許擔心。
“沒什麼。”
但師明珠並未提及她過於古怪的夢境,與識海之中的金色書籍,她隻是斂去思緒,看向金曜問道:“有什麼事嗎?”
她不說,金曜便也不再繼續追問,隻是對著師明珠比劃了兩下,勢在必得似的說道:“如果師姐當不下去這個大師姐的話,換我做大師兄也是可以的。”
他這樣一說,便更令師明珠有些恍然。
她與金曜是一並被師尊救下,並通過了飄渺宗弟子的選拔拜入師尊門下,一開始並無先後之分。
所以,她是怎麼當上大師姐,讓總也不服氣的師弟服氣的來著?
師明珠沒留神,那話語就從她口中脫口而出,方才還十分神氣的金曜頓時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師姐,你是修士,應該不會像凡人一樣年紀大了就愛忘事吧?”
金曜非常不想回憶,剛入飄渺宗時,因為仗著妖族本體強橫,所以瘋狂挑釁,以至於一直被師明珠暴打的日子。
他漂亮的羽毛都要被這個沒有審美的女人拔光了!
“大概?”
師明珠也並不十分確定,因為記憶與她所處的現實,又相似又不同,就像是隔了一層模糊不清的霧,讓她至今仍覺得飄在空中,不曾落地。
“完了完了,大師姐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了,得去找師尊和長老們!”
金曜作出著急的模樣,甚至幾乎已經真的行動起來。
但是師明珠將手伸出窗外,一把抓住了要溜走的金曜,另一手敲了一下他的腦殼。
“沒中邪。”師明珠沒好氣地說著。
金曜仔細地盯著她,盯得師明珠毛骨悚然,想再捶他幾下。
在師明珠真的準備動手的前一刻,金曜斂去了目光,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道:“現在看起來正常多了。”
師明珠:……
“你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金曜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似的說道:“對了,還有正事來著。”
師明珠:原來還有正事嗎?
金曜的神色正經了起來,對師明珠說道:“馬上就是咱們宗門選拔弟子的日子,那些長老的意思是,自你我之後,師尊再未收過弟子,所以這一回便去挑挑看,有沒有什麼好苗子。”
師明珠一愣,原本以為徹底沉寂的記憶重新浮現。
原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嗎?
“可師尊仍在閉關療傷,如何能前去選拔弟子?”
她就如同上好發條的機器,說出與前世一般無二的話語。
“所以師尊就把這個重任交付給你與我了。”
金曜露出了一點壞笑,說道:“二師兄也是師兄,終於可以有追在我身後叫師兄的崽子了!”
師明珠靜靜地看著金曜歡欣的模樣,心道他還不知道,上一世的小師弟是個什麼貨色。
而她不會讓前世的悲劇重演。
“那些準備參與選拔的弟子都在外峰嗎?”師明珠低聲問著。
金曜並未察覺到師明珠的心緒變化,隻是點點頭,興奮地說道:“外峰來了好多好多小崽子,可好玩了,師姐你也要去嗎?”
師明珠的目光,穿過窗前蒼翠的山巒與斜風細雨,望向了那既遙遠又並不算遠的外峰,輕聲說道:“去,當然要去。”
“我也想看看,未來同門的模樣。”
飄渺宗,外峰。
近日來了許多人,將飄渺宗的客房全部住滿,有些人本來也可以去山下小鎮居住,不過因為飄渺宗收徒是廣開大門,無論是何種族,凡能通過選拔,皆可拜入飄渺宗。
所以有些不大講究的妖族直接幕天席地,而人族為了不完全被妖族搶占先機,便也決定在山間林木中夜宿。
這樣,在外峰就形成了兩處涇渭分明的營地,一頭是妖族,一頭是人族。
在人族的營地範圍內,更好的地方被更先到達又或者更能打的人搶占,而剩下的後來者,亦或者更弱小的人,隻能在邊邊角角的地方勉強安身。
而在這裡,最角落的地方,白發的少年神色空洞,任由那些與年歲相差無幾的半大孩子,將他的頭按在泥潭裡。
“你這妖怪,彆來沾人族的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