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回府的時候已經不早了,程淮還是未歸。
她一進門就被院內青柳叫住,“小姐,將軍被陛下叫去了宮中議事,讓我轉告小姐,不必等他,先歇下就是了。”程澈頷首示意。
聽此,程澈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距上一世事發數月有餘,近來無事,這時叫哥哥入宮是為何事?難不成,又出了什麼變故?
屋內的燈滅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程澈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上一世發生之事曆曆在目,程澈實在是害怕極了,隻一想,便覺冷汗直冒。
程澈隻覺天旋地轉,頃刻間,屋內成設變化新。
程澈環顧四周,這不似宮殿,卻像是她出征時,安營紮寨的帳篷。
帳內溫著炭火,鋪著些珍惜野獸的皮毛,以狼首掛在壁上作為裝飾。
是匈奴人的軍帳。
不等程澈再細看下去,帳外就傳來了些響動,有人在朝這邊走來。
程澈環顧四周,將視線定在了一旁立著的盔甲處。她以其作為掩護,躲在了盔甲後。
“殿下,請。”
幾乎是出自本能,聽到這聲音後,程澈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她屏住了呼吸。
這聲音的主人,化成灰程澈都認得,正是她多年的死敵,匈奴首領戈途。
是那個心狠手辣,為了權力策劃兵變,手刃父兄,坐上了部落首領之位的戈途。
隻見他掀開簾子,進了帳篷卻不再往內走,隻恭敬的等在一旁。
“首領不比如此客氣。”這道聲音讓程澈略感陌生,聽起來比上一道清亮些。
不等程澈思考出一個結果,那人也進了帳內。
程澈的瞳孔因震驚微微緊縮,她怎麼如此糊塗,連祁景舟的聲音都忘了。
她竟是到了祁景舟密謀勾結奪權的現場。程澈沒想到,她還有能親自聽到二人密謀的時候。
“殿下此番前來所為何事?”戈途笑著明知故問道。他如何不知他此行為何,隻怕自己先開口,失了主動。
“議和無論對首領,亦或是對我都好,如此兩全其美,豈不皆大歡喜?”
“是嗎?那就請殿下說說看,於我何益,於殿下,又有何益?”
祁景舟不急不忙道:“程淮勢如破竹,眼下首領掌權不久,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盯著這個位子,想必首領比我更清楚。比起一統中原,還是坐穩位置更重要。”
祁景舟頓了頓,抬眼看著戈途,“至於於我何益,全看首領的意思。我已是隻身前來,首領難道感受不到在下的誠意?”戈途老奸巨猾,祁景舟不願再陪他兜圈子。
戈途舉起酒杯,飲了一杯烈酒,“殿下爽快,此番殿下,能給我什麼?”
“一個修生養息的機會,以及,程淮的首級。”
“哦?”戈途前半句還有些不屑的,垂頭看著杯中美酒,祁景舟後半句一出,他一雙鷹眼頓時亮了幾分。
“殿下所言,可有保障?”
“這若不是陛下的意思,我又怎敢妄言?若邊境安寧,陛下要他何用?”
祁景舟笑的輕蔑,“程淮功高蓋主,自是難逃一死,倒不如成全了你我的合作。”
“殿下想要什麼?”
“大晉的皇位。”祁景舟賣國求榮,說的毫不猶豫。
長刀立於盔甲身側,程澈恨不得衝上去割開祁景舟的喉嚨。
恨意滔天,程澈連指甲掐進手掌,刺破皮肉也渾然不覺。
“你我二人齊心,何事不可成?隻要首領助我奪得皇位,我必定奉上程淮的首級。”
二人說著向盔甲後的的地圖走去,程澈透過鎧甲縫隙,見二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眼見就要暴露,程澈屏住呼吸,她在腦中想好了對策:趁其不備殺了祁景舟,若能一起殺了戈途,就更好了。
她一人,能換邊境幾年和平,還有哥哥的性命,不算虧。
程澈如同狩獵的獵豹,蟄伏著,等待著合適的時機衝出,給他們致命一擊。
祁景舟的皂鞋踏在了盔甲側邊,就是現在!
程澈果斷起身,拿起身旁長刀就向祁景舟劈去,卻在碰到喉管的前一刻撲了個空,程澈猛地前傾,一個踉蹌。
她從二人身間穿了過去。程澈手握長刀,回頭,那把長刀依舊立在原地。
祁景舟與戈途依舊談論著陰謀,對她沒有絲毫察覺。
她觸碰不到他們,他們,也看不到她。
又是一陣恍惚,程澈四周的成設,又不同了。依舊是行軍中的營帳,這次,她在營帳中見到了哥哥的長槍。
程澈一轉身,就見程淮手拿詔令,正坐在案前。
“哥哥!”程澈朝前跑去,依舊是撲了個空。
“將軍,當真,要回去嗎?”一旁的副將夏青眉頭緊皺,神情分外擔憂。
程淮神色也算不上輕鬆,他深吸一口氣,半晌,有些認命的閉上了雙眼,“事已至此,我無力回天。”
三日前,程淮再度驅匈奴於北上,卻在乘勝追擊前收到了陛下傳來的金令。
皇帝命他停止追擊在原地駐紮待命。並命祁景舟帶軍隊前來與匈奴議和。他命程淮與祁景舟彙合,待交接事宜,合約簽訂後,立即回京複命。
程淮這些時日不是沒有努力過,可皇帝心意已決,他的努力不過是以卵擊石,並無成效。甚至,傳出了他為軍功,抗命不從,欲再起戰事的謠言……
祁景舟所帶軍隊乃是京城駐軍,這些年戰事吃緊,軍備調動頻繁,此時京城的軍隊毫無戰力可言,隻能裝個架子唬人。
“這狗皇帝,算盤打的真好。先讓您護著他們把議和文書簽了,在回京收了您的軍權,聽候他的發落。”夏青氣的咬牙切齒。
“夏青,不可胡言。”程淮提醒道。
“再一戰,就可驅匈奴於北上,使其數十年不敢南下,隻要一戰啊!”夏青恨聲道。他與千千萬萬將士們一樣,不甘心。
多年之功,毀於一旦。
程淮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這些年,陛下對我多有防備,行軍糧草皆在陛下手中,如今,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軍中將士,亦或他,都有家人。他們可以征戰沙場,舍生忘死,卻不能至親人於不顧。抗旨的代價,他們承受不起。
夏青急的跪了下去,他亦是沒有辦法,“將軍不能回啊!此番歸朝陛下定會收了您的軍權,到了那時,將軍,又當如何啊!”
他沒有解法,亦不得不做。
程淮將夏青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寬慰道:“我此番大不了解甲歸田,你不必為我憂心,跟著我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回朝把這官辭了,四處去看看風景,下半輩子換個活法也未嘗不可。”
程淮說的輕鬆,夏青卻已是淚流滿麵。二人正說著,帳外的守衛又前來報信,“將軍,陛下又來旨意了。”
此次更盛,竟是要他明日啟程,隻身一人赴邊地與祁景舟一同前去議和,以表誠意。
“簡直是欺人太甚!”夏青將詔書一把扔在了地上。
程淮沉默了片刻,隨即開口,“就這樣吧,將士們歸朝一事由你負責,我這就去準備著,明日一早動身。”程淮說完便轉身向帳外走去。
“不能去!”任憑她如何聲嘶力竭,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用儘全力,卻拿不起一卷文書。
程澈就在程淮身邊,卻碰不到他分毫,隻一遍遍撲空。她一次又一次的擋在哥哥身前,都被程淮毫不費力的穿了過去。
她拚了命想告訴程淮不要中了他們的詭計,至於剩下的,程澈想不了那麼多。
至少,先平安歸家再說……
分明,她就在他身邊,可為什麼,又讓她什麼都做不了,又讓他,重蹈覆轍。
沒人能聽到她說的話,更沒人能看見她。
哥哥因何而死?這個結果,是程澈上一世查了許久才知道的。
是祁景舟,他與戈途聯手,設下鴻門宴殺了哥哥,又與哥哥身邊的內奸裡應外合,自導自演了一場衝突,在皇帝麵前以此為戈途爭取更多利益,又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哥哥身上。
她與哥哥一同出了營帳,望著哥哥漸行漸遠的背影,程澈隻覺心被狠狠攥緊,再撕裂,她本能的張開口,卻是如何也喘不上氣。
她親眼,見自己唯一的親人,走向必死的結局。可她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等程澈再睜開眼,又是熟悉的程府。她雙眼噙著淚,胸膛劇烈起伏著,緩了好一會兒才回神。
原來,又是一場夢。
幸好,隻是一場夢。
許是昨日聽到哥哥入宮的消息,她竟是夢到上一世關於議和的事。
許是因為程澈接受了重生這一事實,此刻的她不再覺得這隻是一場夢那麼簡單。
這夢也給她提了一個醒,她光顧著讓祁景舟在陛下麵前失信,還沒清算韓淖這個見利忘義的叛徒。
若不是他仗著程淮的信任與祁景舟狼狽為奸,誆騙囚禁程淮,煽動將士出擊,哥哥又怎會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還未歸京就被奸人所害。
程澈顧不得彆的,起身就往程淮的書房跑去。她走的匆忙,並未束發,就連鞋襪也未穿,推門,程淮正坐在書案前。
見她這般程淮愣了片刻,隨即道:“怎麼這樣就跑過來了?可是有什麼急事?”
程澈不禁鼻頭一酸,一路小跑上前抱住了程淮,“昨夜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睡下不久就回來了,見你睡了就沒叫你。聽嬤嬤說你昨日出去玩了,玩的可還開心?”
程澈並未回答,而是看著他繼續問道:“你能留到什麼時候?”
程淮無奈輕笑,“昨日陛下隻叫我去問了些事,並未提及出征一事,興許,還早呢。”
“當真?”
“自然當真,我何時騙過你。”
聽此,程澈的心這才稍稍放了些下來。
前後這些事難以解釋,程澈索性直接道:“若我說我知道些事,可我也不知為何知道,隻覺是冥冥之中有所指引,你信是不信?”
“不妨說來聽聽。”
“韓淖有異心。”
此話一出,程淮神色立即變得嚴肅,“你從何處聽來的?”
“你不必猜了,沒人同我說什麼,我就是知道。”
程澈以韓淖後來之事反推,倒也推出些蛛絲馬跡。
程澈神色十分嚴肅,全不似聽了隻言片語的樣子。程淮心中驚奇,他整日待在京城的妹妹竟知道許多隻有將軍才知道的事情。
見程淮隻是思考,並沒有些旁的反應,程澈有些急了,“你信是不信。若是不信不妨一試,此時關乎重大,豈能兒戲!最好是都平安無事!”
程淮又是一陣良久沉默,程澈知道,他是聽進去了。
“阿澈,你何時開始關注的這些?”程淮語氣裡比詢問更多的是擔憂。
“我知你不願讓我接觸這些,隻想你一個人擋了全部。可我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隻能被人護在身後的孩子了,家族的責任,我和你一起承擔。”程澈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程淮心中複雜,寬慰、不忍、自責交織在一起。到底是他,沒有保護好她……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後隻笑著說了句:“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查的。”
程澈拿出了一精致的福袋遞給程淮,“這是我在寺廟請的平安福,可靈了,你要一直帶在身上。”
“好。”程淮接過福袋係在腰間,“說些喜慶的,你馬上就要有嫂嫂了。”
“真的?日子可定好了?”
“在上元節前,算算日子,也沒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