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1 / 1)

何處見明月 青涯間 4015 字 4個月前

程澈自此,一戰成名。

皇帝的書案上多了許多有關她的折子,其間有好有壞,有人稱讚程澈少年英才,不愧為將門之後,此次力挽狂瀾護大晉疆土,理應嘉獎,自然也有人以程澈的女子身份大做文章,對她身為女子領兵打仗表示擔憂。

即使沒有上一世的,程澈也能猜到大致情形。擔憂的人,占大多數。

奇怪的是,朝廷上持反對意見之人雖多,皇帝卻並沒有如上一世一般收到戰報便立即命她歸京,反而為她增添兵馬糧草。這才讓她有機會連收幾座城池。

不過,這些對於程澈而言,也不是那麼重要。

朝廷的反應,戈途的弱電,都還是記憶裡分毫不差的樣子。

無論他們說什麼,怎麼說,陛下都會繼續任用她的。

早些戰功在身的將領因皇帝疑心,要麼被加上欲加之罪,要麼辭官歸鄉,解甲歸田。

現如今朝堂上已是無人可用。比起重新任用那些有根基的老將,皇帝更喜歡她這樣一個資曆尚淺,有‘諸多把柄’的新人。

大捷後軍中也有過一日歡喜,戰士們在一起喝酒吃肉,暢所欲言,好不快活。

那日之後,接著的,是許多日平靜,一如往日,軍中又恢複了以往的嚴明。

歡慶過後,程澈也繼續開始的軍中事物的清點。

“馬大貴該如何安排,你心中可有打算?”楊紹問道。

程澈從桌案下的小箱子裡拿出了些銀票,“這裡他往後是待不了了,讓他拿著這些錢換個無人認識的地方,買幾畝良田,過安生日子吧。”

楊紹接過銀票,“說的是,這些年朝廷政策嚴,功過相抵後,他的功也剩不了多少。我那日見他腿了瘸了,當馬前卒大抵是死路一條,不如過個安生日子。”

楊紹也從懷裡拿出些銀票,“不能光你一個人出,我也出一些。”說完,楊紹就出了營帳,找馬大貴去了。

軍帳內,燭火還亮著,程澈清點完人數和繳獲物資後抬頭向外望去,漆黑一片,夜已深了。

這些時日程澈一直警惕著,不敢有半刻放鬆,如今才稍作休息,疲憊就一股腦的全湧上來了。

帳外夜空漆黑一片,這些日子沒有書信,程澈想,也不知道此時,他在做什麼。

帳外漆黑一片,無半點變化,程澈帶著些期待向外張望了片刻,而後她有些自嘲的低笑一聲,又回到了案前處理公務。

帳前簾子再一次被人掀開,程澈以為是楊紹又找她有什麼事,於是頭也不抬道:“又怎麼了?不願意走?”

“我才剛來,你怎麼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讓我走?”語氣聽著有些委屈。說話間,祁承安已經走到了書案前。

程澈一抬眼,正對上那雙滿是笑意的眸子。

“你怎麼來了?”程澈有些驚喜。

“想見你,就來了。”

祁承安從懷裡拿出了一包點心,放在程澈手中時還溫著。一打開,梅子的清甜香氣撲麵而來。是她喜歡的梅子糕。

那時她在他府上說的,他還記得。

蒼穹之上,繁星點點,四野寂靜,悄然無聲。

“偶然見你桌子上放著些,就記下了。你這些天忙,正好趁熱吃一點墊墊肚子。”

“你要在這待多久?”

“天亮之前。”

程澈不住笑出了聲,他竟然是偷跑出來的。

這裡人跡罕至,天幕遼闊,隻席地而坐,抬眼便見繁星閃爍。

二人出了營地,隻是並肩坐在一起,倒也有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樣子。

還是程澈忍不住先開了口,“你不問我為何瞞你?”

“我是來見你,不是來質問你。”

陛下對程淮多有忌憚,隻有程澈孤立無援,才能讓他心中有愧,加軍報意外突發,這才能換得程澈帶兵出征的機會。這一點,祁承安心裡清楚。

他更清楚,程澈隻要做了決定,心意便無人能改。比起在風口浪尖見一麵,他換一種方式,可以幫她更多。

離開了皇宮,祁承安難得放鬆,“平日在宮裡總是低著頭,出了皇宮,總算是能抬頭看看天了。在京城裡總和你一起看月亮,倒是很少看到星星。”

今夜無月,蒼穹是被繁星照亮的。

程澈望著蒼穹,有些感慨道:“這些美好的事物,總能讓人生出活下去的勇氣。”

“我總同你說,我做這一切是為了百姓,為了家國,可第一次讓我存了生誌的,卻是這些與大義毫不相乾的事物。”程澈說著就陷入了回憶,思緒就此,飄回了上一世。

那時的她才得知哥哥死訊,一人走在院內出神,她知道如今家中再無依靠,也知道今後的路會有多難走,天子的離心,同僚的陰謀,異族的野心,如此內憂外患,她置身霧中,看不清前路。

今後的路,要如何走?她亦不知。

程澈不是沒有想過一死了之,皮肉之痛不過片刻,片刻之後,她也就解脫了,不用再麵對這種種混亂和陰謀。

在她心如死灰之際,微風吹拂,桃花飄落,拂過她的臉頰。程澈下意識抬手接住花瓣,後有些迷茫的抬頭望去,原來,她竟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院中桃樹之下。

春日融融,桃花綻於春日,春風微起,淡粉的花瓣輕落在程澈掌心,晶瑩淚滴自臉頰,悄然落下。

一個念頭在程澈心中出現:若是她一走了之,就再也見不到這樣的美景了。

可她,還想多看幾次。

程澈偏頭問他,“我這樣說,你可覺得奇怪?”

祁承安笑著搖了搖頭。

程澈繼續道:“在書院時,總聽先生說‘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卻是等真正站在了戰場上,看到了百姓疾苦,才真的領悟其間深意,方知其間諸多不易。”

那些艱難曲折,絕非三言兩語能言明道清。

“我不止一次坐在這片星空下,夜深人靜時也不止一次叩問蒼天,究竟為什麼,為什麼彆人可以闔家團圓,為什麼偏要我來承受這一切。”

身旁的祁承安握住了程澈的手,柔聲安慰道:“這一次,不隻有你一個人了。”若不是命運弄人,她應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姐才對。

程澈將雙手撐在身側,微低著頭,隨後,她堅定地搖了搖頭,釋然一笑,“因此,我去了更多的地方,看了更大的世界,才發覺這世上不是隻有一座京城,不止有皇宮,不止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也不止有生死離彆和傷感。”

程澈又抬頭望向星空,眼中,隻有欣賞和期待。

祁承安望著繁星,不知是在回應程澈,還是說給自己,“說的是,人,怎麼能被過去困住呢。”

“這份上天給我的命運,讓我認識了許多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認識的人,見到了許多在京城裡永遠也見不到的風景。”

程澈察覺到了他的用意,安慰他道:“這些經曆雖非我所願,但我不會一直沉溺在痛苦裡,因為我不會被磨難困住,更不允許磨難過後,隻留切身悲痛。”

祁承安自覺如夢初醒,與她相比,他才是那個被過去困住的人。他竟是忘了如此簡單的道理,還有很長很長的今後,是他可以選的。生於皇宮,長於陰謀,他隻一心背著這樣沉重的擔子,讓人喘不過氣的擔子,卻忘了抬頭望天。

這世上不止有過去,有回憶,更有當下,有未來。

祁承安順勢將頭靠在了她的肩上,“皎皎,謝謝你。”

“突然謝我做什麼?”

“我剛放下了,帶了許多年的執念。”

祁承安親昵的用鼻尖蹭了蹭程澈的臉頰,“皎皎,我如今,前所未有的心安。”

“嗯?”

“因為找到了心歸處。心歸處,便是心安之所。”

祁承安握著程澈的手,連同自己的手一起放在程澈的心口處,看著她的眼睛,絕無半分兒戲,他認真的一字一句道:“我的心歸處,在這兒。”

後來許久,程澈每每想到此刻,都隻記得他那雙生的極好看的眼睛,還有越跳越快,幾近跳出胸腔的心臟。

祁承安逐漸靠近,在程澈唇角落下輕輕一吻。而後祁承安微微拉開些距離,與她鼻尖相抵,寵溺的看她因太多震驚愣在原地。

見她並不反感,祁承安再次吻了上來,這次程澈唇上溫熱的觸感存在了許久,溫柔繾綣,二人眼神灼在一起,再分開時,皆亂了呼吸。

程澈眼中清明,不過片刻,她的雙手主動環住他的臂膀,隨後啟唇,吻了上去。

溫柔輕吻逐漸轉為了唇齒交纏,回應她的除了越發沉的呼吸,還有那逐漸收緊的,扶在她後頸手掌。

四野寂靜,黑暗無邊,唯有眼前之人是存在錨點。

天地偌大,他們唯彼此而已。

情不自禁,亦水到渠成,滿天繁星為證。

祁承安擁著她不願鬆開,“皎皎,我定是將前世的運氣都花光了,這才遇見你。”

回應他的,是程澈收緊的雙臂。這一刻,她什麼都不必想,也不想想。

過了許久,祁承安才戀戀不舍道:“皎皎,我該走了。”

祁承安在遠處見程澈回了營地才離開,趕在破曉前堪堪回到了府邸中。

戰後清點的工作雖簡單,卻也繁瑣,不得不做。

程澈再次將全部精力投入了軍中事物。日子過的飛快,很快便皇帝派人傳來口諭,到了她回京複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