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你所料,據前去偵查士兵來報,他們的糧草不多了。”楊紹道。
“算上這幾日我們夜襲燒掉的糧草,他們還能撐多久?”程澈問道。
“大約十日。”
程澈稍作思考,隨即點了點頭。
“可我們等不了十日!”楊紹有些著急,“我們與陛下有約在先,糧草雖足,卻等不了那麼久,我們隻有五日!”
程澈並不說話,隻微微皺眉,若有所思的看著布防圖,手指在桌邊輕敲著。
楊紹湊近,看了看布防圖,又看了看程澈,“阿澈,你倒是說話啊。”
這時一人急匆匆進了軍帳,徑直走到程澈身前,在她耳邊低語了什麼。不過片刻,程澈眼中靈光一閃,隨即提筆,在地圖上名為飛虎峽一處畫上了圈,朱紅色的圈在地圖上格外顯眼。
“峽穀?你要做什麼?”楊紹不解道,他在程澈身旁急的團團轉,“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在賣關子。”
程澈不急反笑,對著帳外道:“將人帶進來吧。”
緊接著,一身著胡人服飾,腿腳不算利索的人,被兩個人高馬大的士兵押入軍帳。
楊紹上下打量著他,胡人大多高大魁梧,這人卻是矮小。
“小的馬大貴見過將軍。”這人被押著跪在地上道。
“我還當你是什麼,原來是個奸細!”楊紹憤怒道。他一見此人就覺得不對勁,這說話的語氣,這流利標準,分明是個投敵的奸細。
這人生的膽小,連頭都不敢抬起來,聽見頭頂傳來怒意連忙認罪,“大人恕罪,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我家這片被胡人侵占多次,他們抓走了小的家人,小的這才為他們賣命,小的實在是沒有彆的辦法了,小的這些年什麼壞事都沒有做,隻是在這周圍幫他們走走,真的什麼都沒乾過,大人饒命啊!”
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連氣也不喘,邊說邊磕頭,額頭都磕破了也沒有一點要停下的意思。
程澈道:“先起來吧,說說,都知道些什麼。”
程澈先找到了這人,後又將此人家人都救了回來,他這才敢放心棄暗投明。這些年想必他也受了不少委屈,眼下家人被救出也就再無估計,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從他們部落關係到他看到的軍隊布局,甚至連他們有多少馬匹都說了出來。
“這些年他們從未將小的當做過人看,小的永遠記得自己是大晉的人,將軍不計前嫌救下小的家人,此大恩大德小的無以為報,隻願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將軍,小的在此立誓,若今日所言有半分虛假,小的和小的家人必定不得好死,墜入畜生道!”
說到那些人他的眼中也多了些許恨意。這些人占他家園,奴他妻兒,他怎能不恨。
程澈開口,依舊平靜,“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至此楊紹對她的計劃也算是知道了大半,“我說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原來是在等這個,怪不得你一到這就先派人去疏散飛虎峽附近村落的居民,當時我還納悶,這裡地處偏僻,又有這個天然屏障和軍隊在前,何至於先疏散這裡的居民,你原來是在打這個主意。”
程澈是想將他們引入峽穀,後在居民區設伏打他。
“戈途生性多疑,單憑這點消息還不足守株待兔,你要怎麼做?”
可現下敵眾我寡,胡人多騎兵,平原比起峽穀能提供給騎兵的施展空間多的不是一點半點,戈途又為何為什麼要放棄自己在平原的優勢而進入這施展不開的峽穀呢?
楊紹正是料到了這一點才會這樣問,程澈身為主將不該不知道這個道理。
程澈抬眼看向他,一雙眸子清亮非凡,皆是胸有成竹,“若是,加上我呢?”
她太了解戈途了,這人生性多疑卻也好大喜功,崇尚殺戮。取她項上人頭這個誘惑,他抵擋不住。
他們能找到在其部落中的人詢問消息,戈途自然也能收買程澈軍中之人。
自這事之後程澈接下來三四日都不怎麼和楊紹見麵了,隻要一見便是劍拔弩張,二人意見不合,楊紹主張原地駐軍觀望,而程澈則希望速戰速決,為哥哥報仇,二人隻要待在一處,除了爭吵便還是爭吵。
有關於此的消息也在軍中不脛而走。
在第四日的夜晚,程澈命其親信在夜裡傳召將領,拿了令牌調兵,欲先斬後奏,夜襲匈奴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在她組織訓話間,一不起眼角落中,一人鬼鬼祟祟的貓著腰,溜出了大營。
在他看不到的身後,程澈揚起了嘴角。
魚,總算是上鉤了。
在那人自以為毫無破綻的借著夜色踏進軍營的後一刻,身後突然出現幾人將他按倒在地,緊接著四周火把一個接一個的亮起,火光迅速劃破了黑夜。
“你又贏了。”楊紹有些無奈的攤了攤手,對程澈道。
程澈也不謙虛,“多謝誇獎。”
火光躍動,映出那被按倒在地之人眼中的驚恐,他大驚失色,甚至忘記了掙紮:“你,你們……”
程澈想以自己做誘餌,將自己糧草不足,欲提前進攻的消息傳入戈途耳中。
戈途糧草也不甚充足,這幾日等急了眼,一直派人刺探,尋找合適的機會進攻。
兩處軍隊相隔一段距離,若走大路,戈途需要一日半的時間,若是,想趁夜色,趁混亂,打程澈一個措手不及,那就隻有橫穿飛虎峽這一條路可走。
自那天起,程澈就和楊紹一起演了一出戲。二人先是裝作意見不合,又命人暗地裡傳播消息,隻等他將他們沉不住氣,急功近利。
士兵皆手握長劍,立於馬上,整裝待發,隻待一聲令下。
他們今夜並非被動應戰,而是主動出擊。
“如此說來,還多虧了你。”楊紹拿著火把湊近些,俯下身看著那人,將火把貼在那人臉上,頓時傳出一陣哀嚎。
楊紹眼中恨意漸濃,似在看那人,又似透過他看著什麼,“等我回來,我們新仇舊恨,一起算。”
另一邊,戈途的軍營之中亦是整裝待發。不同於程澈的背水一戰,他倒愜意,靠坐在轎子中,其間小桌上擺著珍饈美酒,美人伴側。
進轎彙報消息的人名叫瑪斯,是戈途的親侄子,“首領,就要到了。”
“知道了。”戈途正飲著身側美人遞來的美酒,無暇顧忌他。
見瑪斯單膝跪地行大禮一直不肯起來,戈途這才拿著酒杯回正目光,一雙眸子瞳孔微微收緊,高傲的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侄子,“你是我信任的人,有什麼話儘可直說。”
“首領當真要進飛虎峽?”
“這是給他們致命一擊最好的機會。”
“屬下鬥膽,請首領三思!”
戈途聽到此處仰頭長笑幾聲,“我當時什麼事,她不過一個被仇恨衝昏頭腦,滿心替自己哥哥報仇的女人罷了。區區千人,能耐我何!你是過於高看這些整日念書的文弱書呆子,還是看不起我大好兒郎?”
眼前之人雖是舅舅,卻更是殺伐果斷的大王,他立即低下了頭,“屬下不敢。”
戈途起身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親自將他拉了起來,“你隻管殺敵領賞。”
“是,大王。”瑪斯不敢有絲毫逾越。
“這裡就你我二人,拘著做什麼。”他看向瑪斯的眼神中少了些威嚴,多了些欣賞,“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成親了,等這次回去,我仔仔細細給你挑一個好姑娘。”
“多謝舅舅。”
戈途將酒杯遞給瑪斯,瑪斯一飲而儘。
“這才對,這才是我草原兒郎該有的樣子。”
黎明前夕,程澈就命人將巨石搬至峽穀兩側陡峭岩壁上,她自己則與其餘士兵一起立於穀口處,萬事俱備,隻待黎明。
天際顯出魚肚白色,旭日自程澈身後緩緩升起,黎明已至。
程澈一聲令下,巨石紛紛從峽穀兩側滾落,峽穀內地勢狹窄,不說是十倍,即使是百倍也一時施展不開,戈途大部隊才衝入峽穀就被打亂了陣腳,前方士兵勒緊韁繩勒馬,不明所以的後方士兵還在全力向前,一時混亂一片,不少士兵都死在了自己人的馬下,大部隊被堵塞在峽穀前的平原上不得前進。
程澈與身後士兵訓練有素,迅速後退與敵人拉開距離,緊接著,那些站在峽穀兩側峭壁上的士兵紛紛架上弩箭,箭矢自上而下射出,一時,箭矢如雨。
這些匈奴平日裡以馬匹和自己身上的刀劍引以為傲,這些平日裡引以為傲的東西,現在卻起不了絲毫作用,他們隻得被縛住手腳,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戈途還未戰就死傷無數,士氣受損,陣腳大亂。
戰局迅速扭轉,勝利的天平倒向了人數上並無優勢的程澈。
程澈見此已達到目的便不再戀戰,“撤!”士兵隨程澈有序向峽穀外的預設地點撤去。
程澈身後傳來戈途氣急敗壞的喊聲,這時人數少反倒成了他們的優勢,在被追上之前就出了峽穀。
一出峽穀,這些士兵迅速有序排開,架好盾牌和弓弩,這些追兵一時成了校場上的靶子。
雙方就這樣僵持了一陣,前方士兵在前衝鋒陷陣時,戈途靜坐在軍隊後方磕著眼,他在等,等程澈弩箭用儘的時候。
程澈人手不多,帶不了多少武器,他在士兵人數上有著壓倒性的優勢,衝破防線隻是時間問題,在他看來,程澈的項上人頭,依舊是他的囊中之物。
戈途猛地睜開眼,時間到了。
他猜的不錯,程澈的弩箭確實用完了。但戈途,也有沒猜到的——程澈再次從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給我追!殺!”怒意占據上風,理智消退後僅留下殘暴殺戮。
戈途等人追著追著,忽然,前方又是不見人影。任憑他如何被憤怒衝昏頭腦卻也還是身經百戰的將領,麵對程澈多次戲耍他終於謹慎起來。
“前麵那是什麼地方?找人去探探路。”戈途對身邊下屬道。
那些前去探路的士兵,百人硬生生弄出了前千人的架勢,可即便如此,那處還是沒有一絲回應。
“回大王,是一處無人民區。”
這裡地處偏遠,如此也是正常的。
“大王,我們還追嗎?”
“我倒要看看她一個女的,能有什麼能耐,追。”
這一點偏差,對程澈來說已經足夠了。
至此,戈途算是萬全落入了程澈的圈套,單靠些試塊和弓弩不足以彌補二人間人數的懸殊,這點他知道,程澈自然也知道。
自戈途來看,他與程澈是第一次交手,在此之前,在戈途眼裡,程澈不過是一個整日念書,從未上過戰場,急於報仇雪恨的家眷而已。
對程澈來說,他卻是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對手。她了解他用兵的習慣,了解他的性格和為人,更知道要如何激怒他。
站在他麵前的,是他真正的對手,是最終了終結他性命的人。對此,戈途全然不知。
將他們引入峽穀,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他,都不是目的,真正的好戲,正在前方等待著他們。
程澈一次次的挑釁,隻為消磨他的理智。戈途如此不可一世的人,定然無法忍受一個自己看不起的人一再挑釁自己。為了自己的尊嚴,他一定要殺了這挑釁他的人。
他一定會追過來。
就在他與大部隊進入民區的後一刻,許多拿著火器等候多時的士兵宛若幽靈一般,出現在了民區的茅草屋頂上。
草原騎兵在一次展現出了他們的劣勢,馬匹和刀劍再一次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們又成了待宰的羔羊,隻有挨打的份。
一顆顆彈藥落在他們身側,落在他們腳下,而他們卻無絲毫反擊之力。除了叫喊和後退再無他法。
如同上一世的很多次一樣,程澈再一次將他們打的落花流水。
楊紹看的目瞪口呆,一時又驚又喜,“阿澈,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此次他存了死誌而來,本想著不求生,隻求為將軍報仇,多殺一人算一人,卻沒想著這仇不僅報了,竟然還真的贏了。
楊紹顯然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我說你去求這些笨重的火器有什麼用,一路帶著,和寶貝似的,這可太有用了。”
皇帝自然不肯把好的火器給她,給她的都是一些不便於攜帶,笨重,不穩定的。
這些火器在平原上勝算不大,騎兵身形靈活,不等發出幾發,騎兵早就到士兵身前了。
至於他們,自然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平原而非狹窄地帶,每每搶完就跑,從不戀戰,這些火器使用範圍小之又小。正因為如此,才被擱置下來。
“這次成功多虧了戈途的自大和虛榮,若不是他覺我人少一意孤行的追擊,我也是無可奈何,隻能和你一起回去謝罪了。”程澈依舊眉頭緊皺,沒有鬆下那條繃緊的弦。
楊紹也很快調整過來,“你說得對,我這就吩咐下去,讓他們打掃戰場,輕點人數和繳獲物資。”
這些士兵到底也隻是為了金錢和美人衝鋒陷陣,認誰都知道,保命比什麼都要緊,見識了程澈的可怕後,很快便潰不成軍,一路向西北逃竄,程澈後乘勝追擊,在第三日,如願奪回了五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