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裴褚崖很少用這類方式療傷。

於他而言,用口舌舔舐傷口無異於將自己貶損為畜類。

隻有尚未開智的野物,才會用這樣近乎本能的法子治療傷口。

肮臟,原始,又欠缺思慮。

但眼下他卻虛含住她的掌側,舌尖尋著那淡淡的血味而去,再輕一抵上。

在那柔韌舌尖接觸掌側的刹那,楚念聲倏然回神。

“嘶——”外物與傷口的直接觸碰帶來微弱刺痛,她試圖把手拽回來,可他握得緊,根本掙脫不了。

她剛打算抬起另一手劈他的胳膊,忽想起什麼,出言譏諷:“狐狸倒也算是犬科動物,難怪你要學狗,聞著點血味便亂舔!”

裴褚崖眼梢一抬,瞧見她的臉。

她要羞辱誰,向來沒個顧忌,專挑著對方的痛處戳,再眼含譏誚地看著對方露出或羞憤或氣惱的神情。

對她而言,占據下風的不甘表情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頗能滿足她的惡趣,甚能讓她說出更難聽、更刺耳的話。

實在是不討喜的脾氣。

他這般想著,忽不著痕跡地化出一點妖態。

是很隱秘的變化,乍看之下根本發現不了。

卻被楚念聲瞬間感知到——那柔軟溫熱的舌麵擦過傷口,竟激起微弱的刺痛,像是有細密的小鉤子戳刺進傷口裡,牽帶著皮肉。

有些疼。

但更多的是麻。

她大怒,視線落在他臉上,卻見他的瞳仁裡透出若有似無的金芒,眼梢微挑,隱約露出的舌上布著細小倒刺。

活脫脫一副妖靡樣。

猝不及防地看見他這神情,憤怒之外,她險被嚇了一跳。

死狐狸精!

“你舌頭怎麼還長刺?”她抬起另一手朝他打去,“再亂舔連牙都給你敲了!”

如他所料地看見她的怒容,裴褚崖鬆開她的手,及時退了步。

那一記耳光落了空,僅有些掌風掃過他的麵頰。

“還敢躲?”楚念聲抓起他墊在石頭上的外袍,徑直砸向他,“惡心死了,真不怕我拔了你的舌頭。”

“師姐何須動怒。”裴褚崖接住外袍,在幽暗處望著她,“僅為鎮痛,並無他心。”

楚念聲知曉他沒騙她——傷口的疼痛已經緩解許多,隻略微發麻。

但她也不想和他講什麼道理,況且他方才就是在故意化出倒刺,故意弄疼她!

“好啊,等我把你手腳打斷,你再自個兒慢慢鎮痛去吧。”她打出靈力,想將身旁的巨石舉起來,可眼一斜,忽瞥見幾樣東西——

昏暗無光的洞穴裡,幾張移行符飄散在石頭上。

身體較思緒先一步作出反應,她收回靈力,移過步子,站在那塊石頭前麵,將移行符擋了個乾淨。

“算了,與其將靈力浪費在你身上,還不如留著看守結界。”她繃著臉說,“這洞子裡的魔蛇殘屍還需要清理乾淨,我留在這兒,你去外麵巡守。”

裴褚崖掃了眼那滿地血糊糊的細碎爛肉和僵死的蛇屍。

她平時最不喜歡打理這類汙穢之物,甚至算得上厭惡。

他記得十一歲那年去楚家,她不知從哪兒買來了幾張傀儡符,起先用得不算熟練,隻拿些木頭做的假物測試。

後來大概是膩了,便偷摸著貼在他身上,操控他給她捏肩捶背,又讓他變成狐狸,充當枕頭墊著睡覺,最後還控製著他和楚霽雲打了架。

好在楚霽雲發現不對勁,及時解除符效。

傀儡符為禁符,買賣都管得嚴,楚父知曉此事,大為光火。

但他清楚打罵她反而隻會氣著他自己,乾脆什麼話也沒說,隻塞給她一把掃帚,也往她身上貼了張傀儡符,罰她清掃楚府獸園的水溝。

楚府平時給靈獸喂養生肉,肉便是在那水溝附近處理的,血水多,還有零碎爛肉。

恰逢暮秋入冬,溝裡又積攢了不少漚臭的枯枝爛葉,難以打理不說,還臭。

那次是他頭回見她哭,淚珠子連串往下滴,緊咬著牙,耳尖都憋得通紅——但明顯不是因為傷心,畢竟她臉上滿是不肯服輸認錯的惱怒。

當時見著這景象,他便知道楚父恐怕要遭罪。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就聽母親說楚父獸園裡養的靈獸全衝破妖契,認楚念聲做了主。楚父想去獸園喂養靈獸,卻被靈獸咬著領子丟去了水溝裡。

她爹這回倒沒生氣,人躺在爛葉堆裡,還在哈哈大笑——她爹娘對這一雙兒女一視同仁,錢財上從不短缺,要求也是如出一轍的嚴苛。遭此大罪,反倒喜於她小小年紀便有本事讓靈獸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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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怕麻煩又嫌臟的人,眼下卻主動說要清理這洞穴裡的碎肉血汙……

裴褚崖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溫聲問她:“血汙肮臟,難以打理,不如先一起收拾乾淨,再去巡守。”

楚念聲不耐煩多解釋:“讓你去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又不是用掃帚打理——快去,還在這兒乾耗著,待會兒陣旗被人拔走了都不知道。”

這話說得誇張,卻是將她的不快擺在明麵。

裴褚崖神色不變,終是轉身離開山洞。

他一走,楚念聲就摸起那幾張移行符,毫不客氣地揣進袖子裡。

這人也還算有些用處。

有這東西可就省事多了,直接瞬移到小瀑布,完成任務了再趕回來。

她用靈術鉤織幻影,捏造出另一個她,再取出一張移行符,審準大致方位,催動符效。

一陣強烈的眩暈感過後,她聽見陣“轟隆隆”的水流聲。

楚念聲睜開眼。

天光將暗,朦朧的暮色籠罩著山川河野,一瀑布懸掛在山間,激出白亮亮的水花飛沫。

瀑布底下蓄成一條寬大河流,往前流淌數丈,便分岔成兩條,分彆朝左右淌去。

另一端則往裡去,隔著瀑布,隱能看見一方幽深山洞。

眼下正值雨季,水位高漲,瀑布的聲響也格外鬨騰。好在這附近地勢平坦開闊,找人也不算難。

她還沒仔細找,視線就下意識鎖準了瀑布旁的一抹突兀顏色——

有人站在瀑布前的水裡,烏發披散,身著舊袍,高挽著袖子,正躬身在水裡撈著什麼。

是楚珂玉嗎?

楚念聲將信將疑地近前,雖沒看見那人的正臉,可她也憑借著這身破破舊舊的袍子和瘦削身形認出她來了。

正是楚珂玉。

找著了人,可她的臉色卻不大好看。

天熱,楚珂玉那一身洗得變形的舊袍子本來就薄,又被水給打濕透了,濕漉漉地黏在她身上,勾勒出那消瘦身軀。

這人真是!怎麼半點兒警惕心都沒有?

楚念聲正要提醒,身後忽傳來聲驚喜喚叫:“長姐?”

遠在瀑布旁的楚珂玉似乎也聽見這聲音,在水中翻來找去的手一頓。

而楚念聲眉心一跳,下意識打出道靈力,將瀑布旁的樹枝往下一拉,擋住楚珂玉的身影,這才回身。

不遠處,她那堂弟出現在樹林間,一臉驚喜地望著她,仿佛已將前些時日罰站的事忘得乾淨。

前幾日瞧他還風光得不行,這會兒卻像是蒙了層暗沉沉的灰,腳步發軟,頭發裡還插著幾根雜草。

“長姐,”他自以為這樣叫她更為妥當,踉蹌著大步上前,“早前就聽聞長姐也會看守結界,不想竟在此處遇——”

“滾!!”楚念聲還沒忘記他向楚霽雲告狀的事,況且身後水裡還有個楚珂玉。

他頓住,笑容一僵。

也是見他停下,楚念聲忽又記起要完成的任務與他有關。

這人還有用處,於是她竭力忍下惡心和厭煩,說:“不是在找靈石?山木附近靈氣最為濃厚,你跑這裡麵乾什麼,盼著從石頭縫裡挖出什麼天地無二的美玉嗎,還是嫌腦子裡的水不夠多,想鑽水裡補一補!”

她這話實在難聽,他又是個嬌生慣養的,哪怕對她再有敬意,眼下也不免沉下臉色。

這是在拐彎抹角地罵他?

她是本家長姐不錯,可又有什麼資格站在人腦袋頂上隨意叱罵。

不過是比他早進宗幾年,再過數年,誰的修為高可還不一定!

他正要發怒,卻冷不丁反應過來她有可能是在提醒他——

山木附近靈氣最濃厚,那不就是在告訴他要在這周圍的樹木旁邊找找嗎?

他瞬間大喜過望。

為著之前在大太陽底下罰站的事,他找過本家長兄,可沒討著說法,還反被訓斥一頓。

之後他又給他爹寫了封信,昨天才剛收著回信。

但他爹說楚念聲僅是性情有些驕縱,不會無故針對誰,許是他做了什麼事惹惱了她,等過兩天她忘了就好了。

眼下一看,果不其然!

她不僅已經忘了舊怨,還出言提醒。

他已經進山好幾個時辰,卻剛找著一塊靈石。

眼下終於得了提醒,他喜不自禁,連聲應好,轉身就往樹林裡跑。

將他那堪稱癲狂的跑態收入眼底,楚念聲沉默。

這人瘋了?

她想好的詞還沒說完啊。

但人已經跑遠,她轉過身,收回壓在樹枝上的靈力。

樹枝一散開,她就猝不及防地對上楚珂玉的眼眸。

楚珂玉的臉白,眸子又格外黑,目下身在暗處,一言不發地盯著她,顯得眼神幽幽,恰如鬼影。

而她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現下這情況不便被人看見,竟還知道往山洞口的石頭後躲了,僅露出蒼白的臉,還有搭在嶙峋怪石上的細長手指。

這人平時看著寡淡清冷,眼下卻跟山裡的精怪似的。

臉白,眼黑,唇紅,身影半掩在雪白的水沫中,無聲地引誘著人往險處去。

楚念聲眼皮一抖。

長這麼好看?嚇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