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錯(1 / 1)

何處見明月 青涯間 4557 字 4個月前

魏遠洲一歸京就馬不停蹄的去找程澈,他走的匆忙,不知他們可否受了他的牽連,不知,那張寫著自己去向的紙條,程澈看到了沒有。不知,他如今這幅樣子,會不會嚇到她。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樹倒猢猻散,魏府平日裡熱熱鬨,真出了出了事之,隻有程澈願意幫他。

不管怎樣,他被流放的家人都還好好活著,他得叫程澈彆再為他擔心了才是。

遠洲想著想著,就到了程府門前,一切如常,府裡下人見了他和沒看見似的,依舊該做什麼做什麼。

他要進去自然是無人阻攔,也不需通報的,府裡上下,一切照舊,這寂寥沉悶的氛圍,卻是如何一切照舊都掩蓋不了的。

不等魏遠洲繼續走進府裡,楊紹自他身側衝出,將他拽出了府門,拽至一旁小巷內。

楊紹使出全身力氣拽他,二人皆是狼狽。

魏遠洲不明所以,隻當楊紹認錯了人。

“是我!”魏遠洲對楊紹喊道。

“我找的就是你!”不等魏遠洲反應,楊紹的拳頭已然揮出,一拳砸在魏遠洲臉上。

這一拳楊紹有十分力氣使出了十一分,魏遠洲被打的嘴角出血,踉蹌的後退了好幾步,坐在了地上。

“你怎麼還敢來!”楊紹吼的撕心裂肺,雙眼充血發紅。

那些後去的士兵並未找到程淮的遺體,隻找到了他在打鬥中被割下的部分披風,以及他的長槍。

為保議和順利,程淮遺物隨議和兵馬一同歸京,從迎接到設靈安葬,一切從簡,不可聲張。

從魏遠洲到西北開始,程淮就離他不遠,他以使臣身份出使,人群擁簇卻是傀儡,身邊都是祁景舟的人。

他幾乎與程淮日日相伴過了月餘,今日,是他第一次離真相如此近。

“出了什麼事?”魏遠洲顫抖著開口,他不敢想。

楊紹粗暴的拽著衣領將他整個人提起,“你個亂臣賊子,我殺了你!”

魏遠洲聲音顫抖,“你在這做什麼?”他與楊紹自幼相識,這人最是講義氣,斷不會無緣無故如此。

二人未見的這幾年他一直跟在程淮身邊,此刻他如此出現在這兒,魏遠洲已是知道了七七八八,他甚至不敢問,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來為將軍守靈,再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提起程淮,楊紹這才冷靜了幾分。

宛若晴天霹靂,魏遠洲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呆站在原地,動也不會動了,隻滿眼不可置信的望著楊紹,喃喃道“你,你說什麼?”

“魏遠洲,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將軍犧牲了。”

“什麼時候的事?”

“你議和的前幾日。”

這次換魏遠洲起身前逼,發瘋似的死死攥住楊紹的領口,“去的怎麼會是程大哥!”

魏遠洲轉念一想,如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你在騙我,對不對?我多方打探,程大哥若是去了西北,我又怎會一點風聲都聽不到。祁景舟瞞著我也就罷了,可那些村民,那些將士,他們口徑全部統一,是你在騙我,對不對?”

“將軍知你家中突遭變故,身不由己,不願見你為難,三令五申不許我們說出去,還麻煩鎮守邊地的李將軍同我們一起做戲。若不是為你,將軍,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身死他鄉,屍骨無存。

程淮知道他的性子,家中突遭變故,又背上如此罵名,他怕魏遠洲承受不了,他本可以,先歸家的。

魏遠洲腦海中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若不是為了他,將軍,何至於此。

魏遠洲全身脫力,被楊紹推到在地,雙目無神,眼神空洞的可怕。

“你雖是身不由己,確是知曉戰況的,你如何不知他們內亂不止,如何不知,隻要我大晉乘勝追擊,便可讓他們再無出頭之日!內亂何以一夜停息!”

楊紹越說越氣,又是一拳打在魏遠洲臉上。“他們一向狼子野心,是誰,讓他們變成搖尾乞憐的狗,又是誰,能讓實力相當的各部放棄自身利益,對我大魏俯首臣稱!”

“你一向聰明。”昔日好友,看他的眼神滿是冷漠唾棄,再無其他。

“魏遠洲,你敢說你看不出戈途的狼子野心,看不出祁景舟的心懷鬼胎。將軍一心為你,為天下百姓著想,可你呢!你都做了什麼。你怎麼不說話,你說話啊!”

他認賊作父,狼狽為奸。魏遠洲隻覺當頭一棒,是啊,他怎麼會想不到。

是他錯了,家中突遭變故,那時他心裡,除了救家人外再無其他的。他為救家人,將無數百姓再度置於水火,他置那些將士英魂,於何地。

數十萬將士以身鑄陣,數十年努力,因那一紙文書,化為泡影。那議和文書,是他親手簽下的。

魏遠洲奪過楊紹腰間匕首,抬起顫抖的右手,他看著自己這支握著筆簽下議和文書的手,隻覺自己罪無可恕。

他將匕首,對準了脖頸。匕首在落下的前一刻,被楊紹奮力踢開,匕首前處,直插進了牆壁內。

“魏遠洲,你想就此了斷嗎?我告訴你,不可能!你的罪孽,罄竹難書!”

魏遠洲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對不起……”

“就是如此,將軍還給留了我進京上奏陛下的時間。若不是你,不是你下令截了官道排查流民,我就不用走山路回京送信,就能早些時日將他們的狼子野心告訴陛下。那時,於公於私,陛下都不會同意議和。你可知夏伯伯攜精兵,在關內等了幾日?”

夏青一直在等,等陛下下令,沒成想卻等到了議和已成的消息。

楊紹不甘和憤怒到了極點,“你那該死的主子還沒告訴你吧,今日一早才來的消息,西北邊防空缺,匈奴撕毀議和長驅直入,已是連占我北方十五座城池,再走些時日怕就要直指京城了。”

魏遠洲失了力氣,雙手撐著身子半趴在地上,隻自顧自的搖頭,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你非主謀,可這一樁樁,一件件,你哪一件,哪一樁能擇得出來!你敢說,你心裡還如從前一般裝著百姓,你敢說,你議和不是為了一己私利!魏遠洲,你真讓我失望。”

因為他,程淮的犧牲,白費了……

大錯已鑄,他無力回天。

方才程澈,看到魏遠洲了。

如今她正躲在門後,程澈亦失去了所有力氣,隻扶著門框,坐在門後,她沒有眼淚,亦不知要如何麵對魏遠洲。

程澈此刻有些茫然,思緒如一團亂麻,如何也解不開。

天命無常,卻是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

程澈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到底是她不自量力,妄圖以一己之力,扭轉全局……

說到底,還是怪她自己。

楊紹一向直來直去慣了,少年心性,多少有些莽撞。說完,他與魏遠洲一起坐在地上,誰也不說話。就這樣過了許久,楊紹才發覺,自己的話說的太重了些。

如今已是亂的不能再亂,他亦出口,傷了自己的朋友。

“抱歉。”楊紹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錯的?究竟,是哪一步沒走對?為什麼,會成現在這副模樣?程澈想不明白。

一個名字在魏遠洲腦海中浮現,他瞬間恢複了神智。

“祁景舟!你都做了什麼!”魏遠洲顧不得禮儀規範,摔門而入。

魏遠洲摔門而入時,祁景舟正悠閒的品茶,見魏遠洲氣勢洶洶的來,他並不驚訝,也沒打算瞞他。

祁景舟倒了一杯茶,將茶杯推至魏遠走的方向,他微微挑眉,道:“知道消息了?”

魏遠洲疾步上前,隔著桌案,一把掐住祁景舟的脖子,桌案劇烈晃動,茶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灑了滿桌。

魏遠洲手上力道逐漸收緊,逼的祁景舟向後仰,“我殺了你。”

暗衛手按長刀,衝進了屋子,隻等祁景舟一聲令下,利刃出鞘。

祁景舟笑了,他對四周侍衛道:“下去吧。”而後,以一個上位者的姿態,戲謔的看著魏遠洲,如同看池中之物。

“議和文書簽的痛快,如今又來裝什麼菩薩心腸。”

魏遠洲整個人氣的顫抖,幾乎失控,“是你騙了我!”

祁景舟依舊不惱,他冷笑一聲,“我?我騙了你什麼?是偽造軍報給你看,還是誘騙你簽下文書?”

匈奴境況,四處消息,皆在軍報。他若清醒,定能看出些蛛絲馬跡。

魏遠洲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跟著手了鬆了不少。

祁景舟自案前起身,眼中滿是勝利者的愉悅,“我隻不過沒告訴你去的將軍是程淮而已,可你自己不也去問了嗎?自己問不到,如何要怪在我的頭上。”

“哪個將領的犧牲不是犧牲了?哪個將士血染沙場不是忠君愛國?他程淮死不得,彆人便死得?魏遠洲,承認吧,你和我才是一類人,利己、自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你選擇視而不見,是你,在百姓和家人間,選擇了家人。”

陛下雖心向議和,卻也讓他見機行事,祁景舟是逼了他,可選擇,是他自己做出的。

魏遠洲喃喃自語,“不是……”他沒有想到,他不是,有意的……

祁景舟再次占據上風,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魏遠洲,我要你永遠記得,你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魏遠洲,你沒有多乾淨。”

比憤怒和不甘更多的,是無力和絕望,“為什麼。”

為什麼選他去議和,為何不放過他,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

“他歸京一樣沒有活路,倒不如成全了我。”

魏遠洲連連後退,“我要麵聖,將你的罪行,一字不落的告訴陛下!”

祁景舟倒也不攔他,“程將軍功高蓋主,父皇與他早生嫌隙,沒有父皇應允,此事何成?”

他因意外身死邊疆,皇帝也就不必費心給他定罪,也不必擔心百官寒心了。

“如此父皇的注意力轉移,你爹已死,他大概不會再追查下去了。說不定,還會從輕發落你的家人,你要感謝我才是。”

“也不怕告訴你,我幾次三番對程家示好,他們都視若無睹,不能為我所用,他就該死!這下程澈失了兄長,親友背叛,如此孤身一人,倒也和你我一樣了。”祁景舟在陰笑和狠厲間換來換去。

“你說,憑什麼!憑什麼她有人疼愛,憑什麼她生來就什麼都有!憑什麼我小心翼翼,憑什麼我如履薄冰!”

“你就不怕,我背叛於你。”

祁景舟不屑一顧,嗤笑道:“背叛?我從不講信任,何來背叛一說?我有權力,所有人就要對我俯首臣稱,我拿著你家人性命,你便要聽命於我。這,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