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你管。”楚念聲將腿往前踢去,“我要去山洞休息!”
平時他對她百依百順的,不論她發多大的火,鬨出多大的亂子,他都始終一副沒脾氣的模樣。
這會兒他卻不欲退讓,手緊緊掌著她的小腿,臉微抬,從下仰視著她。
他的語氣仍舊溫柔,說出的話卻令人心顫:“師姐,若不及時處理傷口,影響到日後行走該如何是好?”
聽著是關切問詢,但楚念聲莫名覺得他竟有可能直接擰斷她的踝骨,以坐實“影響到日後行走”這句話。
——他也不是乾不出來。
畢竟要真完全按原劇情走,等他將邪劍納為己用後,便會聯合其他妖挑斷她的腳筋,以防她逃跑。
楚念聲想起這茬,倒不害怕,隻覺得心煩。
明明嫌她多事,偏還裝出副好聲好氣的模樣勸說她。
什麼意思?
是覺得她蠻不講理,一般的道理講不通嗎?!
“走不了就走不了,要你多嘴?”她無端來了火氣,隻想就勢踹他一腳。
但他不知道按了什麼穴,她忽覺整條腿一麻,人也直直往前栽。
她先是一驚,隨後兩臂一抬就直衝著他身上倒去。
暗算她?砸死他最好!
不想裴褚崖長臂一攬,竟打橫抱起她,神色和氣。
“師姐,”他眼眸微彎,“既然扭傷了,還是靜養為上。此地臨水,石頭光滑,倘若蹦蹦跳跳,仔細傷了另一條腿。”
楚念聲本想掙脫下去,但餘光瞥見進洞的爛路,又放棄這打算。
地上全是些鵝卵石,單著條腿亂蹦亂跳的確容易摔。
不過她有的是刁難他的法子,一下抻直身體繃緊腿,跟截木頭似的直挺挺躺在他懷裡。
她這一動,自然更不好抱——既要費更大的勁兒,又不便於觀察地麵情況。
感覺到她的脊背、雙腿都繃得緊,明顯是在故意為難,裴褚崖稍斂去笑,眼中掠過一絲漠然,甚而有將她就這麼丟進河裡的打算。
隻不過短短一瞬,他就已恢複平時的神情,抱著她穩穩往前。
雖然過程有些出入,但好歹依著她的計劃進了山洞。
洞子裡幽暗潮濕,楚念聲轉過繃得發僵的頸子,粗略打量一番,蹙眉。
這什麼破地方。
又冷又暗,看不著裡麵的情況也就算了,石洞頂上還在往下滴水。
而裴褚崖竟打算把她放在洞壁旁突出的大石塊上。
瞥見那覆著青苔的石頭,剛才還在挺直身體裝木頭的人,登時躬起已有些僵麻的背,牢牢摟著他的脖頸。
“你瘋了?就讓我坐這兒?”她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嫌棄地說,“你要覺得這地方能坐,那就把青苔扒下來,讓你身邊那抱劍的童子給你縫成衣服,整日裡披著。”
她不遺餘力地挖苦,餘光還瞟著他的臉。
光線暗,她看不大清他的神情,隻隱約掃見他的唇角微往上抿著。
像是在笑。
可那笑更像是在臉上刻出的一點弧度。
有些假,又被暗色襯得妖靡。
摟在她身上的手臂似乎也繃緊些許,似在忍耐著什麼。
最終他仍和平時一樣,掩下一切情緒,先攙著她單腿站在地上,再解開外袍,以鋪在石頭上。
“等等——”楚念聲叫住他,毫不客氣地支使,“先疊整齊,疊個三四層就差不多了,記得把裡頭那層朝上。”
裴褚崖也儘數照做。
但等她坐下後,他忽躬了身,捏住她抬在半空的那條腿。
“你乾什麼!”楚念聲下意識往外掙。
“方才尚未仔細檢查傷勢,踝骨似乎沒有損傷,但師姐既然覺得疼,自是不能大意。”裴褚崖掌著她的小腿肚,再捏住踝骨。
當又一縷靈力襲來時,楚念聲已然看清他的打算——
他肯定看出她沒受傷了,眼下是在故意報複!
那靈力從踝骨沒入,像條細而滑的小蛇般四處亂竄,鑽出深入骨頭的癢。
癢意來得快而迅猛,她的腿忽地抽動一下。
隨後,她開始忍不住發笑。
這笑是酸癢使然,並非出於開心,因而隻挑起她更多怒火。
“裴褚崖!你——”她實在擠不出成形的話,笑一聲,再擰眉瞪他,須臾又被落不著實處的癢引得舒眉顫笑,隨即狠狠剜他。
如此不過兩三個來回,她耗儘耐心,直接抬掌打出一股靈力。
裴褚崖及時鬆開她,起身避讓,聲音溫和:“師姐切莫動怒,師弟不過是在替您檢查傷勢,若有何處做得不妥,待此事了了,儘可責罰。”
“檢查傷勢?”楚念聲冷笑,“我還以為你能裝到底,沒想到此時就現了原形。”
“師姐這話何意?”
“你我心知肚明。”她剛撐著石頭站起身,就聽見一聲“嘶嘶”輕響。
聲響細微,混在滴水聲中並不明顯,卻使她一下警覺起來。
裴褚崖顯然也聽見了,偏過臉望向山洞更深處。
裡麵一片昏暗,僅能模糊瞧見波光粼粼的水麵。
這靈幽山洞的水流一直通往山下,又蜿蜒著流向幾十裡開外的某座城鎮,是那小城的水源之一。
也因此,山洞內有禁製保護,不該出現活物生息。
她屈指一彈,送出的靈力迅速凝結成一枚小巧玲瓏的光球,急速飛進洞裡。
瑩白的光球映亮濕漉漉的石壁、悄聲湧動的流水,最後是“嘶嘶響動”的聲源處——
是一條漆黑的蛇。
它從水中滑出,在濕潤的石岸上蜿蜒爬行,濁黃的眼眸直直盯著他倆,偶爾吐出鮮紅的蛇信子。
猝不及防地看見這條黑蛇,楚念聲隻覺一陣惡寒。
她對這類動物實在沒什麼好感,而且在現下這世界裡,有些蛇還會開智化靈,讓人毛骨悚然。
但接下來的情形,更令她覺得惡心——
在那條蛇爬上岸後,又有十多條顏色各異的蛇從暗河中接二連三地遊出,“嘶嘶”聲響回蕩在幽暗的洞穴裡,刮得耳道刺麻。
好惡心。
惡心死了!
細長的、蠕動著的身軀,濕冷發亮的鱗片,偶爾吐出的鮮紅蛇信,還有地麵的長長水痕……這些場景糅合在一塊兒,刺球一般滾進楚念聲的視線。
一看見蛇,她就想到一段原劇情——要是按原著來,不久後她就得遇著另一個要“迫害”的對象了。
那人正是蛇妖。
蛇妖……
難道也這麼惡心嗎?
她頓覺心底發毛,不願再多瞧一眼亂扭的蛇群,將裴褚崖往前一推。
她道:“這些蛇身上有魔氣,又出現在此處,斷然不正常。八成是你招來的,你來清理乾淨,也算考驗你的靈術本領了——記得捉條活的,帶回去給長老。”
裴褚崖早已習慣她牽強附會的本事,當即掐了一道殺訣。
淡紫色的靈力從他的指尖迸出,分散成數十股,如墜星般朝蛇群擊去。
在第一股靈力擊中遊蛇的刹那,楚念聲忽出聲:“停——!停——!”
裴褚崖收手,靈氣消散不見。他偏過臉,對上她那明顯攢著不滿的眉眼。
她道:“你倒是好打算,跟炸魚似的把蛇全炸完了。這幾十裡開外的山下百姓,恐怕也不知道他們往後幾日還能人人分一杯蛇羹!”
裴褚崖眼一移,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還有許多蛇的大半身軀藏在水中,殺訣又氣勢凶猛,要是就這麼直接殺光蛇群,定會掉些爛碎的血肉在水裡。
但蛇群爬行速度極快,打頭的幾條離他們已經隻有幾丈遠,要是再不及時處理,恐有危險。
他並不覺得蛇群的殘屍掉進河中會有什麼影響,可想到她那不依不饒的脾氣,終還是盯準已經爬上岸的蛇,擊出靈力。
楚念聲在旁看得眼皮直跳——他平時瞧著如渾金白玉,出手卻是不留情,甚而稱得上有些殘忍。
一股股靈力擊打出去,生將那些蛇炸得稀爛,泛著腥味的血霧也四濺開,像是一捧捧刺目驚心的煙花。
她看得實在頭疼,忍下惡寒用靈力化出一片片柳葉似的薄刃,快而精準地擊中一條條蛇。
相比起他混不顧及的殺法,她出手要利落乾淨得多。
腥味在洞中彌散,那些蛇沒有就此忍氣吞聲。
它們已經開智化靈,受同類的血味刺激,竟接連大張開嘴,噴濺出無色蛇毒。
又將身軀撞向石壁,轟然自爆。
炸碎的尖銳石塊沾上蛇毒,飛速朝他倆打去。
看見蛇群相繼自爆,楚念聲還記掛著要留條活的,忙用靈力撈了條過來,封住它的行動,將它禁錮在地上。
捉著條活的,她才張開結界,但一時不備,還是叫一塊薄如紙片的石片劃傷了手。
掌側襲上微弱痛意,她無暇顧及其他,在裴褚崖利索殺淨剩下的蛇群的同時,掐了道防禦訣,以免炸碎的殘屍掉進河中。
處理完蛇群,楚念聲這才得空去看手上的傷。
傷口很淺,但概是因為石頭上沾了毒,血痕附近已經在隱隱泛黑。
她迅速壓住脈搏,施展術法,以防毒素擴散。
裴褚崖也瞧見這傷,眉間溫色斂去些許。
“蛇毒。”尚未思慮清楚,他就已下意識作出反應——他取出解毒膏藥,掐訣引入她的傷口中,祛除毒素。
楚念聲忍著疼,眼看著傷痕周圍的膚色逐漸恢複,她的神情卻不見好轉。
毒好解,可膏藥被引入傷口,激起越發劇烈的疼痛。
她是不怕疼,可也不代表就願意忍著這滋味,當下便緊蹙起眉,惱聲道:“你這是解毒還是謀殺?乾脆把這隻手剁給你,再隨你怎麼塗藥去!”
裴褚崖安撫著她:“是我下手太重,師姐莫惱。”
解完毒,他又取出枚清水丸掐破,仔細濯洗著她的傷口。
那些蛇是魔物,蛇毒上也帶了魔氣,傷口自然不易愈合。
兩三道治療訣丟下來,見傷痕仍在,疼痛也沒消解半分,楚念聲更氣,四處打量:“那石頭呢?石頭呢?我非要塞進這蛇的嘴裡,活活憋死它!”
見她臉色發白,裴褚崖清楚她這怒火與疼痛脫不了乾係。
“師姐,不過幾隻妖畜而已,何須置氣。”他的聲音很輕,近乎誘哄,“彆動,彆動……”
什麼彆動彆動,人不動那還活得了嗎?!
楚念聲剛要順帶著叱罵他一句,卻見他捉起她已經疼到僵麻的手,抵在唇邊。
不等她回過神,他便已微張開嘴,輕含住了她的掌側。
而那柔韌暖濕的舌尖,恰好抵在傷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