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親王府,千山居。
蕭北辰坐在桌前,聽桑瀾細細道來吳姨娘的古怪之處。
“我知道了。”
他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桑瀾擰著眉問他:“表哥,你不膈應嗎?”
“膈應。”蕭北辰將米糕扳成兩半,將帶著紅棗的一半遞給桑瀾,“妹妹,嘗嘗。”
桑瀾不接:“不吃。”
蕭北辰:“這些年來,扮作母妃的女子不止吳姨娘,父王有他的考慮,妹妹不必憂心。母妃在父王心底,永遠是獨一份。”多的,他沒說了,轉而說起彆的,“明日去書院,帶上紅杏。”
一拳打到棉花上,桑瀾心裡窩著火氣,又要往她院子塞人,她自是不肯:“表哥,我能保護自己。”
“不是保護你。”蕭北辰的目光落到一旁繡襖子的小柳身上。
察覺兩道目光,小柳放下手中針線,起身回話:“世子,小柳不會拖小姐後腿。”
蕭北辰沒回她的話,反問起桑瀾:“妹妹,若有人拿小柳要挾你,你該如何?”
桑瀾:“一刀宰了他。”
蕭北辰:“若是那人的刀架在小柳脖子上呢,你的刀,有他快?”
桑瀾:“……”
見她無話可說,蕭北辰:“既如此,明日紅杏跟你們去書院。”
夜裡,桑瀾與小柳收拾行李時,她將鑲著寶石的利刃交於小柳:“揣身上防身。”
“這是長公主之物,小姐就給我了?”桑瀾對小柳越好,小柳越是敬著她。沒有賣身契,甚至也沒租賃文書,她想走便能走,留在小姐身邊,月月能得王府發的月錢…倒不是衝這些好處,單憑小姐替她找回小花,她也要將自己這輩子賠給小姐。
“橫豎隻是個物件,拿著吧。”桑瀾逗弄一旁打著哈切的菜包,菜包氣得衝她嗷嗷叫喚,她方才停手,穿上黑色大氅,推門出去,“先睡,不用等我。”
來京這麼久,她倒快忘了從前的日子。
有人日日將你捧在手心上,替你安排好了一切,這種感覺確實不賴,但反過來,自己也喪失了主動權,什麼事都雲裡霧裡。
桑瀾極其討厭失控,她更喜歡將事情抓在自己手上。
譬如千山居中,屋內隻有小柳一人,她從不多問桑瀾之事,也不會將院裡消息透露出去,哪怕是彤彤以及公主府的人來問,她都不會多說半分。桑瀾信小柳,小柳也信她。這種信任是很難得的,桑瀾可以在她身邊安然入睡,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紅杏則不同,她是蕭北辰的人。
桑瀾麵上不說,不代表心裡不清楚。蕭北辰執意將紅杏送來,是為了在自己身邊安插一個樁子,好時時掌握她的消息。
蕭北辰這人,控製欲極重。冬雪宴那日,她分明想穿深藍色袍子,他一口一個妹妹,念得桑瀾頭疼,這才與他穿了一樣的月白色袍子。真是想要師父快些回來,好好教訓蕭北辰一頓。
她前腳走,後腳紅杏帶著行李來了。
小柳開門,卻不讓她進來:“世子隻說,紅杏姐姐一起去書院,沒說讓紅杏姐姐進小姐的院子。”紅杏習武,小柳推門的力道遠沒她大,索性將匕首拔了出來,“我雖沒紅杏姐姐本事大,為小姐守著院子還是能做到。”
白色刀光折射在紅杏的臉上,照得她青一陣白一陣,她原以為這就是個嘴嚴的丫頭,卻不曾想跟她的主子一樣,還是個氣性大的。
“小柳妹妹,我明日再來。”紅杏咬著牙走了。
回到皓月軒,蕭北辰輕笑一聲:“沒進去?”
紅杏垂著頭,悶悶地哼了一聲。
“慢慢來,不急,小瀾最是心軟。”
一道身影進來:“世子,屬下跟丟了。”
紅杏見他也吃了癟:“喜旺,不如姐姐再教教你輕功。”
喜旺頭也不抬地嗆回去:“紅杏姐姐,晚上冷,沒個住處,馬圈那沒風,暖和。”
蕭北辰揮了揮手,讓兩人出去:“行了。”
城西破廟,桑瀾帶著麵具坐在篝火堆旁烤火。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
這地的頭目聽她講地道話,將她視作道上的人。她剛到這,有人見她穿得好,還想搶她,她反手將幾人胳膊擰脫臼。
“女俠,來丐幫,可是想打聽什麼事?”
桑瀾心中輕笑,幾個軟骨頭的懶漢,聽了些江湖傳言,拉起丐幫大旗為自己壯聲勢。
“鬼市。”桑瀾也不廢話,將一袋銅錢扔他懷裡,“帶路。”
乞丐頭子掂量份量,不肯起身:“這點,少了吧。”
“你是這道上的,可識得這枚玉佩。”桑瀾手間吊著一物,“竹葉青同我說,拿她的玉佩,能在丐幫暢行無阻。”
玉佩上的刻著蛇頭,它吐出一條長長的信子,看得人心驚膽戰。
乞丐頭目換了副嘴臉,極其諂媚道:“原是大長老的朋友,小的這就帶您去。”
桑瀾柳眉一挑,喲,看不出來,他還真是丐幫中人。
隨他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地下集市。這裡的人穿著鬥篷,帶著麵巾或者麵具,往來與各個攤位之間。
這便是京城魚龍混雜之地,也是京城的另一麵,鬼市。
一轉眼,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乞丐頭子找到一個黑衣人,在其耳邊低語兩句。黑衣人點頭,拿出一個荷包:“叫那四兄弟去殺了她。”
因著玉佩,有人要殺她,桑瀾全然不知道。在一個老婆婆的攤前停下,她蹲下身,拿起一個小瓶子:“婆婆,怎麼賣。”
老婆婆聲音嘶啞:“一兩黃金。”
“一兩銀子。”
“不賣。”
桑瀾起身就走:“成。”
“回來,賣給你。”老婆婆又叫住她,“老身這有更好的,姑娘可要?”
“若是不好,我便砸了你的攤子。”桑瀾抱胸看著她收拾東西。
鬼市做生意便是如此,一天開一單已是賺了,開一個大單,能歇好多天。
“年輕人,氣性大。”老婆婆將她帶到後麵的帳篷裡,“這些,可有看得上的?”
桑瀾壓下眸中驚喜:“老人家,你篤定我會買?”
老婆婆點燃大煙,砸吧了一口:“往來那麼多人,就你拿著老身的小瓶子聞來聞去。”她撇了一眼桌上的暗色瓶子,“偏偏那些個有毒的,你從來不碰。”
“行啦婆婆,你賣我個好價,我往後多來照顧你的生意。”
老婆婆將瓶瓶罐罐撞進小盒子,再用一個布包好打結,遞給桑瀾:“瞧著你是個新來的,又照顧老身生意,老身送你一句忠告,那槐樹底下老鐘頭的東西,碰不得。”
“老婆婆,告辭。”桑瀾行了個江湖禮。
桑瀾走遠,旁邊攤上的賣家問老婆婆:“白婆婆,這就收攤啦?”
白婆婆橫他一眼:“怎麼,你想試試老身的毒?”
京城鬼市之大,相比翼州,賣的都是些陰私、害人的物件。太陽底下無新鮮事,這皇城底下的血雨腥風隻會比翼州更甚。
桑瀾隻覺得開了眼,迎麵撞上一人,他伸手來摸桑瀾的錢袋子,被桑瀾反手一折:“手腳乾淨些。”沒討著好,他悻悻走了。
路過一處賣兵器的攤子,桑瀾蹲下來瞧了瞧。
目光觸及某一件兵器上的印記時,她伸手去拿。一人先她一步,拿了起來。
她側目,來人帶著貓兒麵具,一頭白發。
“姑娘,有些東西,碰不得。”
勸她彆碰的人,是衛安晏,帶個麵具而已,她聽得出他的聲音。桑瀾瞥見他嘴上的傷痕,這人莫不是被她揍到地上,擦破了嘴,她心情大好,笑道:“既然是狗東西看上的,不要也罷。”
衛安晏舔了舔被她咬破的唇,低語一句:“狗東西?到底誰屬狗。”
桑瀾沒聽到他說的話,起身去轉彆的攤子,身後討人嫌的還跟著她:“跟著我做什麼?”
衛安晏聽出她的惱意,偏要招惹她:“這路又不是姑娘所開,我如何走不得?”
桑瀾懶得搭理他,迎麵遇上四個壯漢,鬥篷中明顯藏著凶器,橫成一排堵住去路。
邊上的攤主見這是要生事,卷起鋪蓋就跑。
鬼市之中,生死勿論。
無論達官顯貴,還是江湖名人,死在這,屍身無非兩個下場,被路邊野狗吃入腹中,或是有人大發慈悲送去亂葬崗。多數死人,多為前者。鬼市不遠處,眼冒綠光的野狗可不就等著開飯麼。
“怎麼,找事?”桑瀾手往後一伸,衛安晏抱胸站著不說話,手裡遲遲沒個物件,她轉頭,“眼力勁呢?”
衛安晏賤賤一笑:“你惹的禍,與我何乾?”
“成。”桑瀾回頭,“諸位壯士,錢財,還是性命,你們二選一吧。”
膽小的早逃了,膽大的躲在旁邊看戲。聽桑瀾此話,還以為是小娘子在問四人,想要劫她錢財,還是謀她性命?
可衛安晏聽著,桑瀾是在問他們四個人,錢和命,他們想保住哪一個?
“小娘子,你的錢我要,你和你情郎的命,我也要。”為首之人先行拔刀,刀鋒直指桑瀾麵具。
情郎?衛安晏嘴角一笑,這人是個會說話的,可惜是個短命鬼。