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借議和之機大肆搜刮掠奪物資,鐵蹄之下,滿目瘡痍。
不出程澈所料,與上一世一樣,陛下派其親信前去鎮壓抗擊。再過一個時辰,他就會收到二十萬精銳全軍覆沒的消息。
程澈進宮麵見陛下一事已有好幾日了,這多天一點回應都沒有,明眼人都知道,這事當是要石沉大海了。
軍情不可延誤,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失之毫厘差之千裡,那些胡人再走些日子眼見,就要走到京城了。
上一世程澈是被召入宮中的。掐指一算,正是三日之後。
陛下年邁,一心尋求長生之道,對政務關注漸少,卻也知道害怕,知道胡人再打下去,自己也地位難保,於是他派出了自己的親信,一個溜須拍馬十分厲害,從未上過戰場,有些優柔寡斷,有些自負的文官,率二十萬大軍前去迎敵。
程澈無奈歎氣,隨即對青柳道:“替我梳洗,我要去麵見太後。”
鐵蹄肆虐一刻,就多些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儘管結局已知,她依舊無法做到坐以待斃。
“臣女給太後請安。”
“快免禮,坐過來讓我好好看看。”程澈幼時一大半的時間都在宮裡度過,太後自小看著程澈長大,十分喜歡她,見了程澈心中自是歡喜。
二人許久未見,寒暄幾句後,程澈迅速步入正題。
“匈奴鐵騎已踏破雁門,此事關乎社稷,關乎天下黎明,更關乎陛下,臣女懇請太後開恩,允臣女麵見陛下!”程澈說完恭敬行了一禮。
太後起身,向前走去,“這些年各地藩王多有試探,爭儲奪嫡風波不斷,陛下的疑心也是越發重了。這些年陛下龍體抱恙,久久不愈,一心尋求長生之術。我曾對陛下多有勸告,望他用心朝政。”
太後說到此處頓了頓,回身看向程澈,“可他始終是陛下。阿澈,你可明白?”
程澈心有不甘,眼中掙紮清晰可見,“阿澈明白。”
太後回正身子,望著遠處朱紅色的宮門,望著太和殿的方向,“哀家也許久未出這院子了,阿澈,你陪我去禦花園走走吧。”
程澈行大禮叩拜,“臣女,謝太後成全。”
春日的禦花園很是好看,桃紅柳綠,彩蝶翩飛,花香滿盈。
沒走多久,程澈就見到了在此談笑風生的陛下。
程澈上前行禮,“臣女參見陛下。”
皇帝對她並不理會,隻對太後微微行禮示意。
“哀家還想起來有些事,就不陪陛下賞花了。”
皇帝微微點頭示意,“母後慢走。”
程澈依舊跪在皇帝身前,沒有移動分毫。
“不是說陪母後散心,母後都走遠了,你怎麼還在這兒?”皇帝自及冠後即位,在這把龍椅上坐了將近二十年,聲音不怒自威。
“請陛下恕臣女冒犯,臣女實在是有不得不來的理由,還請陛下給臣女一個機會!”
頭頂傳來一陣冷哼,下一刻,燦爛的陽光,又照在了程澈的臉上。
那些死去的將士,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可還有機會照到這樣的好的陽光?這是程澈心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她來不及悲傷,隻跪著向前,有擋在了皇帝身前。
“臣女是在有要事要報,請陛下治罪!”她非說不可。
“我念你才失了親人,才對你諸多寬容,你可想清楚了?”程澈聽得出,陛下這次真的生氣了。
“請陛下開恩!”
僵局並未持續多久,很快禦花園內就出現了兩名身著黑衣的男子。若程澈猜的不錯,這些人正是皇帝的親衛。
期間,一人在皇帝耳邊說了什麼,皇帝臉色隨即一沉。
前半句程澈聽得清楚,他說,二十萬精銳,無一幸免。後半句程澈不聽也能猜到,國土淪喪,即將,無險可守。
皇帝罕見失儀,那二十萬大軍怎會說沒就沒了……這二十萬精銳,儘是他悠閒在此散步的底氣。
她眼前的這位陛下微微側身,程澈低著頭,卻實在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
程澈想不明白,上一世如此十萬火急的事,他是如何等了那樣久才召自己入宮。
這些年陛下疑心越發重,有些經驗,能帶兵出征的將領都被他一一弱化,不是找錯處賜死,便是放老還鄉,解甲歸田。如今,什麼人也不剩了。
戰況緊急,不容耽擱,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沉默良久,程澈眼前那雙由金絲織成的皂靴,終是動了。他什麼也沒說,在身側公公的攙扶下向前走去。
皇帝的聲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在程澈的視線,一場不留生機的暴雨,悄然而至。
方才還綻放在樹梢枝頭的花朵悉數被雨打落,無一逃過沾染泥濘的命運。
程澈索性閉上眼,不再去看。
一個時辰後,積在青磚上的雨水再次濺起,發出的啪嗒聲,皇帝身邊的公公撐著油紙傘一路小跑至程澈身邊。
油紙傘傾斜,程澈周身,不再有冰涼雨滴不再落下。
“陛下有請,程小姐請隨我來。”程澈去了養心殿。
程澈起身回望,天看起來,依舊灰蒙蒙的,雨一直下,不知什麼時候才停。
龍椅之上,那人不辨喜怒,“你方才,想說什麼?”
“臣女兄長未完成命,臣女願戴罪立功,替兄出征,為陛下分憂!”
“你一介女流,休說出征,便是連京城都未出過幾次,朕,憑什麼信你?”
“臣女自幼與哥哥一同習武,父兄所言,製敵策術,臣女有所耳聞,也記在心裡。懇請陛下,給臣女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皇帝一向信任的公公站在他身側,在他耳邊嘀咕道:“陛下,眼下已失了二十萬精銳,怎可將精兵交予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娃娃。”
“我隻給你五千人,你可自行去軍營中挑選。此番,贏了有賞,輸了,便是女眷乾政,你兄長罪加一等。”
人數如此懸殊,陛下這是要逼她退縮,“程澈,你可想好了?”
程澈從容行禮叩謝,“臣女,謝陛下恩典。”
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的消息,在軍營中不脛而走。
軍營中,一片肅靜。
陛下下了死命令,大局未定前程淮犧牲的消息不得傳出半分,可這些年程淮與他們如同袍同澤,同進共退,他們一路帶著程淮遺物從西北戰場歸來,這番又見程澈一人戴孝入營,發生了什麼,豈會不知。
程澈一襲素衣站在軍營中,如瀑烏發被高束起,挽發的白帶,顯得格外刺眼。
程澈舉起手中令牌,“我以求得陛下應允,此番前來,隻為出征伐敵。”
程澈望見了夏青眼中的擔憂。
“先有狄人肆虐,主將戰死,後有二十萬精銳以身殉國。鐵蹄之下,是我大晉疆土,流離失所,是我大晉百姓,我們豈能坐視不理!”
軍中很快有人應和,“殺了他們!”
“我知各位願在此聽我說上幾句,全因兄長。我一未上過戰場,二未領過兵,各位心中有疑慮,實屬正常。”
程澈自擂台邊提起長槍,持槍而立,她已是抱了背水一戰的決心,“今日有疑慮者,皆可上台,與我比試!”
程澈自幼與程淮一同習武,儘得父親真傳的,不止程淮一人。
“我來!”夏青走上擂台。
他征戰沙場多年,又是程淮最信任的人,程澈若能贏過夏青,便能取得軍中將士的信任。
程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抱拳恭敬行禮,“還請夏伯伯全力以赴。程澈今日,不論輸贏,隻為心服。”
麵對夏青的攻勢,程澈應對自若,一杆紅纓槍前後穿刺,竟無半分停滯。
她的槍法,與程淮彆無二致。
這場比試,以長槍直指夏青咽喉而拉上序幕。
程澈手握長槍,又回到了上一世將軍的狀態,她音調不算高,卻滿是不怒自威,“可還有人應戰?”
比試自此一場,軍中將士皆是心服口服。
程澈將長槍收至身後,開口滿是激憤,“戰鼓才息,烽煙又起,胡人狡詐,狼子野心。如今議和已被他們親手毀去,他們的鐵蹄已進了關內,他們踏我國土,辱我百姓。”
“大晉的將士們!我們應當如何!”
“殺回去!”
“將他們趕出去!”
程澈話鋒一轉,“可如今,我們隻剩一險可守。”
過了燕山這最後一道關隘,四下皆是遼闊平原。真到了那是,他們便再顧忌。若無險可守,他們踏平京城,改朝換代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說到此處程澈不免紅了眼眶。
“我大魏寸寸山河都是將士們用生命換來的,如此,你們可甘心?他們鐵蹄踐踏的,可你們的家鄉?那戰火不斷的土地上,可有你們的親人?”
“有,我家昨天被匈奴攻占了”,說到此處已有士兵不住哭出了聲。越來越多的士兵都說出來。
“我家裡就剩我一個人了。”
“我娘來投奔我,說路上和妹妹走散了……”
這些日子他們都承受著不少壓力,情緒積攢多時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場麵一度有些失控的苗頭。
“大魏的將士們,你們可願隨我出征,與匈奴一戰!”
“願意!”
程澈不容置疑道:“此行,我隻能帶三千人。”
戈途率軍一路攻城略池,眼下士氣正勝,論誰都知道,這次出征不論輸贏都是凶多吉少。
“我去。”
“我也去。”
一個,兩個,陸續更多人從隊伍中站出來。
花瓣隨風,如雨般紛紛揚揚的落下,落在戰士們的腳邊,落在程澈的發絲上,他們眼中俱是堅毅無畏。
此番場景,落在程澈眼中,她隻覺悲涼。
“我程澈今日在此立誓,與諸位同生共死,絕不獨活。他日歸來,我親自,為諸位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