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1 / 1)

何處見明月 青涯間 4423 字 4個月前

程澈對祁承安的第一印象並不是個風光且風流的皇子。

那是哥哥走後,她作為將軍,第一個得勝歸來日子。

程澈首次征戰就連收多座城池,此舉解了京城被困之危局。

陛下大喜,設宴為其慶功,程澈在豔陽高照時進了宮,直到星月占據夜空時,還沒回府。

已到了夜裡,程澈在宴中聽滿了假意恭維,心中實在煩悶。她借機尋了個機會離開,去外麵透氣。

吹著夜風,身上的酒氣散了,程澈也清醒了幾分。

程澈在宮裡漫無目的的走著,忽然,清悠笛聲入耳。

這笛聲悠揚婉轉,又帶著些若不可聞的悲傷,似是思念哀傷時的呢喃細語。

程澈心中好奇,一路尋著笛聲,她走到了一棵百年桂樹下。

桂樹百年,枝繁葉茂,輕黃的桂花開了滿樹,清新淡雅的香氣隨風撲鼻而來。

漆夜如墨,圓月高懸於空,其光皎潔。

天地間都被攏上了層銀白色的紗幔,靜謐,而又溫柔。

這方寸天地,似是這世上,最後的安寧之所。

程澈心弦微動,不由自主的走近了些,笛聲依舊悠揚婉轉,隻聞笛聲,不見其人。

程澈看著地上零星被風垂落的桂花出了神,今夜,此情此景,勾起了她的心緒。中秋佳節,闔家團圓。

往日種種,如走馬燈般一一浮現在她眼前。

是誰在吹笛?

片刻後,程澈釋然一笑。

罷了,她亦不願讓這些瑣事擾了心境,便隻立於樹下,背靠桂樹,將雙手環於胸前,閉目,悠然的享受這份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笛聲漸微,停了下來。

流光易逝,夢總有醒的時候。

程澈心有不舍,她轉身,望向桂樹樹冠,枝葉掩映間,她見一身著玉袍的祁承安手持玉笛,立於天地之間。

程澈抬頭時,他也正望向她。祁承安一雙眸子清亮含笑,“程將軍,彆來無恙。”

那是程澈記憶中二人的第一次相見。

竟已是上一世的事了。

那時的程澈望著無邊夜空,心中有太多的不解無人訴說。

究竟為何?何為真相?此局,可有解法?

四野寂靜,夜空無言,回答她的隻有那帶著些許涼意,拂麵而來的陣陣夜風。

後來他們說了什麼,她又是如何離開的,在記憶裡都模糊了,唯有那一幕,她記了許多年。

中秋夜宴,桂子飄香,月下少年,如今想來,依舊記憶如新,似昨日才見過一般。

“好端端的,怎麼愣神了,在想什麼?”祁承安靠近了幾分問道。

程澈問他:“你可學過笛子?”

“幼時學過一些”,祁承安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披風下被程澈包的嚴嚴實實的手臂,“你若想聽,等過些時日我傷好些了,吹給你聽,可好?”

“好。”程澈立即道。她也有些懷念了。

聽聞她願再見自己,祁承安笑得開心,“去年釀了幾壇桂花酒,埋在樹下。如今我有傷在身,怕是沒有口福了,你拿些回去,替我嘗嘗?”

得了程澈的回答,祁承安吩咐站在不遠處的侍衛前去拿桂花酒,待那侍衛走遠,他又往程澈身邊湊了湊,他看著她,滿眼歡喜,眼裡那汪春水,溫柔點要化了。

“中秋將至,得你掛念,我心裡歡喜得緊,也有一物要送你。”

程澈好奇道:“是什麼?”

祁承安從身後拿出了一早就準備好的精美麵具。

程澈將那麵具拿在手中端詳,這麵具一看便知是用上好的木料所製,其間點綴彩漆花紋,精巧非凡,叫人一眼便知其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她不便在外拋頭露麵,他便送她麵具。

“是我做的。”祁承安的聲音從程澈頭上方處傳來。

“是之前做的,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機會。很早就想給你了。”祁承安說著,又微微俯身,靠她近了些。

祁承安眼裡承滿了星河,在其間,程澈見到了映在其中的自己。

他這雙桃花眼不笑時,尚且勾人,更不必說此刻柔情似水的樣子。

程澈將麵具拿在手中,描摹著它的輪廓,沒再說什麼拒絕的話,也沒拒絕祁承安的靠近。

“多謝,殿下有心了。”

“當真喜歡?”祁承安說著,一點點的俯身靠近,不斷縮小二人見間本就不寬的距離,程澈下意識的一點點後退,頭險些碰到了簷廊的外柱,被祁承安眼疾手快的扶住。

她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直到,他獨有的氣息,將她圍繞。

心跳如擂鼓。

程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似要跳出胸腔。另外,還有什麼彆的,也要隨之一起破土而出。

周遭忽變得安靜,灼熱的鼻息噴灑在程澈耳側。

太近了。

程澈下意識的微微側身,在二人緊貼的前一刻,用手輕抵住了他的胸膛,那是她方才親手包紮過的地方。

程澈用細布包了許多層,此刻他胸膛的溫度卻還是透過層層包紮的細布,傳到了她的掌心。

程澈下意識的蜷了蜷手指。

她感覺到祁承安頓了一下,也隻是一下。

想象中麵頰上的溫軟的觸感並沒有出現,帶著微涼的觸感的,木質的麵具覆上了她的麵龐,代替了它的位置。

是祁承安將那麵具替她帶上了。

複雜的情緒一股腦的湧上心頭,纏在一起,怎麼也理不清,那絲失落出現的莫名其妙,毫無緣由,隨即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個念頭在她心裡一晃而過,程澈將自己嚇了一跳。

程澈能感受到,祁承安貼著麵具。他貼著麵具,說話時的震動順著麵具,傳到了她的臉頰。

他輕笑一聲,“這個禮物,你可還喜歡?”

程澈清晰聽到了‘錚’的一聲,一根弦在她腦海裡斷了。

亂了,全都亂了。

有什麼投進了程澈心底的,湖水泛起漣漪,一圈接著一圈,一圈強過一圈,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她的臉肯定很紅,像抹了好幾盒胭脂那般,程澈心想。

幸好隔著麵具,不然她這幅樣子被他看了去,豈不是要一直笑話她。

祁承安用鼻尖輕蹭了蹭麵具,她能感覺到,祁承安在笑,臉頰和手心傳來的震動可以證明這一點。

震得程澈心底發癢。

祁承安似是來了興致,耐心的用鼻尖來回描摹著麵具的花紋,也不說話,就這樣同她站在一處。

“這是怎麼了?心怎麼跳得這麼快?”祁承安聲音中笑意漸濃,很是好聽。

明知故問。

程澈嗔怒,瞪了他一眼,正欲開口,突然,承墨不知從何處衝了出來,他氣還沒喘勻就趕忙道:“殿下,可算找到您了!我問他們都不知道您在哪兒,夜裡涼,屬下擔心您受風寒,找了好久才找到您……”

他一心想著自家殿下重傷未愈,走近了回神,這才看到與自家殿下一同站著的程澈。

程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驚。她帶著麵具視野受限,隻得看著簷廊對麵的大半個外柱,不由朝他身後躲了躲。

她感到祁承安也是身軀一震,隨即與她分開些距離,擋在了她的身前。

祁承安不再看他,他對著程澈聞聲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承墨氣還沒喘勻,心又提了上來,自家殿下眼神如同刀子,看得他冷汗直冒。

如同美夢易醒,旖旎的氛圍戛然而止,被破壞了氣氛的二人也再沒了之前的興致。

祁承安望著遠去的馬車,直到其消失在視野裡才側首,無奈歎了口氣,對承墨道:“說吧,找我何事。”

承墨咽了咽口水,“也沒什麼急事,我見殿下出去了許久,擔心您受涼,想給您送件披風,問他們都說不知您在哪,我就在院子裡四處找您……”

祁承安無奈的又歎了口氣,“如今你見到了,我無事,回去吧。”他說著向殿內走去。

明日就是中秋了,每年總有許多官員來送禮,起初祁承安還一一過目決定去留,每年留下的,左右都是那些,後這件事就交由承墨處理。

今年,承墨還是想問問自家殿下。自遇到了程小姐,他家殿下發生了許多變化。

萬一,今年不同了呢?

“殿下,還有一事”,承墨叫住了他。

“錢老爺今年又叫人來送了花草過來。今年,可還像往年一樣拒了去?”

祁承安望著窗子的方向,那扇窗戶並未完全關緊,縫隙也不算寬,正巧看到那空曠的窗台。

想到方才程澈所說, “這窗邊正好有些空,收了吧,也算不辜負他一片心意。”

錢老爺最是愛財,他既不願花錢,又還想同祁承安拉進些關係。偶然得知了祁承安不喜花草,便每年都要送些名貴花草來,祁承安每年都叫人送了回去。

不知這錢老爺得到消息後會不會暈過去,這可都是一頂一的名貴花草,著實值許多銀子。

祁承安說完,不禁笑了出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接著,向屋內走去。

祁承安一向不喜這些帶著生機的東西,府裡看著清冷。這窗邊空了許多年,今日他總算是發覺空了。

承墨笑的欣慰,自家殿下的變化他看在眼裡,樂在心裡。有所愛,有所嗜,有所感,這樣,才像個活生生的人。

祁承安突然想到什麼,又道:“宮裡傳來消息,父皇龍體欠佳,明日宮裡不設宴。正好我也躺乏了,明日一早,你同我去集市上轉轉。”

“是,殿下。”承墨整個人都喜氣洋溢。入宮承墨沒記錯的話,祁承安上一次去集市還是貴妃娘娘在的時候。

“早些回去休息吧。”祁承安說完便進了屋子,擺弄起那些才放在窗邊的花花草草。

讓一個冷清孤獨多年的人朝夕間想去看看煙火氣,愛情的力量竟是如此強大,承墨在心中感歎道。

第二日,馬車回府時裝的滿滿當當,全是些裝飾用的小玩意,還有燈籠擺件一類的東西。

祁承安手裡拿著份梅子糕下了馬車,邊走還不忘對承墨道:“許多年不去,這鬨市真是有趣,早知如此,就早去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