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這幾日忙上忙下,皆因喜事將近,房簷廊角添了許多紅綢和燈籠,好不喜慶。
“時間過得真是快,總記得,昨日你才半人高,轉眼就要嫁人了。”姚夫人親手綰起姚婉清的青絲。她雖笑著,可眼裡還是泛起了淚花。
“娘……”姚婉清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時心中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
姚婉清坐在梳妝台前,銅鏡中的人兒麵若桃花,金冠珠釵,白玉耳璫,眉目如畫,好不溫婉端莊。霞帔刺繡精美,極有章法,繁而不亂。
姚夫人看著自己的女兒甚是欣慰,“大喜的日子,哭什麼。程將軍是可靠之人,這門親事我和你爹都覺得滿意。你能遇到相知相愛之人共度一生,娘替你高興。”說著,姚夫人為姚婉清帶上了最後一隻步搖。
姚婉清道:“娘,我過幾日就回來看您。”
有什麼不如意的就回家,我和你爹,還有你弟弟,都一直在這等你。”
“娘,我記得了。”
“出發吧,迎親隊伍已經在外候著了。”屋外傳來姚尚書的聲音。
姚婉清以卻扇掩麵,在弟弟的攙扶下進了轎子。
馬車井然列隊,街頭街尾人流湧動,路過百姓紛紛探頭向花轎望去。
鳳冠霞帔,十裡紅妝。
婚事辦的盛大,夜漸深了才結束。
賓客熱情,程淮好容易才抽出身才,待他進入洞房時,隻見姚婉清一襲紅衣坐在桌前,一手撐著頰側,已是睡著了。
程淮不忍心打擾她,隻上前輕手輕腳的拿下她頭上的鳳冠。
姚婉清隻覺頭上重量一輕,重心不穩,頰側擦過指節,頭猛的一沉,被程淮眼疾手快的托住,這才不至於磕在木桌上。
“你回來啦。”姚婉清說話時帶著些尾音,有些含糊,想來是還沒完全清醒。
程淮側身對身後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你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不必行那些虛禮了。”
姚婉清似還沒有完全清醒,隻望著程淮。
“累了一天了,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程淮坐在她身邊溫柔道。
姚婉清點了點頭卻也不動,隻坐著微微張口,等著程淮將點心遞到嘴邊。她咬下一塊,邊吃邊緩緩道:“你這一說倒還真覺著餓了。”
趁著姚婉清吃點心的功夫,程淮又倒了杯水遞給她,“慢些吃,小心噎著。”
“我才沒那麼嬌氣。”姚婉清說著,靠在了程淮肩上。到現在她好似還沒完全沒醒。姚婉清最近有些嗜睡。
程淮摟住了她,“若是困了就先睡吧,剩下的明日再說,嗯?”
姚婉清微微抬頭與程淮四目相對,“禮還沒成呢。”
她說完強撐就要著起身,剛起身就絆在桌角,腳下一滯,又倒回了程淮的懷裡。
“在我心裡,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你我二人,何須在乎這些虛禮?”
姚婉清自小就有這不容易清醒的毛病,如今困得都有些神誌不清,連帶著眼神也懵懵懂懂的。
她不知聽進去了多少,半晌後心滿意足的“嗯。”了一聲。
“這樣就好了。”姚婉清嘟囔道。程淮扶她躺下的手一頓。
這樣抱著你就好了。
二人就這樣相擁著躺在了撒著桂圓花生的大紅婚床上。
懷中人呼吸漸沉漸緩,程淮滿琰愛意,描摹著心上人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征戰沙場的少年將軍露出了鮮有的溫柔。他就這樣與她靠在一處,隻靜靜地望著她就滿足了。
紅燭帳暖,佳人在側,隻片刻,便足夠了。
不知不覺中,夜深了。
‘咚咚咚’,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程淮警惕起身,被姚婉清拉住了衣袖,她也被吵醒了,“這麼晚了,找你做什麼?”
程淮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安撫道:“你先睡,我去去就來。”
一推開門,是管家。程淮見他麵色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轉身帶上了門,走遠了些才道:“出了何事?”
管家踮起腳尖,趴在程淮耳邊說了什麼,程淮的麵色也凝重起來。
他轉身向外走去,邊走邊吩咐道:“我去去就回,你先不要伸張。”
是陛下手諭,傳他即刻入宮覲見。
他這一走姚婉清是如何也睡不著了。她隻取了珠釵,一身嫁衣還未換去,就這樣坐在房內等著,已經一個時辰了。
定是出什麼事了。
姚婉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一陣不明所以的恐懼自心底升起。
她搭在小腹上的手不由握緊,嫁衣上頓時多了幾道無規律的褶皺。
隻聽‘哐’的一聲,房門被推開,姚婉清顧不得彆的,提起裙擺,快步向程淮跑去。
程淮這一個時辰,她早就清醒了。姚婉清眉頭緊皺,神色滿是擔憂,“出什麼事了?”
程淮低頭見她並未穿鞋,低低歎了口氣,沒有責怪,更似寵溺,“夜裡涼,怎麼急起來還顧不得穿鞋。”程淮說著將她抱了起來。
姚婉清摟著程淮的脖子,到了床邊也不鬆手,她看他,一副他不說,她就不放手的架勢。
程淮開口便是安慰,“沒出什麼大事。是那些胡人要議和。你也知道,他們鮮少顯露議和之意,陛下這才派我前去。一來探查真假,二來以防他們詐降。”
“何時出發?”
“天亮之前。”
姚婉清心裡已有了答案,聽他親口說還是皺了皺眉頭。
怎麼偏選這一日。
程淮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臉頰,“我此次秘密出征,並無過多人知曉。非必要不出麵,隻以備不時之需。”
程淮說著拉了拉姚婉清的衣角,似是在撒嬌,“你彆擔心了,不會有事的。”
他傾身摟住姚婉清,“這是好事,等一切塵埃落定,我便放權歸京,日日同你在一起。”
“真的?”
“自然是真的。”
見她如此,程淮打趣道:“還有好幾個時辰呢,夫人打算就這樣愁眉不展到天亮?”
姚婉清嬌嗔的瞪了他一眼。
“你上次送的畫,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陪我畫完吧。”姚婉清道。
“都聽夫人的。”
姚婉清拿出畫端詳,“這幅畫畫的雖好,可我看來看去總覺得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
“少了你。”
姚婉清將畫卷展開,與程淮一前一後坐在了案前。程淮從身後環著她,見她一筆筆將自己畫在她身旁。
姚婉清滿意的看著自己的畫作,“該你題字了。”
程淮的字是極好看的,灑脫卻不失方圓。
在他寫到最後一字時,筆卻是沾多了墨,一點突如其來的墨落在了紙上,慢慢暈開。
“我去換一張。”姚婉清說著就要去重新取紙。
“一滴墨而已,無妨。等我回來我們再畫一副。”程淮說著望向窗外。
天就要亮了,他也該啟程了。
“我送你。”姚婉清拉住了程淮的衣袖。
“好。”
程澈亦是一夜未眠。
上一世,就在今夜,程淮因匈奴假意議和一事受陛下召見,連夜趕往西北。此一去,便是再無歸期。
一分一秒,皆是煎熬。
她做了這樣多的努力,這一世,會有不同的,對吧?
天,就要亮了。院中寧靜如常。
程澈正要鬆一口氣,就聽見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她忙跑到了窗前。
是程淮。他終究,還是要走。
程澈裝作是剛醒,推開了門,正遇上朝這邊走來的程淮。
見程澈推門而出,程淮有些驚訝,“這麼早就醒了?”
“哥哥怎麼在這兒?”程澈裝作不知情道。
“我要去一趟西北,正要走了,來和你說一聲。”
“什麼時候回來?”程澈壓住翻湧而上的情緒,儘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正常些,聲音不要發顫。
她是真的後怕。
“應該不會太久,興許下個月就回來了。阿澈,記得照顧好自己。”
“有嫂嫂在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程澈故作輕鬆,上前挽住姚婉清道。
“嫂嫂可是要去送哥哥?”程澈見到姚婉清時她還穿著嫁衣,想必二人也是一夜未眠。
姚婉清點了點頭,程澈看著哥哥,有些急切道:“等等我,我很快的,我也要去。”
“不急,我們在馬車上等你。”
送君千裡,終須一彆。
程淮已騎在了戰馬上。
“山高路遠,萬事都要記得多加小心。”姚婉清在戰馬身旁囑咐道。
“記得有空多寫幾封信回來。”程澈補充道。
程淮點點頭,對程澈道:“你說的,我都記得了,放心。”
程澈抬眼一看,天際已是魚肚白的顏色。
姚婉清踮起腳尖,在程淮耳邊神秘道:“我有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姚婉清想給他留一個念想“等你回來再告訴你。”
程淮用鼻尖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臉頰,“家裡有夫人在,我定歸心似箭。”
身後副將提醒道:“將軍,天色不早了,該啟程了。”
“你去吧,彆誤了時辰,我等你回來。”姚婉清依依不舍的鬆開了程淮。
程淮俯身,在姚婉清臉頰側下一吻,“走了。”說完便轉身,快馬加鞭向西北趕去。
戰馬飛馳,馬蹄揚起陣陣塵土,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程澈的視線中。
程澈極力克製,看著他的背影還是紅了眼眶。
見姚婉清朝自己走來,程澈忙用手揉了揉眼睛,道:“這塵土太大,一不小心被迷了眼。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去用早膳。”
“阿澈,此事不要對其他人提起,若有人問起,便說陛下念其辛苦,特準將軍帶我去青州遊山玩水。”
“這段時間我不能露麵,府裡上下就辛苦你了。”
“如今我們是一家人,嫂嫂不必如此客氣,阿澈明白的。”
回府路上,程澈一直望著窗外走神,她隻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讓哥哥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