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對他這養姐心生懼意,哪怕僅短短一瞬。
但在視線相撞的刹那,他的確感覺到慌懼有如無形的網攏住心頭,再急速收緊——尤其當他試圖衝破禁製,卻發現腳上的捕獸夾沒鬆開半點時,那點懼意頓時如荒草瘋長。
“你——這破禁製是你從哪兒弄來的?你的靈力不是被封住了嗎!”他掖好袖口,沒讓儲物袋露出半點兒,忍著劇痛叱罵,“膽子肥了你!敢把這陰毒心思用在我頭上?還不快撤了禁製,否則定要你好看!”
楚珂玉慢吞吞站起,冷白的側臉被火光映出一小片暖色。
她聽不見他在說什麼,腦中想的,全是前些天楚念聲與她說過的話。
說她無用。
又說她丟儘楚家臉麵。
將這些話掰碎了細看,大抵是在斥責她行事溫吞懦弱。
她並非不敢、不想,而是還沒到時候。
但又不能叫長姐失望。
況且她也還沒忘記楚澍向楚霽雲告密的事。
她垂下頭,視線落在毫無血色的掌心上。
手指微微一攏,禁製化成的捕獸夾也隨之合緊,原本還氣焰囂張的楚澍,頓時慘叫出聲,狼狽摔倒在地。
她隻當沒聽見,又將手合攏些許。
鐵器刺破血肉的黏膩聲響衝撞著她的耳膜,或是因為離他太近,她感覺臉上也濺來幾滴溫熱的液體。
她抬起左手抹了下,指腹沾著一小片刺目的血紅。
血。
他的。
她又緩緩轉過手腕,將掌心朝下,手指微微顫動兩番。
有靈力從禁製中撲湧而上,那“捕獸夾”開始扭曲增生,竟順著他的腿往上攀去,刺咬出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大洞。
楚澍疼得慘叫嘶嚎,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打滾,沒一會兒就頂不住這比拆骨更甚的疼痛,昏死過去。
但隨著血洞增多,他又活生生疼醒,身上的衣物都被汗水打濕透徹,粘黏上不少汙泥。
他這會兒已經沒有心思去想她怎的突然變成這樣,腦中僅剩下“要活命”這一個念頭,捂著條腿痛哭求饒,卻又嗓音含糊到聽不出在說什麼。
楚珂玉視而不見,連麵容間的冷色都不曾變化分毫,繼續攏緊手。
**
楚念聲在樹林間晃蕩著。
本來她的任務已經算是完成了,直接走就行。
但想到楚珂玉那淋了水的模樣,她又有些猶豫。
這人連掃個地都磨磨蹭蹭的,該不會還沒把身上弄乾吧?
萬一撞見了她那堂弟……
可跟她又有什麼關係,明明是楚珂玉自己不注意這些。
但也的確是她提醒了楚澍。
可——
煩死了!
做個反派任務竟還得考慮這麼多。
她步子一轉,怒氣衝衝地朝飄著白煙的山洞走去。
她想得簡單,就在山洞口瞟上一眼,確定楚珂玉已經弄乾衣服,楚澍也找到了她,她就走。
但離山洞還有好一段距離時,她忽然聞見一股若有若無的血味。
血?
哪來的?
她一頓,步子下意識放緩、變輕許多。
血味越來越濃。
嗆鼻,腥膩。
眼前有草木遮掩,哪怕離洞口已經不遠,她也難以看清裡麵的景象,僅有暖黃的火光從樹葉枝條的縫隙中漏出,刺著她的眼睛。
而當她用靈力拂開擋在眼前的枝條後,一片血色猝不及防地闖入視線。
山洞口,本來應該在搶奪靈石的楚澍癱倒在一片血泊中,整條右腿都被血色浸透,不知是死是活。
而按劇情要吃癟的楚珂玉,卻蹲在他身旁,右手握著把短刃,在楚澍上方的虛空處來回遊移著,似是忖度該從何處下手。
?
走錯地方了?
還是幻覺?
楚念聲合攏枝條,又再度拂開。
但眼前的景象並無變化。
她萬萬沒想到會撞見這場麵,瞬間僵怔。
也是此時,聽見聲響的楚珂玉抬頭。
那麵無表情的臉濺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宛若點在蒼白麵上的昳麗紅梅。
與她視線相撞的瞬間,她眨了下眼,一滴血珠從眼尾滑落,抹出一線紅痕。
“長姐。”她喃喃,又扯動著嘴角,似想擠出一個笑。
不過她的臉上濺了血,麵部本就僵硬,她又一向不習慣做這類表情,反而顯得詭異怪譎。
她自己看不見,不再急於下刀,而是緩緩站起身。
她用刀尖指了下昏死過去的楚澍,視線卻牢牢鎖著楚念聲的臉,瞳孔擴大,不肯放過她的任何一點神情變化。
“長姐,”她語氣冷,“你看。”
“嗡——”的一聲,楚念聲的腦子陷入一片空白。
“……”謝謝提醒,看見了,她全看見了。
她緊盯著那刀上駭目的血,眼皮不住跳動。
怎麼——怎麼會這樣。
按原劇情,楚珂玉不應該還處在隱忍不發的階段,全靠著聰明機智應對楚澍的刁難侮辱嗎?
這怎麼就直接動手了?
而且看樣子不僅是動手,似乎還起了殺心。
那楚澍……死了?
她額心兩跳,蹙眉。
真死了那還得了!
宗門雖然允許弟子間靠切磋搶奪靈石,卻斷然不會容忍殺人。
要是被人發現楚珂玉殺了她弟弟,就不僅是逐出宗門這麼簡單了,楚氏分家絕不會留她性命。
一本書的女主都沒了,那劇情還能往下走嗎?!
她的腦子更亂,根本沒理清到底是什麼情況,又還得思索怎麼掰回崩壞的劇情。
那方,楚珂玉突然踩過楚澍的軀殼,洞黑的眼直直望著她。
“長姐,未曾想過你還會回來。但好在……”她垂下眼簾,兩手撚刀,指腹輕輕摩挲著,“你看,是我所為,長——”
楚念聲不耐煩地打斷她:“彆喊了!我現在腦子都亂——”
話音戛然而止。
不是。
等會兒。
她呼吸一滯,倏然看向她。
天邊最後一點餘暉隱沒在山際,昏昏夜色下,楚珂玉臉上的血跡也蒙上層淡淡陰霾,不再那麼刺目。
但她的表情仍是冷的,仿佛沒有殺人,隻是順手處理了一件麻煩小事。
楚珂玉也在此時抬起眸,又用那淡漠到堪稱尖銳的視線盯著她。
楚念聲忽覺頭皮一麻,眼一移,視線落在那把刀上。
持刀姿勢很標準,刀鋒也利。
她又看向楚珂玉,對上那攢著淡淡愁緒的冷眸。
再看刀。
又看她……
好啊,這是殺完一個還不解氣,打算對她下手了?
她的精神在一瞬之間緊繃起來,手也作勢要捏掐殺訣。
不過很快她又回過神——前不久楚珂玉還在隱忍憋屈地受氣,怎麼才過兩天就性情大變,敢對長時間壓迫她的弟弟下這狠手了?
一個令人骨寒毛豎的猜測從心頭劃過——
眼前這人彆不是邪祟偽裝的,或者被邪祟侵占了軀殼?
這念頭出現的瞬間,她忽打出道靈力,直衝楚珂玉而去。
靈力分成五股,精準無誤地拴縛住她的四肢,另有一縷擊中她的前腹。
楚珂玉未作設防,被靈力擊倒在地。拴縛著她四肢的淡藍色靈力刺入地麵,牢牢鎖住了她。
楚念聲躍身往前,騎坐在她身上,一手捏住她的頸子,另一手則去摸她的臉。
倘若是妖祟化人,即便外貌看著再像,脈搏、皮肉也會有細微的差異——脈搏更重更慢;麵部則比真正的人類更為僵硬,摸起來手感也不一樣,很像沒有半點兒韌性的軟皮。
她粗略摸了下楚珂玉的臉——自然有意避開了那些乾涸的血跡。
沒多少肉,也不那麼柔軟。
她又按住她的側頸,試圖探一探她的脈搏。
楚珂玉不清楚她在做什麼,眼眸中似有茫然。
“長——”
“閉嘴!”楚念聲一把捂住她的嘴,畢竟她要真是邪祟,很可能用言語蠱惑人心。
她的手壓在嘴上,力氣很重,楚珂玉卻不覺得疼,瞳孔反倒倏然放大些許。
手……挨著她的嘴了。
她直勾勾盯著楚念聲,嘴微張著,嗬出的溫熱吐息落在掌心上。漸漸地,她感覺到麵部肌肉在變得越發僵硬。
楚念聲沒察覺到她的變化,堪稱粗魯地亂摸著她的脖頸,或是按著她的頸動脈,使勁往下壓,又或掐捏著她的頸子,試圖扒下一張假皮。
可沒用。
楚珂玉的脈搏跳得很快,並且越來越快,一下接一下地撞著她的指腹。
不論皮肉還是呼吸,身下的人看起來都不像是邪祟。
不是妖祟化成的嗎?
但還有另一種可能。
楚念聲移過視線,緊盯著她的雙眸。
——或許是邪祟附身,侵占了她的軀殼。
這般想著,她鬆開捂著嘴的手,並作劍指。
楚珂玉從幾欲窒息的境地中緩過來,不住低喘著氣。
頸上還殘留著被她掐按過的疼痛,連帶著耳後的神經也在扯著疼。
可她恍若未覺,隻覺得心跳得實在太快,已到她難以承受的地步。
或因興奮,渾身的血液也在四處亂湧,甚至引起了一點不堪的變化。
好在變化微弱,還不至於讓人發現。
偏在這時,楚念聲將手指抵在了她的唇上。
“是不是妖祟,試一下便知道了。”她冷笑著說了些令人聽不懂的話,“要是今天被我揪出來,非打得你魂飛魄散不可!”
下一瞬,楚念聲便用手指強行抵開她的唇,意欲將附身的邪祟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